“春天总会来的，对吧？”


    五年后-


    三月初，天气初有回暖之势。


    由西宁开往拉萨的列车因地震第三次通知晚点，汤梨抬头看见一整列的流动红字，轻轻垂下眼眸，轻抬手指飞快敲打着键盘。


    不一会儿，她拿起几乎快没电的手机给对方发去消息，【新一期季度报表修改好已发邮箱，请注意查收。】


    发完消息，手机提醒只剩下十度电。她抬起头用眼睛寻找着充电桩，看见几乎挤满了整个高铁站的人群，恍若隔世。


    明明才来的时候没几个人来着，一晃眼都到了晚上。


    没寻找到充电桩，先有一股香味顺着高铁站难以捉摸的风向飘来，随着肚子也开始咕咕叫。


    香味比充电桩更好追寻，汤梨忽然转头看见围坐在地的三个女孩子，每个人都扎着高高的马尾，夹着彩色的发夹，各捧一碗泡面吃得有滋有味。


    汤梨咽了咽口水，默默撇开视线，低头摸摸饿瘪的肚子才发现自己从早上开始就没再吃过东西了。


    “漂亮姐姐，要不要一起吃？”


    汤梨后脖一颤，半信半疑地回头，看见一个女孩子举起一碗没拆封的泡面，笑容明媚地朝她摇了摇。


    “啊不......”汤梨脸皮一热下意识想抬手礼貌拒绝，感受到肚子破天荒地叫个不停，忽然咬了下唇，改口轻声道谢，“谢谢，我会付钱给你的。”


    “没事儿，我们有很多呢。”女孩一听笑了起来，热情地站起来要帮着泡面的架势。


    “我自己来就好了。”汤梨赶忙接过，礼貌且不好意思地朝女孩子笑了下。


    泡面盖撕开，倒上热水，香味立即飘了出来。


    汤梨不知不觉就和她们坐在了一起，三个女孩子都笑吟吟地看着她，汤梨才看清楚，给她泡面的女孩子戴着蓝色星星发卡，从她右手边依次是黄色的，粉色的。


    “漂亮姐姐，你也去青藏旅游吗？还是工作？”蓝色星星发夹女孩问道。


    汤梨将手掌捂着泡面盒，温暖从指尖蔓延开来，驱散了十度的冷空气。


    汤梨的尖下巴埋在温顺披散着的长发中，衬衣领口微微敞开露着精致的锁骨，她淡淡笑着摇头，简单纠正，“不是工作，就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


    “是因为，工作压力大吗？”女孩子又问，眼睛亮亮晶晶的。


    汤梨想了想，忽然笑了下问，“为什么这么问？”


    妹妹脱口而出，“我们从南方来的，一路上来碰见过很多人，去很远的地方其实不是为了看看世界，就是想在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情上浪费点时间。”


    “是想说，逃避？”汤梨听出她的意思。


    妹妹又忽然摇头了，“也不是吧，因为逃不过，所以她们会在二十个小时的列车上反复查看手机消息，生怕错过什么，可能是恋人的道歉？可能是打回的邮件？也可能是父母的消息？”


    女孩子眼睛亮亮的，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像是小王子降临到别的星球，看到了那些林林总总，觉得难以理解，觉得大人的世界真奇怪。


    蹙了蹙眉，汤梨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横跨大江南北，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汤梨低头没说话的功夫，三个女孩子提出完贴纸条的游戏。


    “反正等着也是等着，姐姐，你和我们一起玩儿吧！”


    汤梨看见一沓厚厚的纸牌，心中有所触动。


    记忆里某些画面还是抽动，逐帧播放，心底那酸酸的河流再一次流淌起来，她不自觉地握了握手心。


    三个正年龄的女孩吃饱了之后放声大笑，互相在脸上贴上纸条，指着对方的脸笑起来，叽叽喳喳说些话，又举起手机自拍......


    汤梨输得很少，却还是被贴上了纸条。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汤梨心里一笑，这么幼稚的游戏真是有些年头没玩了，上一次选的大冒险，上一次是做了什么来着......


    脑海里的画面不断闪烁，耳边仿佛能听到那年夏天的蝉鸣，看见帐篷下明晃晃的露营灯，闻到手指间的青草香，那些人的吵闹声，欢笑声，融成一团毛茸茸，在心底发痒。


    “真心话吧。”汤梨回答道。


    “姐姐这么漂亮，有没有什么炸裂的感情经历？”


    “......”


    汤梨皱着眉头想了下，摇头。


    “怎么可能！”女孩子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手舞足蹈起来，“姐姐，就没有人追过你吗？什么渣男啊，什么死皮赖脸的，那种也算，真的没有吗？”


    “渣男？”汤梨很困难地开口，垂眼想着，似乎很少有男生会主动接近她，就算是刻意接近，也都因为迟迟得不到回应而默默离开了。


    在国外的四年半，很多人甚至都认为她是个“celibate”，也就是孤身主义。


    可就在从嘈杂的环境中脱离而出的一瞬间，汤梨忽然听见了从树林里穿过的那清亮嗓音，像轻风吹拂绿叶，像阳光立于窗台，鼻尖，发梢。


    那些久久不被想起的日子，以为早就丢失遗忘的东西，全在同一时刻回到了身体里。


    一股神秘的力量支配着汤梨扬起嘴角，说了那句，“渣男没有，死皮赖脸的，倒是有一个......”


    女孩子一拍手，三张贴满了白色纸条的脸同时凑过来。


    汤梨仓皇地缩了缩脖子，一下被逗得笑起来，梨涡一深一浅，语气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哎呀，没什么好听的，继续继续嘛......”


    “说说嘛，姐姐~~~”


    论撒娇，汤梨这辈子没赢过谁，回忆也涌上了心头，汤梨想了想，抿抿唇，忽然也觉得自己一下回到了那年春天，也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轻飘飘的校服。


    “咳咳，这样，我给你们讲一个我朋友的故事吧。”


    “好啊好啊，你朋友的。”女孩子们都抱着腿凑近了些。


    “女生第一次见到那个男生，是在转学的第一天。男生在女孩家楼下小区打球，女生路过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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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球砸中了女生的头，还打翻了她的手机。男生跑过来，总是习惯歪着头，像是查看她会不会哭似得，又好像只是想逗逗她，一边笑着一边不断地道歉，其实他说得太快了，女生什么也没听懂。”


    “我的朋友是个很闷的人，又或者是个很无趣的人。不开朗不活泼不爱笑，她整日把自己浸透在冰冷的文字里，逼自己学习成长，像是从书本中榨出知识，然后喝掉。”


    “女生忙碌穿梭在图书馆教学楼，抱着厚厚的书，她总是能看见那个抱着篮球的男生，总是和他擦肩而过。他的书包轻飘飘的，像是乌鸦都能顺嘴叼走似得，她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继续背着沉重的书包离开了。后来着了迷似的，女生总喜欢透过图书馆巨大的玻璃窗往外看那个男生，干净的校服，干净的笑脸，像风中摇曳的小草，又像是很甜很甜的蜂蜜水。”


    “后来......”


    故事说到这，有人打了个哈欠，汤梨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眼眸闪烁了两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不自然地笑了下，说道，“困了吧，都休息会儿吧。”


    汤梨说着点点头致谢，站起来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一个人坐着。


    不知道坐了有多久，觉得整个高铁站除了播报声，四处都安静下来。


    她抱着腿靠着墙坐着，想着自己执意辞职一路北上，不过也是内心空虚罢了。


    “姐姐，你的手机落了。”


    “啊，谢谢。”汤梨下意识道谢，回头看见蓝色发夹的女孩子站在她面前，把她的手机递过来，又轻轻地在她边上坐下了。


    “睡不着了？”汤梨声音柔柔地，看见女孩子抱着腿把脸颊搭在膝盖处，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温柔地望着她。


    “姐姐，我想听，后来的故事。”女孩子声音闷闷的，眼睛却湿漉漉的明亮。


    那是十几岁的孩子特有的明亮。


    “后来......”汤梨垂下眼眸陷入思考，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声音在黑夜的包裹下有着独特的粗粝感。


    刚要开口，汤梨忽然转头轻声问女孩，“如果我提前告诉你故事的结局不尽如人意，你还想听吗？”


    女孩眼珠子转了转，抿着唇一会儿，回答道，“姐姐，你怎么知道故事的结局？”


    “我当然知道......”汤梨下意识笑了起来，忽然一顿。


    “我是说，我们都还年轻，未来还那么长呢，就像小王子和他的玫瑰，互相喜欢的人，兜兜转转，总会回来的。”女孩子的声音像细细的流水，一瞬间灌满了汤梨贫瘠的心田。


    她想起来那句话她也说过，在那年夏天的海边，她信誓旦旦地却流着泪说着，“陆扬，未来那么长，我一定还能找到你。”


    高铁站也陷入了黑夜的寂静，汤梨后脑勺靠着墙，怎么也睡不着。


    脑袋很痛很痛，好像坐上了时光机，晕晕乎乎的，一瞬间出奇地觉得，人生一定有个节点，会出现一些人，出现一些事情，指引我们回到某个地方，找回某些失去而弥足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