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作品:《挚友好香

    贺知良换上了衣服,谢淮屿认出她挽头发的系带是孟祈安的发带。


    少女年方十八,发觉用错了东西,脸上羞得通红,慌忙要解下。


    “大将军,妾身不是有意的……是王爷那晚忘在妾身房中的……”


    谢淮屿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


    那条发带是他在建宁关外的互市买来送给孟祈安的。暗金色合欢花的图案此刻显得狰狞而刺目。


    苦意漫布全身。喉间却泛出腥甜。


    似有无数细针从他指尖刺入,顺着血脉往心脏里扎。


    贺知良:“大将军……妾身为您奉茶……”


    谢淮屿一把掀翻了她递上的茶,茶杯滚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泼在少女身上。


    少女惊呼一声,跪倒在地嘤嘤哭了:“对不起,大将军,妾身手笨,妾身将来会好好侍奉王爷,不再犯错,请大将军息怒!”


    好个娇弱可人我见犹怜的模样。


    谢淮屿突然笑了,怎么孟祈安有了情人他反倒成了个罪人?


    他压住想要杀人的怒火,攥着拳头,指尖深深刺入掌心。


    “安王殿下在哪里?”


    侍卫心肝发颤:“殿下在、在云容楼。”


    、


    谢淮屿离开严华城之后,孟祈安就没回过王府,所以根本不知道有人趁机爬他的床、偷他的发带、还造他的谣。


    他立志要在暮春诗会抓到龙泉寺之人,谁都没告诉,跟着狐朋狗友混在各种宴会上,悄咪咪地观察。云容楼是达官显贵最爱的温柔乡,他干脆在这儿开了间房住下了。


    负责保护他的慧云飞叹了口气,嘱咐手下莫要懈怠。他是大将军副将,看着安王爷整日泡在教坊,他心里替大将军鸣不平,但又不能多说什么。


    “你们俩跟着殿下,保护好殿下。你们俩看好房间,不要放任何外人进去。”话虽如此,若是安王真看上了哪个女子要带进房里,他也没有权利阻止。


    他看着楼下坐在包厢里的安王摇摇头,心道:大将军要是回来看见了,可如何是好啊?


    暮色初合,教坊檐角悬起鎏金灯,窗外初春小雨淅淅沥沥,屋内烛影摇晃,映得窗棱上的西府海棠雕花如梦似幻。珠帘轻挑,美人如画,达官显贵褪去官服,换上轻裘锦袍,聚在这严华城内最大的削金窟中饮酒作乐。


    侍女捧着错金银酒壶穿梭在宾客间劝酒,十二名舞姬旋出珠帘,鲛绡披帛流散化成烟霞。领舞的女子梳着高髻,露出修长洁白的脖颈,玉足点地,金铃在踝间脆响,伴随着琵琶声声入耳,引人遐思。


    众贵人饮酒击节,沉浸在舞蹈乐曲和舞姬的美色之中。


    安王吃着葡萄,目光没有落在舞姬身上,而是落在在座的宾客身上。


    在场的十位宾客,七个身上戴着圆环玉佩,果真如老板所说,是当下最流行的款式。


    他正眯着眼睛逐一观察,一人直接解了玉佩扔到了台上。


    孟祈安:“…………”好家伙,这么好的玉说给就给啊!得让皇兄好好查查他!一个编修哪来的这么多银子!那个搂着侍女的,没记错的话,闺女都比人家大吧?还有那个坐在琴师旁边的,是要干什么?怎么还上手了?人家琴师卖艺不卖身吧?


    你看,挨了一巴掌!果然惹人家生气了!


    他一边在心里八卦腹诽,一边摩挲着新买的并蒂同心佩。


    我挚友就不一样了,他是一股清流,洁身自好,两袖清风,勤勉为民,鞠躬尽瘁!


    好词全让他用在了谢淮屿身上。


    马上又想到谢淮屿撇下他去游山玩水。


    哼!我干嘛还给你买礼物?


    我自己留着!


    他正神游天外,就听见楼下厅堂里一阵骚乱。


    他本就坐在包厢边上,于是便倚着雕花栏杆看热闹。


    人群中似乎有一道影子飞过,他看都没看清,那道影子已经旋风一样朝他飞了过来。


    下一瞬,玄铁长枪划破人们的惊呼声,铛的一声楔入孟祈安身前的矮桌上。


    孟祈安滑落栏杆,瘫在地上,眼睛和嘴巴都张得老大。


    谢淮屿握住枪杆,单脚踩着矮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得吓人:“谁给你的胆子来喝花酒?”


    包间里的人噤若寒蝉,屁都不敢放。


    谁想得到大将军居然来云容楼抓人。


    “王……王妃,呃,不是,大将军,不关我们的事啊……”


    “对、对对……我们先走了……”


    “殿下……呃,微臣告辞、告辞……”


    众人趁着大将军没迁怒他们,一个个的麻溜儿滚了。


    许新卓劝道:“淮屿,是我叫殿下来的,我是怕他一个人在王府无聊……”他捡起碎了的碗说,“殿下没喝酒,你看,他挺乖的。”


    慧云飞也说:“是啊大将军,殿下没干别的,就是看看歌舞……”


    孟祈安盯着谢淮屿的脸,外面的雨下大了,谢淮屿头发上眉毛上蒙着一层小水珠,令他的眉眼更显得冰冷。


    哼,横什么!?吓唬谁啊!?


    “你舍得回来了?”他开口道。


    谢淮屿一眯眼:“你说什么?”


    孟祈安:“本王说,你来云容楼耍威风,搅得这里不得安生,很得意是不是?”他坐直身体,目光毫不畏惧地顶了回去,“谢淮屿,你凭什么管我?本王来喝花酒与你何干?”


    谢淮屿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他好像不认识他了一样。


    “贺知良是你留下的?”他问道,“你与她……”想到孟祈安与别人发生了关系,他的心就疼得厉害,问不出口。


    大半个月没见,一见面就拿枪吓唬他,孟祈安脾气上来,说:“对,人是我留下的,以后贺知良会住在安王府。谢大将军要是看不惯,可以自行离开。”


    听到他亲口承认,谢淮屿只觉得眼前一黑,他握紧枪杆缓了一下。贺知良说的话他不信,但孟祈安亲口承认了,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曾经说要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执拗地追求他的少年,现在却残忍地告诉他他有了别的女人。


    慧云飞有些看不下去了:“大将军,殿下说的是气话。殿下,您也别胡说了,贺小姐她……”


    “谢淮屿,我不仅喝花酒,还在云容楼住下了,你可以问问,我在这里住了几天?”孟祈安只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到底为什么占了上风和为什么要占这个上风他全然不想考虑。


    他每天都在惦记担心谢淮屿,为他被禁足、为他爬墙摔跤、为他每日调查寻找龙泉寺之人,可他回来就是一通指责。


    他做错什么了?凭什么要对他这么凶?


    他现在明白了,他错就错在对谢淮屿动了心。如今可好,谢淮屿给了他一枪,虽然没扎在身上,但是扎在了他心上啊!


    这枪彻底斩断了他刚冒头的情思。


    是啊,他在想什么?因为谢淮屿对他好,又看了几个话本,就对人家产生了遐想。本就是不该产生的感情,如此痛快地斩断倒也好。


    等他的王妃小九回来,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我再问你一次……”谢淮屿皱着眉,方才冰冷的语气和质问的气势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点点哀求:“祈安……你当真要我走?”


    孟祈安盯着他的眼睛,将所有的委屈和伤心都隐藏在冷酷后面。什么都没说。


    两人对视了几息,空气放佛都凝滞了。直到谢淮屿再也无法忍受,在泪水涌出之前移开了目光。


    他看懂了孟祈安的坚持,同样没说话,拔丨出长枪,头也不回地走了。


    、


    云容楼的事让皇帝听说了,第二天一早便召了谢淮屿进宫。


    皇帝免了他的礼,赐座与他,说道:“贺知良的事孤听说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道:“贺知良是皇后安排的,孤事先并不知情。为此我已经斥责过皇后了。再怎么说也不能不经过爱卿的同意就随便安排人进王府。”


    谢淮屿望着远处的地板,只回了一个字:“是。”


    皇帝确实责骂了皇后,谢淮屿是镇北大将军,谢家出过五位忠心耿耿的大将军,辅佐大承六朝皇帝,每一位大将都是万人敬仰的英雄,有如此忠勇无双的将门捍卫国土,是大承国之所幸。


    镇北军以大将军马首是瞻,毫不夸张地说镇北军就是谢家军。


    皇后这么做,寒了谢淮屿的心,寒了谢淮屿的心,就等于寒了镇北军将士的心。


    但皇后是一国之母,是君,皇帝不能为了个臣子驳了皇后的面子,权衡之下,只能安抚谢淮屿。


    “皇后擅作主张,僭越失礼,孤申饬了她、收了她的凤玺,交由贵妃代管,并罚她禁足三月,在佛堂抄经以求静心。”


    对一国之母来说,收了凤玺等于失了权。这惩罚跟废后只差一步。皇帝为他做到这个份上,他还能说什么?


    谢淮屿跪地拜倒,说道:“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亲自走过去,想扶起他,但扶了一下他没有动。他知道谢淮屿心中有气,说道:“其实皇后也是好心。祈安二十四了,膝下没有子女,我猜爱卿也不希望祈安绝后吧?待那女子诞下孩子,就交给你们夫妻抚养,也算是你的孩子。”


    “孤看得出,祈安对你甚是爱重,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他会移情他人。”


    “你就当那女子不存在,你是男人,没必要跟一女子一般见识。”


    “若是祈安让你受委屈,你尽管来找孤,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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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为你做主。”


    “不过祈安受伤失忆,你也要多包容理解他。”


    ……


    谢淮屿脸上没有表情,面对皇帝恩威并重的安抚简单地回了个“是”。


    谢淮屿搬回了将军府。


    他的东西不多。


    孟祈安追他追了好几年,他在抵御罗傲侵犯的战役中受了重伤,孟祈安一直守在塌边,悉心照料他,他醒来后便向他求亲了。


    谢淮屿经历过生死,明白了对孟祈安的感情,就答应了。


    他本以为孟祈安说的成婚只是两人私下相爱就好,没想到孟祈安竟然去求皇帝赐婚,说要与他光明正大地成婚。


    真的成婚后,他被孟祈安带去了安王府,看着孟祈安为了和他一起生活准备的衣物、鞋袜、茶杯、酒具、碗筷等等,都是成双成对的,甚至还有绣了两只公鸳鸯的被褥和枕头,他心一软就在安王府住下了。一住就是六年。


    六年时间,他早已把安王府当成了自己的家。


    安王府里的东西除了兵器,都是孟祈安准备的,他没什么好带走的。


    牵马的时候他犹豫了,这匹马也是孟祈安送他的。当时孟祈安得意地说,是从太子手里抢来的。


    谢淮屿想了想没牵走。


    孟祈安在云容楼住得不踏实,还是回了王府。


    贺知良满面娇羞地迎了上来,福了福身说:“妾身恭迎王爷回府。”


    孟祈安:“季青,帮贺小姐收拾行李,送贺小姐回家。”


    季青激动道:“得嘞我的王爷!!”


    贺知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妾身哪儿也不去,妾身只求能留在殿下身边!我入府这么多天,别人都道我是殿下的人了,您赶我出府,我没了清白该要如何自处?”


    孟祈安:“你做的事本王都知道了,本王不追究,你自行离开,否则本王便将你做的事都告诉陛下。至于你的清白,找人验身就知道,本王没碰过你。可别赖在本王身上!”


    谁知贺知良突然一改刚才的悲痛欲绝,瞬间冷静下来,说道:“殿下怎么知道没碰过妾身?殿下不是磕到了头,经常犯梦游之症吗?”


    孟祈安心一沉,心道我又梦游了?他有过前科,抱着谢淮屿变态似的嗅,还不止一次起了反应。难道……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所以贺小姐现在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


    贺知良故作娇羞地垂首,轻轻点头道:“妾身已经是殿下的人了。”


    “好。”孟祈安说道,“太医院使为本王开的药方中含有安神安眠的药,本王的梦游之症早已痊愈。而且……”他故意顿了下,大声说,“本王不举。”


    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冤枉。


    贺知良万万没想到孟祈安会有隐疾,而且还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口。


    孟祈安从贺知良的表情看出,她在撒谎,继续说道:“本王没办法碰你,但你却不是完璧之身。你们都听见了!”


    侍女侍卫们:“听见了!”


    “贺小姐现在离开,本王就不再探究此事。”孟祈安步步为营道,“贺小姐若是不离开,那本王明日就禀告陛下和皇后娘娘,让他们帮贺小姐找出那位帮你破身的‘命定’的良人。”


    贺知良脸变得煞白,安王将这件事告诉皇帝,那她无论是不是清白之身,就都成了欺君之罪。


    送走了瘟神,孟祈安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在屋里待不住,溜溜达达出了院子,走到双清别院门口,假装经过,往里面偷觑。


    季青:“王爷,大将军走了。”


    孟祈安:“走就走了!关我屁事!”


    季青:“东西都搬走了。”


    孟祈安:“那又如何?”


    季青:“不回来了。”


    “起开!”孟祈安烦躁地推开他,大步进了双清别院。


    他没有仔细看过这间别院,发现里面跟将军府一个风格,禁欲冷清,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他走了一圈进到卧房,里面淡淡的幽香跟谢淮屿身上的一样。


    他气鼓鼓地坐下,给自己倒茶,结果茶壶里一滴水都没有。


    季青默默给他添上水,说道:“王爷,要不咱去将军府请大将军回来吧……”


    孟祈安:“请他回来?!本王又不是摔傻了!请他回来干什么?请他回来气我吗!”


    季青:“您给他解释清楚,没做过的事咱不能上赶着背是不是?”


    孟祈安:“凭什么我去解释?我去了不就先低头了?不去!”


    季青:“其实大将军他是……”


    孟祈安:“是什么?”


    季青急得团团转:“哎呀,我的爷啊,您两位真是急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