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凌侍卫同店家交代完一些琐碎事项后，店家便带着众人一起上二楼找房间。


    整个客栈分为三层，一层是大堂、柜台外加后厨，二层则是普通客房，三层便是好一点的上等客房。


    上等的房间开了两间，一间给张清时住，一间则给温玉。


    这次并不是凌侍卫要拆散二人，是因为两人还未曾联姻，住在一起确实容易遭人说闲话。


    为了郎君清誉，也为了温玉，凌侍卫才安排的两间。


    像他和其他暗卫，则就共同挤在两间普通客房，他们本就粗催惯了，所以对环境什么的也不会很在意。


    就这样分完房间后，各人入房中歇息。


    温玉也是一进厢房，关上房门后就什么也不顾地张开手臂，一头栽入还算柔软的被褥里，感受久违的舒适与温暖。


    “啊！真舒服！”


    温玉不由地发出一声喟叹。


    说实话，这几天马车走在山间，时常会有些颠簸，再加上在马车内不管是坐着还是靠着的地方都很硬，她再能抗的身体头一次也确实是有些遭不住。


    但一联想到马车外还有顶着风头和日晒骑马行走的暗卫，她也不好意思叫苦。


    还好，今天还能歇在客栈里，那她肯定是迫不及待地就要躺着，舒展一些筋骨，待明日再好好上路。


    但躺着躺着，什么事都懈于去想，大脑便容易慢慢陷入昏沉。


    可待她马上要进入梦乡时，屋外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啊？”


    温玉努力睁开刚闭合上的眼，屋外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姑娘，我是这间店的店家。是凌郎君要我给诸位备上一些热水再送上来的，现下其余房间都已提供，便只差姑娘这间房了。”


    “噢噢，好。”


    听店家一通解释，温玉想起自己这一身也该好好梳洗一番才是，于是便没有多少顾忌地上前给店家开了门。


    店家约摸三四十岁的模样，但身形精瘦，与以往温玉见过的富态店家都不一样，他身上没有那种指使人的气质。


    相反还愿意弯腰给人打水提上楼，太过于尽心尽力。


    所以待店家提热水桶进来后，温玉便同店家道了句谢，都是干活之人，温玉也知其的辛酸。


    “谢谢姑娘。”


    店家用肩上的帕子擦着额头上的细汗，向温玉表示同样的感谢。


    不过到完谢后，他并没有离开，还是一脸笑意地看着温玉。


    温玉以为他还有事，便问：“店家，还有什么事吗？”


    “我看着你，想起了我的亡妻。”店家突然道，他嘴角的笑意又渐渐转变为悲凉的苦笑。


    “啊？”


    温玉诧然，这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听恍惚了，可却又听见店家继续徐徐道之：


    “可惜前年她生一场大病便撒手人寰了，留下我和莺莺。”


    “……”


    “但是今年阿母又患上此病。”店家逼近，笑意已无，换上一副异常悲伤的神色，“我花了很多银两，差点都要把整座客栈抵押给阿母治病。”


    “你为阿婆治病是好事，是孝心，可这又与我何干呢？”


    温玉往后挪动了脚步，她不明白店家同她说此番话的意义何在，她也是一位普通的丫鬟，她也有母亲要医治，她帮不了他半分。


    而且，店家的举动愈来愈异常，她能感受到一丝危险在暗处慢慢滋长。


    “你能帮我的……”


    店家低声囔囔道，悲凉的眼底慢慢染上阴郁。


    害怕他做出其他更过分的举措，温玉连忙问道：“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店家晦暗的眼神中像被点燃了一盏灯，他死死地看向她，缓缓张开唇：


    “帮我…杀了…张清时！”


    他的语气低沉，但每个字吐露的气息却都像毒蛇吐嘶的音节。


    令人神经恐惧与焦麻。


    “不可能！”


    温玉极力克制住那种情绪，双眼瞪向他，企图将对方的气势给压回去。


    让她害张郎君，这是她坚决不可能再做的事情。


    可店家一直用阴鸷的眼神看着她，还从袖口里掏出一把匕首，匕首上冷硬的刀面倒映着他麻木不仁的神情，他继续道：


    “我知道你是谁，你和我一样，目的都是杀他！”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温玉极快地否认道，但视线俨然虚心地与他错开，因为她的目的的确和他一样。


    但即使温玉回避，店家依旧不依不饶让声音缠住她：


    “东州县令赵县令和富商陈禹他们二位——可是要我同你问好！”


    “什么？”温玉愕然。


    “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你帮我，亦是在帮你自己，我知道你也有阿母要救。”


    店家见温玉顿时惊起的神情，继续向她最脆弱的地方输出：


    “他们说，你阿母身体恢复的很快，能吃能睡，都能下地干活了。只是嘴边一直念叨着她女儿去哪了，念叨着她女儿什么时候回来，念叨着她女儿身体是否按在安在？……”


    “够了！”


    他的一字一句都在击破温玉心底的防线，迫使她激动，迫使她崩溃，迫使她卸下所有防备与他这等毒蛇为伍。


    终而，她还是垂下眼眸，向他妥协：


    “你说，陈禹要我怎么做？”


    “乌合那边新研制的毒药，一口就能毙命。”


    说着，店家从袖口里又掏出一方药包的模样：


    “明日我会给大家免费准备一碗粥，到时候你见机行事。”


    “为什么你不直接下？”


    温玉看着药包，对他的话起了疑心：


    “还是说，我下药，死了官，捉的人就是我，而好处都是你的？”


    店家麻木的表情终于有些变化：“我可分你一点银钱。我还有莺莺，莺莺还没有长大，莺莺不能再失去我了。”


    “别把自己塑造得多伟大，我阿娘身边就不需要人伺候了吗？”


    温玉质问道。


    多么可笑的一个男人，为了钱财而接下这杀人的买卖，却因胆小懦弱而不敢去杀人，反而还挑唆他人。


    自私自利，却还要将自己放在道德的最高位。


    “要做就一起做，我可不一个人顶罪。”


    见眼前男人不过如此，温玉的气势瞬间起来，他既然要她陷入地狱，那她也不会放过他。


    “不行！不行！”


    店家一个劲儿摇头，情绪渐渐激动起来，随即将短刃拔出，趁温玉没有防备直接抵住她的咽喉。


    冰刃的刀刃夹杂着他阴狠的话语：“这件事必须你去做，你不做，我自会送你上路！”


    “疯子吧？这你就不怕死了？”


    温玉骂道，可那人刀刃又更贴近几分，温玉稍稍呼吸，脖颈上就轻轻被划出一道血痕。


    这下温玉才意识到他是真的疯了，听不得一句违背他的话。


    迫于当下危急，温玉平复继续与他争论的心思，闭上眼，平静道：


    “好，我做！”


    闻言，那柄短刃才微微撤离了一下，他默默道：“你死了，我会替你赡养你母亲的。”


    “呵，还真要对你说句谢谢了！”


    温玉冷笑道，随即便从他手中拿走那包毒药：


    “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吗？”


    店家点点头，又换回平时老实憨态的模样走了出去，轻轻关上房门。


    仿佛刚才一切没有发生。


    而当房门关闭，温玉像是失去一切力气般又一次栽倒在床榻上。


    她没想到，陈禹的爪牙还是能伸到那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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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快到了京城，他还是不愿放过自己。


    温玉把头深深埋入被褥中，刚刚应诺的一切都是为了应付店家，他知晓她的秘密，她不得那么做。


    可是她不想做，本能地不想再做伤害郎君的事情。


    但——她的母亲还在陈禹手中，她也不能放弃母亲！


    两个人身影交织在脑中，温玉顿感头痛欲裂。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要受他人胁迫？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总是不能让她过得如意！


    “为什么？”


    温玉忍不住地将头拔出，朝着破旧屋顶一声声问道。


    难道她就不能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吗？


    ＊


    二日，人还未醒，窗外的麻雀就已经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被这阵忽然来的喧闹，客栈里的人各个都吵醒了过来，收拾完随身带的物件准备下楼时，却发现一楼大堂的桌上早早摆满了白粥。


    而辛勤的店家还在一桌一桌配点小咸菜，见他们来了，便热情地招呼道：“客官，下来一起吃点早食吧？”


    听到此话，暗卫们纷纷看向凌侍卫和张清时，并不是因为对粥有多馋，只是行走多日很少吃上一躺热食，如今这热食亲自送在了眼前，自然是想吃的。


    凌侍卫也知晓大家的心思，便轻声问向一旁的张清时：“郎君，要不就让大家坐下来吃点？”


    “对呀，我们这平时客人很少，好不容易有这么多客人来，我可一定招待好了。”


    店家收拾完，一脸憨笑地附和道，眼睛还时不时地也飘忽在温玉身上。


    温玉见势也佯装出一副欣喜意外地样子，向张清时劝说：“郎君，这粥看起来真的很香，要不我们尝尝？”


    “嗯，大家既然都想吃那就留下吃吧。”张清时微微颔首道，“云峰，记得给店家付钱。”


    “是，郎君。”


    凌侍卫应后，身后的几个暗卫早就按捺不住，迅速地从楼梯口下去，然后迫不及待地去品尝那碗热气腾腾的白粥。


    而凌侍卫则要因下楼去柜台给店家付钱，便就将张清时单独交给了温玉：“温玉，你带郎君下去吃。”


    “嗯。”


    温玉应声，随即便接替凌侍卫挽上张清时的手臂，轻声指导着他下楼。


    再一步一步将他引到一处位置坐下。


    待他坐稳后，她也坐在他的身边。


    取了一只干净的汤勺放入白粥中轻轻搅动，她问道：“郎君，你喜欢吃甜一点的？还是想拌点咸菜？”


    “我都可以。”张清时伸手搭上桌边，修长的手指慢慢摸索到瓷碗边缘，“温玉，我自己来。”


    张郎君还是这般不爱麻烦他人。


    “好。”


    温玉拗不过他想自己吃的心思，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药包来。


    “郎君，这几日见你吃药都很苦，要不我将这些磨成粉的药放至粥内，拌着吃会不会好些？”


    温玉一边低声问道，一边向周围看去。


    其他人都在埋头干饭，除了店家并没有任何人在意她在做什么。


    “可以的，谢谢你，温玉。”


    张清时点头，温柔地将碗又推了过去。


    自从上次在洞穴表白心意以后，张郎君就无比地信任温玉，会愿意一直站在她身边，会对她的一切行为都不设防。


    温玉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打开药包的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


    他是那般的好，而她呢？


    却要一次一次去做伤害他的事情。


    温玉一边内疚着，一边将药包里的药粉都抖搂了干净。


    再取汤勺放碗内轻轻搅拌，然后在店家灼热的视线下将碗递给了张清时。


    她看着张郎君眉目清秀的面孔，心伤道：“郎君，该喝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