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前憾尽释

作品:《箭叩青瓷盏

    “后来,因着这件事,我一跃成为了那人的心腹,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纷至沓来。我官居极品,坐上了兵部尚书的高位,受万人敬仰。


    说来实在讽刺,当初一个轻易做出的决定,竟让我平步青云,得到了曾经想都不敢想的荣华富贵。


    这轻飘飘的抉择,远比我在边关浴血奋战的十多年更管用。


    曾经在黑云骑、守备军的那些年里,我枕戈待旦、出生入死,到头来却好似一场荒唐的笑话。


    而我,既是这场笑话里最荒诞的主角,也是曾最坚信付出就有回报的痴人。”


    张黔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那哭声仿佛要将心底的痛苦都宣泄出来。


    “你杀了我吧,死在你的手里,我死而无怨。也算是赎了我的罪。


    这么多年来,我日日梦魇,梦里全是那日景象。


    那些都曾是我在战场上的生死兄弟,我又怎么忍心?我们都曾饮过黄沙沁透的米汤,啃过坚硬如铁的胡饼,爬过沙砾,在生死间背对背染过血。


    我恨啊,我恨我自己当日为何要接过那把匕首。自此,一步错便步步错……


    明明我不想的,我不愿的,可当时我还是鬼使神差的就这么做了……从此后,也再没能逃开。”


    溶洞深处蓦地传来铁甲碰撞的清脆声响,张黔那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


    老人如枯枝般的手指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道,他猛地将林尧推向石缝深处,说道:“他们要来了。”


    “现在这些‘黑云骑’怎么回事?是那位的人吗?”林尧踉跄着撞向岩壁问道。


    她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张黔佝偻的脊背猛地绷直。


    “不,不是。这些人不是圣上的人,他们觊觎这座金矿,妄图用金矿所产铸钱谋逆……他们的野心,大得超乎想象。


    只怕黄关镇的事,这群人也有份。


    而圣上对他们的态度很是奇怪,命我暗查却又不准我动他们……


    说来,若不是这些年我被悔恨日夜啃噬,折磨得神志恍惚,今日也不会着了他们的道,中了他们的奸计,身陷这矿道之中。”


    张黔残破的官袍无风自动,腰间那柄缠着褪色红绸的弯刀显露出来——正是二十年前黑云骑的制式。


    “孩子,别看我如今老迈。”张黔拔刀出鞘的瞬间,刀刃映出他眼底燃烧的点点星火,“可我也曾戍守边关,保家卫国。”


    刀锋破空,发出龙吟般的声响,瞬间斩断三支淬毒的弩箭。


    玄甲士兵从硫磺烟雾中显现身影,领队手中的青铜鬼面在火光中显得狰狞恐怖。


    张黔踏着黑云骑独有的七星步,锈迹斑斑的弯刀在他手中幻化成银月。


    当刀刃挑开刺来的长枪时,他旋身踢起满地的硫磺粉尘,火星当即在追兵的甲胄上爆开。


    “我也曾是大景最为精锐的骑兵……”刀光掠过咽喉,血花在岩壁上肆意泼洒,“我也曾是黑云骑中的一员!”


    张黔的嘶吼与二十年前的战鼓重合,溶洞顶端的钟乳石随之应声而落。


    林尧一脚踹开一个偷袭者,却发现张黔始终守护在她三步之内。


    老人枯瘦的身躯展现出惊人的敏捷,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黑云骑特有的铁血杀伐之气。


    当七具尸体横陈在地时,他背靠岩壁,剧烈地喘息着,却依旧死死攥着滴血的弯刀。


    “快走!”张黔突然将林尧推向暗河方向,“顺着地下河能出去......”


    “张黔!”林尧反手抓住他残破的衣袖,双目赤红似血,“你这懦夫!在我跟前演什么剖心戏码?到底是胆小如鼠,还是脑子被驴踢了?谁要你这窝囊的救命之恩?那些被你推进炼狱的魂灵正扒着望乡台看你呢!他们被黄沙掩埋的指头正指着你呢!”


    岩壁上的金砂簌簌落下,映得她眼中的泪光如刀般锋利:“你想就这么一死了之?没那么容易!你若真心想赎清罪孽,就该三跪九叩的到地底下去,直面那些被你亲手葬送的冤魂!”


    张黔的弯刀突然架住斜刺里杀来的长矛,铁器相撞的火星溅落在林尧脸上。


    他那枯槁的面容在厮杀中竟显露出几分年轻时的锐气:“你说得对......”


    刀锋拧转,挑飞敌人的兵刃,“所以我得活着......活着把真相......若是你能活着,去鸣沙关找一棵沙柳树,那有……”


    破空声打断了他的话语。三支弩箭呈品字形封死退路,张黔猛地将林尧扑倒在地。


    箭簇入肉的闷响传来,林尧感觉到温热的血滴落在后颈。


    “走!”张黔用最后的力气将她甩向暗河,自己却迎着箭雨逆行。残破的官服在硫磺火焰中烈烈作响,仿佛当年黑云骑的旌旗。


    林尧在冰冷的河水中挣扎回头,看到老人独臂擎刀立于矿道口。


    二十年前的千夫长与此刻佝偻的身影重合,弯刀划出的弧光撕开追兵的咽喉。


    “我不应是兵部尚书张黔......”张黔的嘶吼压过喊杀声,刀锋劈碎最后一张青铜鬼面,“我应是黑云骑中那个千夫长张黔!”


    岩层在爆炸中轰然坍塌,林尧被激流卷走的瞬间,看到张黔转身面向涌来的追兵。


    张黔染血的手指轻轻抚过腰间的红绸,那是当年小妹为他系上的平安结。


    他想,若是当年没有接过那把匕首,是不是小妹也就不会与他决裂,母亲也不必日日骂他孽子,最终三尺白绫横吊在那悬梁上了呢?


    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在喊。


    “黑云骑千夫长张黔——”


    沙哑的应答穿透二十载的漫长光阴,在坍塌的矿洞中隆隆回响。


    “到!”


    垂落的手掌溅起血花,与鸣沙关的风沙一同飞舞。


    当最后一块巨石封死矿道时,林尧好像看见了三万玄甲虚影列阵于黄沙之中,为首的年轻将军笑着将染血的令旗插在了那个穿着破旧官袍腰系红绸的人的身旁。


    暗河将她吞噬入黑暗,唯有那声“到”在灵魂深处激荡不息……


    暗河出口的月光冷得像把弯刀。林尧攀着浮木爬上岸时,十指指甲尽数翻卷,血水混着硫磺粉尘在指缝间凝结成暗红的痂。


    四周一片死寂,唯有冷风呜呜地吹过,像是在呜咽。天边的残阳如血,将这片陌生的土地染成一片凄惶的红。


    林尧望着眼前荒芜的景象,心中涌起一阵迷茫,恍然间竟不知该去往何处。


    她本该满心怨恨张黔的,毕竟那些被葬送的冤魂,那些不可饶恕的过往,都与他息息相关。


    可张黔最后那决绝的身影,那声穿透岁月的“到”,却又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头,让她的恨意不再纯粹。


    此刻,她很茫然,她竟不知该用何种情感再去想起张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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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惧?怒?恨?种种一切,交织在一起,竟让她整个人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可她不能平静,也不敢平静。还有太多的事在等着她。


    这荒芜之地的冷风,吹不散她肩头沉甸甸的责任。


    林尧想起了很多。


    张黔吐露的鸣沙关往事,还有那些打着“黑云骑”旗号的谋逆之徒的野心、目前朝堂上那错综复杂的局势……以及那位高坐云端之人。


    想起那人,林尧的心头不免闪过一丝愤恨与绝望。


    可她又想起林嗔,豆芽,流徵等人……


    对了,林嗔还在昏迷呢,也不知道醒了没?还有豆芽和阿七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安全从矿洞中出啦,还有……陈述,陈述依旧下落不明,该如何找到他呢?


    林尧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让她瞬间清醒。


    她不能倒下,也不能退缩。


    哪怕前方的路荆棘密布,危险重重,她都得站起来继续前行。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张黔最后那坚定的眼神。虽然她该怨愤的,但她不能否认张黔此人有些地方还是让她敬佩的。


    虽然她明知不能也不该敬佩。


    想起那眼神,她居然奇异的有些明白张黔了。那双眼神里,有着对往昔荣耀的坚守,也有对罪孽的救赎。


    林尧紧了紧身上破旧的衣衫,望着远处被黑暗逐渐吞噬的地平线,眼神重新燃起坚定的光。


    是啊,行必难,亦得行。


    哪怕前路荆棘满布,哪怕孤身一人,她也要坚定地走下去。


    为了那些无辜的魂灵,更为了那支直直射出的箭。


    浓稠如墨的夜色,似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落霞镇紧紧包裹。


    细碎的星子在云间若隐若现,黯淡的微光无法穿透这沉沉夜幕。


    林尧猫着腰,脚步轻得如同鬼魅,每一步都落在青石板的缝隙间,竭力不发出半点声响。


    她的身影在狭窄幽长的巷子里一闪而过,宛如夜中的幽灵。


    寒风呼啸着穿过巷子,掀起林尧破旧的衣角,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将身上此前缴获而来的斗篷又紧了紧。


    此刻,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阵微弱的风声,都似“黑云骑”迫近的马蹄,令她的神经紧绷。


    “黑云骑”的巡逻队不时从巷子的另一头走过,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兵器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尧赶忙躲进阴影里,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大气都不敢出。


    她看着那些身穿玄甲、手持利刃的士兵从面前走过,火把的光芒映照在他们脸上,表情冷峻而凶狠。


    待巡逻队走远,林尧才敢继续前行。


    她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突然,前方转角处传来一阵低语声,她心中一紧,迅速藏进旁边的一个废弃杂物堆后。


    两个黑影从转角处出现,一边走一边嘀咕着:“上头下了死命令,说是一定要抓住那个女人……”


    林尧的心跳陡然加快,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一根残破的木簪,指甲嵌入掌心,留下深深的痕迹。


    她死死地盯着那两个黑影,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才缓缓松了口气。


    昏暗的光线中,一只手猛地拉住了她,将她拖拽进了一间破败的农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