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做父母难矣

作品:《伴君游

    午后日头正盛,砖缝里几茎小草蔫头耷脑。


    钱四忠送了拜帖,不几日带着两个小厮,步履悠然地踱进了赵家的院子。他商贾家的一个管事,手里捏着一柄折扇,扇面墨竹疏淡,颇有些文人的书卷气。


    赵庆之拱拱手道:“钱管事,稀客啊!”


    钱四忠忙趋步上前,满脸堆笑:“哎呀,见过赵大人。前日城东的那桩事,是在下管束不严,累得贵公子受了些惊扰,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特来赔个不是。”


    言罢,身后的小厮捧出个描金漆盒,钱四忠接过来:“些许薄礼,给二公子压惊,请赵大人笑纳。”盒子里躺着两块端砚,色泽温润,触手微凉,显是上品。


    赵庆之接过盒子,随手搁在旁侧的小几上,“东西我收下,情意也领了。我这会儿有事要出门,若无他事,咱们改日再叙。”言辞虽和气,却已下了逐客之意。


    钱四忠扇子摇了起来,笑意藏不住的油滑:“我们家老爷常说,赵大人清风两袖,如今搭上了义安王这艘大船,咱们这些跑腿的,可不得上门亲近亲近?”


    赵谨言心中不耐,看不得他这副嘴脸,忍不住冷笑:“我们哪敢和钱管事亲近?就怕这亲近背后,是棍棒伺候呢!”


    钱四忠眼角一抽,转头觑他,笑得更深:“赵公子少年意气了不是?年少气盛嘛,磕碰难免。我家老爷知晓了这事,已罚了我半年的月钱,昨儿把我叫去骂得头不是头,脸不是脸,说如今赵大人是皇亲贵戚,咱们这些下人,怎敢不敬?”


    赵庆之面上却不动声色:“钱管事言重了,王老爷商通四海,也是义安郡的中流砥柱。我这小门小院,哪敢说攀谁?管事慢走,我就不送了。”


    钱四忠见状,扇子一收,拱手告辞。


    过了几日,王府遣来姚嬷嬷。她年近五十,眉目间透出几分精明老练。一进院,她便屈膝福了福身:“赵夫人,赵姑娘,王爷有吩咐,咱们王府郊外的别业已经收拾齐整,请姑娘去小住几日。”


    杨氏正立在廊下,手里握着一串檀木佛珠,闻言笑道:“王爷心细,多谢嬷嬷走这一遭。”


    赵谨言忍不住插嘴:“未婚夫妻,怎能先住进男方家里?”颇是有些不忿。


    杨氏转头瞪他一眼,低声斥道:“住口!”她语气虽严厉,眼底却是对儿子的疼惜。


    赵谨言被这一喝,嘴张了张,憋出一口气,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哼了一声,扭头踢了踢廊下的石子。


    姚嬷嬷却不恼,她上前半步,双手交叠在身前,徐徐道:“公子多虑了。姑娘住的是偏院,丫鬟嬷嬷陪着,规矩礼数一概不缺,断不会叫人说闲话。王爷公务缠身,日日奔波,只盼姑娘早些适应,免得日后手忙脚乱。”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叫人挑不出错。


    赵庆之听见这话,轻轻“嗯”了一声,摆手道:“既是王爷好意,便依了罢。”


    姚嬷嬷见状,又补了一句:“夫人放心,王府已备好车马,明日巳时便来接姑娘。”


    …………


    杨氏立在屋中,吩咐阿萝:“你先下去吧,我有话和姑娘说。”阿萝应声退下。


    杨氏缓缓转过身,眼圈已红,泪光隐隐。凝视赵灵犀半晌,方颤声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那灵犀去了哪儿?”她每说一字,声音都在抖,压得极低,怕被人听见。


    赵灵犀听了这话,心如擂鼓,像是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迎上杨氏的目光,那眼神让她几乎不敢直视。


    她强自镇定,硬挤出一丝笑,涩声道:“娘,您这是怎么了?我不就是您的灵犀么?”话虽如此,心底已然是翻江倒海。


    杨氏不信,一步上前,一把攥住赵灵犀的手:“别哄我!从你被救回来,我便察觉不对。你喝药怕苦,从前一口猛喝下去,如今却得拿勺子搅半天;帕子两天就能绣好,如今半月过去,针线未动;连走路步子、执笔姿势都变了样!我那灵犀呢?她是不是……是不是不在了?”


    杨氏的话句句刺心,如一把钝刀,慢慢地剜在赵灵犀心上。


    她不是赵灵犀,她是周萍,那个在现代推开孩子、被货车撞飞的周萍。眼前这女人眼里的痛楚太真,她眼眶一热,喉头一哽,泪水滚落。


    她咬住下唇,血腥味在舌尖散开:“娘,我还是您的灵犀,只是……只是那日撞了头,有些事变了模样。”这话半真半假,她不敢全盘托出。


    杨氏听了这话,眼泪再也止不住,如断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赵灵犀的手背上,烫得她一缩。


    杨氏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半步,捂住嘴呜咽出声:“你不是我的灵犀,可你又是……”忽又扑上前,紧紧抱住赵灵犀,哭得喘不过气,“我不管你是谁,我只当你是我女儿!我那灵犀若不在了,你就是我唯一的灵犀!”


    赵灵犀泪流满面:“娘,我也是您的女儿……”说的是哽咽难言。前世她孤身一人,再看看这满眼担忧的母亲,心底酸楚翻涌。


    二人抱头痛哭,灯芯噼啪作响,火苗跳了两下,映得屋里影影绰绰。


    哭了好一阵,杨氏才松开她,抬手拭泪,指尖在脸上抹出一道湿痕。她拉着赵灵犀的手,坐到榻边,哑声道:“此事你我埋在心里,谁也不许说。你既顶着灵犀的名,就好好活下去。娘不问你的来处,只盼你平安。”


    赵灵犀点头,泪凝于睫,紧握住杨氏的手:“娘,我知晓了。”


    杨氏起身:“天不早了,你让阿萝收拾收拾,明儿要去王府的庄子上,凡事当心。”说罢,缓步出了门。


    屋子里只留赵灵犀一声低低的叹息……


    天色大亮,赵府门前停着一辆乌木雕花的马车,垂着蓼蓝帷帘。


    赵灵犀带着阿萝上了车。杨氏递了一个荷包给了姚嬷嬷:“灵犀自幼性子散漫,劳您费心。”


    姚嬷嬷笑得和气,却是不敢收这荷包:“夫人放心。”


    站在门口,杨氏目送车影远去……


    马车摇摇晃晃出了城门,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方到了庄子上。朱漆大门两侧的石狮怒目张牙,车子经由大门,径直停在一处院落前。姚嬷嬷扶赵灵犀下车,轻声道:“姑娘,这便是碧梧居,日后您起居之处。”院中梧桐树枝叶繁茂,翠影婆娑,清风拂过,带来淡淡的草木清香。


    进了屋,室内陈设清雅却不失贵气,黄花梨几案上摆着一只白玉瓶,瓶中插着两枝新折的香花。墙上一幅水墨山水,山峦叠嶂,却没有落款。


    丫鬟仆妇往来穿梭,见她进来,停下脚步,皆低头行礼:“姑娘安好。”赵灵犀颔首一笑,嘴角两个梨涡:“有劳诸位。”


    她款款落座,待众人安顿停当,一个圆脸丫鬟捧来茶盏,笑盈盈道:“姑娘请喝茶,这是府里带过来的茉莉香片,清热解暑。”


    义安郡本地盛产茶叶,当地人爱茶成痴,茶肆盛行。家家户户离不开茶,从早喝到晚,称茶叶为“茶米”,视茶叶如饭米般不可或缺。


    赵灵犀接过,轻啜一口,香气四溢,入口回甘。随手搁下,怕夜里睡不着,不敢多饮。


    姚嬷嬷在她身旁:“她是阿芜,那边是阿芸,姑娘初来乍到,有事儿就唤她俩。”


    赵灵犀取出两个绣花荷包,分给二人。阿芜接了,笑嘻嘻道:“多谢姑娘。”


    姚嬷嬷笑了笑,眼角细纹深了几分:“王爷在校场练兵,晚上才能回来。姑娘先用午饭,不用等他。”


    午饭时,赵灵犀独自坐在桌前,阿芜侍立一旁,笑眯眯地问她饭菜可合口味,生怕她初来乍到受了委屈。饭后,丫头们怕她积食,阿芜便陪着在院子里散步。沿着青石小径慢慢走,阿芜在一旁却不多言,只拣些无关紧要的闲话陪她说笑,不该说的话一句不露。


    夜色笼罩,院外蛙声断续,烛影绰绰,赵灵犀坐在案前,手持一卷书,指尖轻翻。烛光映得她肤如凝脂,眼底一丝淡淡的倦意,还是不能去睡。


    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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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晁自校场归来,披一身玄色软甲,肩背挺拔,靴底沾着泥土。盥洗后换上一袭深蓝长袍,腰束玉带。侍从呈上粳米饭、清粥、两碟小菜——素炒青菜和红烧豆腐鱼。他慢条斯理吃完,放下碗,问:“赵姑娘歇下了?”


    侍从回禀:“未曾,姑娘院子里还亮着灯。”


    袁晁“嗯”了一声,起身道:“去瞧瞧。”


    院中一阵脚步声,赵灵犀抬眸,只见阿芸掀帘进来:“姑娘,王爷来了。”赵灵犀心下一动,忙起身理了理衣衫,抿嘴一笑:“请王爷进来罢。”


    袁晁掀帘而入,烛光将他身影拉得修长。阿芜和阿芸又点燃两支灯烛,屋内亮堂起来。


    袁晁坐在桌边:“夜深未睡,是不习惯这院子么?”目光在她面上停了片刻,见她眼底微青,似有倦色,不由微皱了眉。


    赵灵犀微微一笑:“姚嬷嬷安排得妥帖,丫头们伺候得周到,我并没有不惯之处。”语气温婉柔和带着几分灵动。


    袁晁闻言,眉梢微挑,沉声道:“若短了什么,只管向我张口。素日的饮食喜好,也告诉阿芜她们,别叫她们怠慢了你。”他转身看向二婢,语气略重:“她身边只带了阿萝,那丫头年幼,玩心重。”又指了门外两个丫头:“明日再添两个人伺候,再有,姑娘看书的时候多添几盏灯。”


    阿芜和阿芸都战战兢兢,垂手应是。


    赵灵犀听了这话,倒觉得内心压抑沉重。她赧然:“我一个人,倒教这许多人伺候。阿芜她们伶俐得很,阿萝虽爱玩,也是个实诚丫头,倒是不好让王爷您费神。”


    袁晁诧异,屋子里丫头都在,竟敢当众驳了他的面子?见她目光狡黠,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多言。


    赵灵犀虽然面上带笑,心里却掂量着分寸。她抬眸撞上他的目光,眼睫轻颤,忙低头吹了吹茶盅上的热气,掩住心底那一瞬的慌乱。她知他身份尊贵,若是不拿出几分灵巧,恐怕很难自处。


    烛光映得她侧脸如玉,眼底狡黠与灵动交织,袁晁心下微荡。他起身走到她身旁,隔着一步远:“夜深风起,你早些歇着吧,我明日再来。”


    赵灵犀喝了一天的茶水,夜深了还在床上辗转反侧,凌晨方才睡过去。


    且说别业的书房里,案上的灯烛兀自燃着。袁晁独坐于一张黑漆方椅上,门外传来一阵轻叩。


    “进来。”他声音带着几分不耐。


    门吱呀一声开了,唐一铮跨进门槛,手里拿着一封信,信封用朱砂封口:“王爷,有京城来的信。”


    袁晁挥手示意唐一铮退下,待门合拢,他才展开信纸。信上的字迹遒劲中带几分随意,正是太子袁煦一贯的笔锋。


    袁煦,当朝太子,皇上与皇后所出嫡长子,他与贤妃所生次子袁晁自小亲如手足,二人情谊深厚。但是皇后心性多疑,恐袁晁才干出众,日后会威胁太子地位,她极力促使袁晁早早赴封地义安郡,远离京畿。


    袁煦虽为储君,心却无芥蒂,每逢书信往来,皆流露真情。


    袁煦写道:“晁弟,闻你已定亲,我这当兄长的,悬了多半载的心总算落地。新妇出自赵氏,五品小吏之家,名姓皆陌生,我竟是从未耳闻。他家人口几何,品行如何,和咱家门第相去甚远啊!”


    “前日金殿之上,宰相那厮又拿我开刀,嫌我奏章谋略浅薄,文采尚不及探花郎半分;户部侍郎当众数落我筹款不力。两个老货倚老卖老,气得我每日心情抑郁苦闷。龙椅之下,群臣目光如炬,我这储君战战兢兢,久之,真有些厌倦。”


    “我儿承乾年幼,偏不爱读书,成日嬉闹,不似我幼时聪颖过目不忘,做父母难矣!前些时日,承璟听闻你要娶新王妃,闹着要回去,乳母已带承璟与长瑛离开李家回义安郡,推算脚程,怕是快要到了!”


    “你我兄弟,阔别已久,我甚念你。速回信,勿让我望穿秋水。”


    袁晁读罢,将信纸搁在案上,满心无奈,仰天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