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观澜呆坐于椅上，双目呆滞。天家之威，势不可挡。如今他方醒悟过来，他不过一介微末小官，纵有满腹才华，又怎么能与高高在上的义安王抗衡？


    天地广阔，却再无一处可容他立足了么？他猛地站起身，胸中郁气翻涌，狠狠一挥手，“哗啦啦”一声，案上的书册、笔墨、纸张，散落一地。


    沈观澜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俊秀的面容扭曲狰狞，哪里还有半分温文尔雅的公子模样？


    沈平本已转身欲走，听得身后响动，猛地回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他快步上前，扬手便是狠狠一巴掌，甩在沈观澜脸上。打得沈观澜捂着脸，愣愣地看着他。


    沈平指着他，手直颤抖：“你这是发什么疯？你自己惹下的祸端，王爷不牵连沈氏一族，已是天大的恩情了！你还在这里撒泼，像什么样子！”


    他喘了口气，眼中是无尽的悲凉：“此事断不可告诉你娘，她身子弱，受不起惊吓。你若还有半分孝心，就给我如以往般，好好过日子，莫让她瞧出端倪。”


    沈观澜胸口一窒，喉头涩得发疼。他缓缓放下捂着脸的手，声音沙哑：“爹，明知时日无多，我怎么能正常过活？怎么能正常……”他咬牙道，“您让我留后，可我……我生不了孩子。后院的妻妾通房，多年无所出，您不是不知道。”


    这话如一记闷雷，炸在沈平心头。他未露出太多惊色，颓唐道：“罢了，罢了。我早该想到，只一直心存一线希望……你便从族里挑一个孩子，过继过来。沈氏香火，不能断在你手上。”


    沈观澜看着满地狼藉，散落的书册上，墨迹纵横。想他年少时候，意气风发；想起中举那年，街坊邻里簇拥着；想起轻狂放纵的岁月，种种往事，皆成了泡影，只留给他无尽的绝望。


    他所有的才华、所有的抱负、所有的骄傲，到头来，都像要变成一把灰土，什么都没了。


    沈平见他如此模样，喉头哽咽，缓缓道：“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沈观澜缓缓蹲下身子，捡起一张散落在地上的纸张，这是他殚精竭虑的成果，每一页皆凝结着他的心血。


    他手指无力地松开，任由纸页滑落……


    义安王府的后花园里，几个粗使丫头婆子在打理花草果树。义安郡终年四季如春，虽是冬日时节，叶绿花红，园中自有一番趣致。


    袁琮穿着一件大红遍地金的棉袄，说话还道不出长句，袁承璟和袁长瑛笑话他，他便蹦出简短几个字来，反倒是利落干脆。


    赵灵犀手中拿着一只纸糊的风车，轻轻一吹，风车呼呼转动。


    袁琮歪着小脑袋，盯着自己手里的风车，小嘴鼓起来使劲吹，口水流了出来，奈何风车纹丝不动。急得他奶声奶气地对着赵灵犀喊：“娘，不转！”


    赵灵犀迎着风跑了几步，风车哗哗地转起来，袁琮迈着小短腿，也跟着跑，跌跌撞撞向前跑，差点摔个跟头。


    赵灵犀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她顺手将袁琮搂进怀里，用力亲一口他软乎乎的脸蛋儿，惹得袁琮直笑，道：“娘！吹！再吹！”


    赵灵犀将风车举得高高的，逗他道：“你亲娘一口，我就让风车转起来。”


    袁琮露出几颗小米牙，两只胖手抱住赵灵犀的脸，啪嗒亲上她光洁的额头，有顺势亲在她的下巴上。


    这还不算完，歪着小脑袋，亲完赵灵犀的左脸再亲右脸。


    最后，撅着小嘴，对着赵灵犀的鼻子，亲了一下，心满意足道：“亲好了！”


    他小手一挥，拍在赵灵犀乌黑的鬓发上，将她鬓边一支珠钗拍得歪了。


    赵灵犀扶正发钗，拿着帕子擦脸上的口水：“啧啧，一脸的口水，看我的一指禅！”


    袁琮扭动着胖乎乎的小身子，边笑边躲，嘴里喊着：“娘，不要挠我！琮哥儿乖！琮哥儿乖！”


    不远处，一株枝繁叶茂的莲雾树下，袁晁负手而立，静静地瞧着二人打闹。


    赵灵犀逗弄着怀中的袁琮，玩得兴起之时，瞧见袁晁站在那里，抱着袁琮站直了身子，扭头问道：“刚才可是沈大人来了？”


    袁晁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慢悠悠道：“你说的是哪个沈大人？”


    赵灵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抱着袁琮站起身，道：“除了沈观澜的父亲，还能有哪个沈大人？你这人，说话何必这般阴阳怪气，听着心里不痛快。”


    她低头理了理袁琮的小袄，嘟囔道：“好端端的，学什么怪腔怪调。”


    袁晁踱步走近，负手站在她身旁，道：“我心里不舒坦，难道还不许我说你两句？”


    赵灵犀抱着袁琮，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那你自己在这儿生闷气吧，我们玩别的地方去，省得在此碍了您的眼！”


    说着，她一扭身，抱着袁琮就往园子外走，步子轻快，是真要撇下他不管。


    袁琮窝在她怀里，小脑袋探出来，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袁晁，他忽然伸出小手，朝袁晁挥去，奶声奶气地喊：“爹！爹！”


    袁晁以为小儿子是想让他抱，便笑着走了过去，伸出手想要去接袁琮。


    谁知袁琮小手一甩，啪的一声打在他手上，声音很是清脆响亮。


    袁琮打完之后，板着小脸，趴在赵灵犀肩上，道：“不要爹抱！”


    袁晁头疼，皱起眉头道：“小小年纪，怎么还动起手来？反了你了！”他作势要伸手去抓袁琮。


    赵灵犀却抱着袁琮一侧身，轻巧地躲开，一边往外跑，一边笑着道：“咱们不理他，走，琮哥儿，娘亲带你去那边玩风车去！”


    一路上，袁琮觉得刚才甚是有趣，咯咯笑个不停，赵灵犀看着他，拍了拍他的小屁股：“琮哥儿，不可以随便打人，知道吗？”


    袁琮一脸认真看着赵灵犀，道：“爹欺负娘！”


    赵灵犀亲了亲琮哥儿的小脸蛋，笑道：“爹没有欺负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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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他跟娘在闹着玩呢。琮哥儿乖，以后不可以动手，记住了没有？上次还将姐姐打哭了，可不是个乖宝宝了。”袁琮撅起小嘴，一脸不服气。


    袁晁站在原地，看着二人跑远的背影，摇头失笑。他慢悠悠地踱回内院，歪在花厅的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赵灵犀一进屋，便瞧见袁晁歪在贵妃榻上，闭着眼睛，一很是闲适惬意。


    她走过去，在挨着贵妃榻的一张绣墩上坐下来，歪头打量他片刻，忍不住开口：“不是说不能为这点小事生气的吗？怎么还不理我了？”


    袁晁眼皮微微动了动，闭着眼睛，一本正经道：“没生气，我哪里敢生你的气？我现在是……阴阳怪气罢了。”


    赵灵犀一听，噗嗤笑了出来，道：“你这人，真是……”


    袁晁睁开眼，眼眸深邃，看了她一眼，硬是绷着脸道：“你惹出来的，还不快来哄哄我。”


    赵灵犀心中更是觉得好笑，环顾四周，见屋内并无旁人，丫头们都在外头候着。


    她起身凑过去，俯身抱住袁晁，学着哄袁琮那般，轻轻摇晃了两下，娇声道：“好哥哥，别生气了，是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回吧。”


    袁晁被她温软的身体抱在怀里，鼻间尽是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嘴角压都压不住，心里极是受用。


    他极力绷着脸，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道：“我哪敢生你的气？我只是厌恶沈观澜胡作非为的行径。方才说了我没生气，你也没有做错。”


    赵灵犀坐直身子，问道：“你方才见了沈大人，他那么大年纪了，还因沈观澜被训斥，你骂他骂得很难听？”


    袁晁挑了挑眉，懒洋洋道：“那也没办法，谁让他教子无方，我不过说了他几句，让他回家好好管教管教罢了。”他斜眼看了赵灵犀一眼，冲着她使眼色。


    赵灵犀不解，很是疑惑，问道：“怎么了？”


    袁晁一脸理所当然道：“你还没哄够，快过来，接着哄啊。”


    赵灵犀心道：真是越发地孩子气了，这是什么毛病！


    她瞪了袁晁一眼，朝着门口的方向望了望，见并无旁人进来，这才放下心来，嘴里嘀咕：“真是服了你了……”可还是凑过去，抱着他，哄道：“好啦好啦，我给你赔不是还不成？以后我行事会克制住脾气，少给你惹麻烦的。”


    她心中一动，便也学着袁琮的模样，对着袁晁的额头、下巴、左右脸颊和鼻子上各来了一口。亲的袁晁心神荡漾，正要伸手揽住赵灵犀的脖子……


    阿芸端着一碟子卤水果走进来，恰好瞧见赵灵犀像个觅食的鸟，对着袁晁的脸一阵猛啄，吓得阿芸一张小脸通红，扔下碟子，转身便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赵灵犀张口结舌，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她羞恼地给了袁晁一下子：“都怪你，如今可好，叫人看我的笑话。”


    袁晁捂着脸，却是再也忍不住，闷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