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捧麦
作品:《跛妻[民国]》 傅如芸死于失血过多和心悸躁动,军医没到多久,便撒手人寰。
听一个管家婆子讲,她临闭眼前还呼唤着婉凝的名字,呼唤着她的宝贝女儿。她到死都倾向于死前邱婉凝捅在自己肚子上的那一刀是出于自己的臆想——邱守成失踪带给她的打击太过惨痛,使她昏了醒、醒了昏,迷迷蒙蒙间,居然荒唐到看到亲女儿捅了自己。
伴随着稍加点缀的愚昧和自我欺骗,这位晚清贵族如同那个寂灭的王朝般,弥散在历史的尘烟中。管家爷将修葺好的傅如芸的牌位放进邱氏宗祠里,邱守成的位置还空缺着,只因他还生死未卜。姑娘坡迟迟不来信,整个邱府由钟雪樵暂为带领,勉强周转。沈素秋卧床不起,凤霞亦灰心丧气,倒是那群下人反比主人家们更有斗劲儿。他们仿佛和城外那些难民有着某种不可言喻的同频的律动,越是在这样动乱不安的节骨眼,他们越是精神焕发,虎虎生风。
周铁生历经十多天的休养,如愿摆脱了那张快要被躺出凹陷的小床。那床过于短窄,使得他连腿脚都施展不开。这些天里,他都像过冬的牛犊子一样,盘成一个肉圆,冬天也快来了,他去下人房里打饭时,偶尔会听到几句守夜人事关天冷的抱怨。
为了防止难民洗劫邱府,钟雪樵亲自挑选了一支由二十名精壮家仆组成的临时护卫队(周铁生也自发加入其中)。这段时间里,她充分发挥了自己出色的领导才能和统筹能力,将邱府外.围打造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各大出入口乃至猫穴狗洞都派有日夜两班人马轮流看守,府外一圈围墙根埋上瓷蒺藜,又在灌木堆里藏满了捕兽夹。
剩下的丫鬟婆子日夜连轴地为爷们缝制纸甲——一种从唐宋时期就开始广泛运用于军事领域的简易战甲。大概连蔡伦本人都没想到,改进后的造纸术可以用来造甲。其以硬绢裱骨,再用纸筋编绑,因体轻质韧,直到晚清时期,府州官衙都保留了纸甲传统。
雪樵年轻时跟父亲赶镖走趟时,母亲便会贴心地为父女俩准备这样的战甲。
府里又从一种过去的忙碌切换到一种新的忙碌中去。而沈素秋也受到环境的鼓舞,努力在周铁生的陪伴下做着康复训练。周铁生每晚都会在巡逻结束后陪她一起用饭,沈素秋恍惚意识到,邱府开始出现一种“主仆共存”的状态,横贯在上下级之间的那条横线莫名变淡了,他俩时不时还能偷摸打个小啵,畅享一番往后的甜蜜时光。这样的充实与平静戛然停止于寒露时节。熟稔翻耙耕种的沈素秋当然明白,寒露过后,就是霜降。
真正的大雪降临。
“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啊。”
沈素秋扯下氅子入门来,见凤霞正对着一对虎头帽发呆。她自个儿落了座,看着女人对着虎头帽长吁短叹。沈素秋不敢确定,她这是想景明景和了,还是想从前那些旧人了。
“姐姐还在为孩子伤心吗?”沈素秋用小木锤敲打着着自己那条残腿,这木锤是周铁生给她做的,上面系着个小铃铛,像是专门哄孩子用的。这是他看自己入夜后总是痛得哼唧,做出了个这小玩意,时不时拿在手里敲敲打打,能暂缓腿脚之痛。
这些天来,周铁生一直在给自己守夜。他就睡门外的柴房里,当然不排除偶尔进房上床找某人温故知新的可能。沈素秋的气色看着比凤霞好很多,她自从被缝嘴后,好像真的被缝上了嘴,从前多热辣活泼的一个人,变得比雪樵还不爱说话,沈素秋看一回心疼一回。
“姐姐还是要保重身体。”沈素秋不大会安慰人,“不光为了景明景和,也是为了你自己。”
“什么叫为了我自己?”凤霞放下一颗棋子,眸色更暗了。
“来之前我去看过婉凝,她还是那样,疯疯癫癫的,已经认不出什么了。”沈素秋握住凤霞的手说,“咱们女人活到最后,不就是为自个儿活一口气吗?什么丈夫爱人子女亲人,都只是尘世的一抹羁绊。有缘自会相连,无缘便说再见。姐姐和景明景和是这样,婉凝和如芸也是这样,我只是想告诉姐姐,千万别变成第二个婉凝。”
“我明白你的意思,”凤霞报之一笑,“你也是苦过的人,好在苦尽甘来。”
“什么苦尽甘来,”沈素秋神色悻悻,“这就算甘吗?那看来从前还是太苦了,苦得多了,一点点甜就满意得不得了,可我还远远不知足。”
“知足常乐,”凤霞不禁感慨,“常乐才能感知到更多的甜。”
“我就说二姐通透练达,”沈素秋不经意地笑了笑,“希望这话不光我能记住,姐姐自己也能记住。”
竹园雾霭飘飘。
沈素秋从凤霞那儿出来后,又去池塘边坐了坐。最近府中上下全员戒备,对于花草之事疏于打理,又经霜打风吹,秋寒浸润,池塘四周已有几分肃杀景象。有苍鹭单脚立在池心一块凸起的灰岩上,羽毛在风里微微翻卷,仿佛无处可依。
她学凤霞的模样,唉了口气。安慰别人把自己给安慰得有些抑郁,沈素秋越想越觉得好笑,好笑得又没那么抑郁了。
起身时遇到管家爷路过。
“给六太太请安。”
如今府中一干仆人里,只有他和毛五这些老人还保留着给太太们请安行礼的规矩。沈素秋说过很多次,年纪大了,可以免去这些繁文缛节,可管家爷自己的原话说,跪了一辈子,跪习惯了,不跪反而不舒服,弯腰低头已成了和喝水吃饭一样,自然流露的一部分。已经不受自个儿控制了。
“管家爷这是要去哪?”沈素秋看着他还穿着入夏时的单衣,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披到他身上。
“太太不可啊.......这会坏了规矩.......”
老管家明显被女人突如其来的关怀吓到了,他还以为做错了什么事,“扑通”一声跪下,磕头求饶。
“太太贴身用的东西,怎么可以拿给我用?何况您是主子,我是奴才,这是有违祖宗家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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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守成都没了,还谈什么家法?”沈素秋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模样,不像是装的,心里更难过了。
“就算不谈家法,谈私情,太太也不用对我如此厚待......”
管家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虽然太太自己不计较,可这些年来,我还在为害死你达的事难过自责。我只是一个听人差遣的管家,遵照财东的意思,去田上收租。老爷说,只要能收到租子,管他威逼利诱、烧杀抢夺,有人敢不听话,就放心大胆地杀。可我从来没有杀过人,更没想过害人,我自个儿从没想过真要你阿达的命,只是想给他一点颜色瞧瞧。谁想底下人下手太重,你达活活被莜麦噎死.......我........你........”
言之深处,老人不禁泪满衣襟。说得沈素秋也有些鼻头发红。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沈素秋说,“我虽不敢说对你毫无怨言,可也是无计可施了。与其说是原谅,不如说是算了。原谅是放下,算了是妥协。我只是在向过去妥协,我不会怪你的。”
“太太.......”
老管家泪眼相望,怔愣许久,又拜了三拜,这是他这个木头脑瓜里,所能想到的对于一个人的最高的礼节。
见完管家后沈素秋便不大安乐。心里总闷闷的压着一股气,其实从见完凤霞后就开始了,只是与管家爷的一叙,更让她加剧了这种说不出的难受。周铁生天黑时送了饭来,他看着也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两人气氛比天气更冷清。
吃饭时他才告诉沈素秋,毛五走了。中午他陪毛五午觉时听他说,想吃罐罐馍,周铁生说,最近下人都给配湘西米、大肉包,谁还吃那烂玩意?毛五说,就是想吃嘛,小年岁里,他娘每当他得了割麦状元后,就会奖励他一个罐罐馍。
周铁生不敢多问,拔腿去隔壁灶上给他揉面发面、推箱打火。等他费尽周折、满头大汗地拿着蒸好的馍飞奔回马房时,毛五尸体都冷了。他倚在一匹死马身上,面色铁青,马死了,人也死了。一根折断的芦苇横在他怀里。
他自去他的小年岁里,寻他想吃的罐罐馍。
“你别嫌它们不好吃,这都是我一个个亲手做的,毛五想吃都吃不到。”
周铁生大口大口地塞着馍,眼泪水哗哗哗地流,流进馍里,反成为了一种苦料,中和了发面的回甘,吃起来有种新奇的口感。
“我只是想我爹了。”
沈素秋张嘴咬在馍上,不比周铁生,这次她没有哭。
“下午我遇着了管家爷,他跟我哭诉,当年指使你害死我爹的事。他让你往我爹嘴里塞粮食,你把他塞死了。其实错了,我爹不是被你们弄死的,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把真相告诉你。”
“啊?”
周铁生霎时呆住。
“是我害死的他,”沈素秋放下了馍,眼里出奇地平和,“是我亲手杀了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