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霁光篇·十九

作品:《霍将军说他是禽兽

    晴空万里,片片青瓦被烈阳肆意暴晒,边角泛起白光。


    永寿殿安静矗立于午后蝉鸣之中,柳叶垂落廊前,每一枝都精心修剪过,与园内小桥流水构成一幅江南图景,沁人心脾。


    霍琅踏足殿内时,太后正在品尝冰酿米酒,挑选新送来的蕙兰盆栽。


    “怎么这个时辰进宫了。”


    太后稍抬手,宫人立刻将白瓷碗接过,躬身撤下。


    霍琅撩袍跪下,侃然正色道:“臣请旨,请太后为臣赐婚。”


    “赐婚?”太后露出几分笑意,问,“前几日,皇帝皇后一道来求哀家答允,为你与郡主赐婚。”


    霍琅面不改色,回道:“圣意有变,郡主已被陛下另行婚配,何况臣心有所属,不会娶旁人为妻。”


    太后闻言未现丝毫诧异,似乎早已知情。


    霍琅目光坚定:“臣心仪俞姑娘,望得成全。”


    “俞氏……”太后枯井似的眸子微微眯起,“她已醒来?”


    俞沅之与徐慕坠崖重伤,宫中人尽皆知。


    霍琅颔首,将前因后果简述一番,无丁点隐瞒。


    “哀家记得,上次为县主许亲,皇帝原本属意于你。”


    霍琅眉尾轻挑,沉默。


    他那时果断拒婚,太后有所暗示,在皇家围猎中解决皇后幼弟孟校尉,以此作为交换条件,不过霍琅先对徐鄞下了手,错失良机。


    “你若懂事,哀家也不忍让你失望。”


    霍琅低头,双眸凝定抱拳回应:“臣,必定不再辜负太后信任。”


    太后低笑几声,吩咐宫人端来枚红匣,里面放着一支千年人参。


    “皇后这段日子七痛八病,淑妃既要照顾七皇子,又要忙于后宫琐事,哀家身边倒缺个可心人,俞氏聪慧机敏,等那丫头伤势好转,让她进宫来陪哀家几日,调教一番,今后也好担得起主母之责。”


    宫人将红匣递给霍琅。


    他接过,神色肃穆道:“臣叩谢太后恩典。”


    太后靠在软垫上,悠悠叹道:“这次到底是郡主失了分寸,但毕竟是皇族后嗣,万事不能有损皇家颜面。”


    霍琅颔首。


    袅袅热气不断从窗子涌进内殿,吹得兰花香弥漫四散。


    -


    霍琅向太后请旨赐婚一事迅速传遍阖宫,然而结果不为人知。


    越国公闻讯暴跳如雷,半个时辰内一连打发三波人去请,甚至以上书弹劾不孝子为要挟,强硬催他回府。


    “红颜祸水!如今襄京城人人都在传她与世子无媒苟合,私定终身才从悬崖坠下,出身卑贱又鲜廉寡耻,我决不允许这样的女子进门!”


    霍琅刚进正堂,越国公就从椅上跳起,手指着他连声唾骂。


    越国公夫人站在旁边帮腔,自从丞相府坠湖以来,她神思恍惚卧塌数日,听下人禀告霍琅要娶村姑为妻,越国公大发雷霆,感慨时来运转,忙赶到正堂火上浇油。


    “总之,我明日就去面见太后与陛下,为你重新挑选一位大家闺秀!”越国公眼中全然鄙夷之色。


    越国公夫人凑上前为夫君抚背,斜睨霍琅啐道:“莫再恼,伤身如何是好,正所谓物以类聚,再怎么用心教导,底子终归摆在那里,换作子榕,怎可能瞧上山野女子,滑天下之大稽。”


    霍琅目光森然,瞥了一眼妇人,吓得她立刻扭头避开视线。


    “说完了?”霍琅冷淡问道。


    越国公微怔,抬手制止妻子抚背,腰杆挺直。


    霍琅面上波澜不惊,黑沉眸子愈发骇人,缓慢挽袖道:“今日我将话挑明,俞沅之必定是我夫人,与她成亲之人是我,不是霍家,进门是将军府的门,与霍宅毫不相干。”


    越国公脸孔赤红,拍案而起:“你这是什么话!”


    霍琅挑眉:“从今往后,越国公府无论是谁,若对她有半点不敬,我决不轻饶,方才您所言我只当不知者不怪,放这一次,若再有只言片语,休怪我不念多年父子之恩,翻脸无情。”


    “你敢——”越国公喘着粗气吼道。


    霍琅打断:“有何不敢?”


    越国公一双眼瞪如牛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下意识噤声。


    “言尽于此,望府中诸人牢记。”


    说罢,他转身朝门外走。


    越国公血气上涌,眼珠翻白,哆嗦着瘫在椅上狠狠掐住大腿斥道:“逆子!真是个逆子,当初就该把人留在乡下,活活溺死!”


    身后一片纷乱。


    霍琅面无表情离开正堂,瞧见霍云州伫立在转角石榴树下。


    “我来为二叔送外域进献的贡品,离开时听到此地有争执声,无意撞见。”男子主动解释道。


    霍琅未理。


    霍云州伸臂拦住他,关切道:“俞姑娘伤势如何?”


    霍琅驻足,冷漠回应:“尚需休养。”


    “先前那件事……还望三弟莫要介怀,我已与母亲讲明。”霍云州叹了口气,“得知俞姑娘遇到危险,我也颇为担忧,我欠她一份人情,盼得日后能有回报之机。”


    “你想说什么?”霍琅直截了当。


    霍云州垂眸,压低嗓音道:“你可知世子断了一只胳膊?”


    霍琅沉默。


    “昨日起,襄京城世家贵族间都在议论,说世子与俞姑娘情投意合,只因身份悬殊无法结为夫妻,故而相约私奔逃京,坠崖时世子为救心爱之人不惜豁出性命,所以才会一同重伤。”霍云州迟疑片刻,负手望向石榴树,“如若世子为她断臂为真,俞姑娘心思敏感,为人良善,必定愧疚万分,那……可是救命之恩啊。”


    霍琅:“……”


    霍云州看向他,神色凝重:“想必三弟一直都在照顾俞姑娘未曾留意其他,世子,是前日夜里醒来的。”


    谣言极有可能源自徐慕之口。


    霍琅早已有此猜测,停顿须臾,警惕道:“那么你的提醒又出于何意?”


    霍云州目光柔和,颇为坦率:“古人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人之常情。纵使我与俞姑娘无缘,也不希望她深陷迷惘之中难以自拔,比起她与世子情投意合的谣传,我更相信这件事内有隐情。”


    霍琅冷笑一声,从男子身边走过,脸上无喜无怒。


    申时三刻。


    二王府管家听到一阵马蹄声,好奇从门里探头望,仅一眼,脸色骤然发白,大步流星奔向后院。


    霍琅带人直接将王府包围。


    他端坐马上,眉眼冷峻,仰起下巴瞥向王府棕纹匾额。


    二王妃身心俱疲,斜倚软塌歇息,听到侍女报信面露不解,她虽与霍氏敌对,但从未与霍琅有过交集,当即吩咐人仔细去问,稍顷便得到郡主心怀不轨,劫持无辜,胡作非为之罪。


    桌边热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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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腾的汤药咣当一声掀翻在地。


    二王妃怒斥霍琅血口喷人,猛地站起,身子竟不由得歪晃,她稳了稳神,不顾侍女阻拦疾步朝屋外走。


    管家推开王府大门。


    “霍将军出言无状,竟公然对郡主不敬,该当何罪!”


    妇人腰背挺拔,理直气壮问责。


    霍琅剑眉浓黑,一双眸子寒若冰霜,丝毫不掩其中杀意,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区区郡主。”


    二王妃不忿:“郡主是我的女儿,她脾性如何我一清二楚,断然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你肆意冤枉,败坏她的名声意欲何为!霍将军真当我二王府可以任人欺凌,由得你在此作威作福——”


    有侍女慌忙跑来,瑟瑟发抖凑近二王妃耳边私语,妇人双眼惊恐瞪圆,嘴唇轻颤。


    霍琅淡漠打断:“人,我要定了。”


    他缓慢抬臂,手腕向前一搭,身后侍卫作势欲闯。


    二王妃眉毛顿时拧成八字状,失声尖叫道:“关府门!快!”


    妇人以为如此能够阻挡男子狂妄行径。


    霍琅亲眼瞧着那道缝隙变小至消失,他并非无法拦截,而是没打算拦,刻意留有余地。


    阿威抱拳问道:“将军,是否破门?”


    “围起来。”他道。


    他要找到此事幕后操纵之人,要整个二王府,连同孟家全军覆没。


    百姓们聚在远处窃窃私语。


    霍将军领人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瞬间引起轩然大波,皇家风浪往往秘而不宣,多年来从未暴露于大众眼前,如此大张旗鼓实乃罕见。


    阿威奉命看守,不许任何人进出。


    -


    俞沅之昏睡一个下午,眼睛疲惫睁开,太阳已然落山,霍琅风尘仆仆赶到时,她正靠在床头喝杏仁粥。


    罗羡仙神情略微不自然,含糊几句将粥碗交给男子,转身离殿。


    “你有事忙。”俞沅之一字一字问道。


    她的嗓子因迷药吸入过量受损,若要痊愈大抵还需服药半月。


    霍琅将汤匙小心递到她的唇边,道:“忙完了。”


    俞沅之用手轻推,摇了摇头:“我好许多,回府去。”


    罗羡仙告诉她,霍琅接连四日不休不眠,偶有小憩也只是靠在塌边阖眼一刻钟。


    “一起吗?”他问。


    俞沅之无奈偏过脸。


    霍琅将杏仁粥放在矮桌上,牵过她的手贴靠着脸颊,歪头道:“太后已答允赐婚,明日我去见阿娘。”


    俞沅之先是一怔,随后瞪大眼睛看向男子,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她其实是明白的。


    霍琅并不像徐鄞为皇族后嗣,对王妃身份要求颇高,也不像霍榕倚仗家族势力,话语权较弱,他的地位是靠一场场硬仗打回来的,若能联姻高门固然最佳,但他若坚定不愿,太后也不会强行逼迫,为此伤了他的忠诚,得不偿失。


    俞沅之清楚这个道理,上辈子就清楚,只是她先前没有把握,霍琅会因自己而争取。


    男子温柔地抚在她颈部一条血痕旁,喃喃道:“等会儿,我给你换药。”


    俞沅之顷刻面红耳赤,蹙眉低语:“才不。”


    颈部血痕一直延续到胸口,且她的擦伤淤青大多集中在脊背、腰腹、大腿处,闻言她暗骂了一声“无赖”。


    霍琅轻笑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