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岚站在这间神龛——咳，办公室里，四下打量着。办公室很宽敞，起码有一百五十平，两侧是镂空的古窗，窗下有一处小小的花坛，绿油油的爬山虎沿着藤蔓挂在窗棂上，阳光顺着叶脉流到了屋里，显得整间屋子温暖又明亮。


    正前方是三张大梨花木桌，每张都有一米五宽，成“品”字状排列，最右边的桌上空无一物，正中偏后的桌子背靠三联屏风，屏风上的画看起来很眼熟，和“千里江山图”的配色颇为神似。桌上摆着几本线装书和一套茶具，茶壶茶盏的颜色黝黑透亮，范岚觉得应该是古董。


    左边的桌子就热闹多了，银色的电脑背后标志依旧是“S”，白色的机械键盘、无线鼠标，巨大的鼠标垫，外加乱七八糟的零食——范岚看到了薯片、话梅、鱿鱼丝、咸鱼干、老干妈、泡面桶、坚果盒、两个800毫升的保温杯，一个咖啡机、一个榨汁机，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黄了吧唧黏糊糊的。最可怕的是，还有啃了一半的烤红薯，已经干了。


    外卖小哥——不，是灶神大人就坐在这堆垃圾里，沉默地吃着煎饼果子——外包装范岚看着眼熟，似乎是菜市场口那家。


    范岚转悠了一圈，眼见这位新同事毫无招呼的意思，只能自己开口。


    “请问，我的位置在哪？”


    灶神指了指那张空桌子。


    范岚走过去，放下背包，坐在了大木椅上。


    这貌似是明朝的家具，做工精细，木质华贵，屁股位置够大，就是又硬又凉，简直像个老虎凳。


    范岚从包里翻出坐垫垫在了屁股底下，一抬头，发现对面的灶神正瞅着自己。


    范岚：“请问——”


    灶神竖起一本书，遮住了脸。书名：《杨戬的九千年修仙岁月》


    范岚：“……”


    喂喂，书拿反了。


    “请问，灶神大人怎么称呼？”范岚问。


    灶神小哥一手用书遮着脸，另一手在零食堆里划拉了半天，推出来一个桌面名牌。


    【灶神：计隗】


    计——啥？


    范岚翻开度娘。


    【隗，读wěi，形容高峻的样子。】


    计隗……纪委？


    Emmmm……


    “难道这座庙土地公就是——”范岚问，“容沐？”


    “是。”


    “他还没来？”


    “嗯。”


    “他一般什么时候上班？”


    “快了。”


    “……”


    范岚觉得以后办公室同事的人际关系十分堪忧！


    范岚：“请问，我的具体工作是——”


    计隗猛地站起身。


    范岚一个激灵。


    几个意思？


    想打架？


    就见计隗挺直腰杆，气势汹汹走到办公室门口，停住，回头，看了范岚一眼，扭头。


    范岚：哈？


    计隗脚下一动不动，又回头看了范岚一眼。


    范岚：哈？？？


    计隗再再看了范岚一眼。


    范岚明白了，这是让她跟着他走啊。


    果然，范岚一起身，计隗就率先走了出去，还时不时回头瞄范岚两眼。


    范岚跟着他穿过走廊，越走越觉得——


    怎么感觉我在遛狗？


    一楼大厅已经到了营业时间，等候区挤满了来办事的人——不，应该是妖，他们身上都笼罩着淡淡的“光”。


    他们看到计隗，热情打着招呼。


    “灶神大人，早啊！”


    “灶神大人，吃了吗？”


    “灶神大人，早上好！”


    计隗目不斜视穿过人群，领着范岚来到办事窗口，敲了敲玻璃。


    滚动屏的字幕换成了“营业中”，甲易和丁驷分别坐在柜台后，见到计隗和范岚，皆是有些惊讶。


    “你问他。”计隗指着甲易对范岚说。


    范岚：“啥？”


    还没等她明白过来，计隗已经足下生风跑了。


    范岚：“……”


    范岚：这是把她当成烫手山芋扔这儿了呗。


    “您稍等，等我先做完这个户籍登记——”甲易说。


    范岚：“你忙，没事。”


    “谢谢，”甲易坐好，“苍栩栩先生，您的申请资料。”


    窗口的中年男人递上一个信封。


    “我审核一下，”甲易从信封里抽出一叠文件，包括一张类似身份证的红色证件，一叠纸质文件，几张照片，还有一个私人印章，“苍先生，您为第九十九个儿子申请的名字是苍路路，对吗？”


    “对对对。”


    “和您第六十七个儿子重名了，请换一个名字登记。”


    “啊？”苍先生开始挠头皮，范岚看到他的头皮屑哗哗哗掉了下来，“那就叫苍豆豆吧。”


    “和您表哥家的第四十六个女儿重名。”


    “苍黑黑？”


    “和您四舅家的第八十三个儿子重名。”


    “苍盖盖？”


    “和你姑姑家的第一百零三名儿子重名。”


    “苍树树？”


    “和您舅舅家第七十九个姑娘重名。”


    “苍宝宝。”


    “和您三叔家的第二十八个儿子重名！”


    范岚实在看不下去了。


    “您可以不用叠字名。”


    苍先生：“这是根据我们家谱取的。”


    范岚：“……”


    “苍先生，你们仓鼠族鼠丁兴旺，每一家都有几百子孙，每次办理出生证都要耗费好几个时辰，”甲易抹汗，“土地奶奶说的对，真的要改进一下取名传统了。”


    苍先生：“您就是新上任的土地奶奶？！”


    这一喊可不得了，等候区的十几只妖呼啦一下都凑了过来，将范岚团团围在中央，仿佛看到了绝种的恐龙。


    “哇，奶奶好年轻啊！”


    “哇，奶奶是雌性啊！”


    “哇，奶奶好软萌啊！”


    “哇，奶奶闻起来好好吃啊！”


    范岚：“……”


    再叫我奶奶我报警了啊！


    “禁止围观，禁止围观！”甲易和丁驷跑出来，将范岚挡在了身后。


    “甲易，这位奶奶能待多久？”


    “一百年？”


    “五十年？”


    “三十年？”


    “上次的奶奶待了多久来着？”


    “二十八年吧，然后就被白虎区的挖走了！”


    “听说是高薪！”


    “一个月3000斛法力呢！”


    “去去去，乱说什么呢！”甲易大吼，“我们青龙区土地庙可是上古神庙，在天庭都是响当当的存在！”


    “是响当当的穷吧！”


    众妖哄笑。


    范岚砸吧了一下嘴巴。


    很好，得到了两个重要信息。


    这座土地庙穷名远扬。


    月薪是以法力结算的，3000斛是高薪。


    “奶奶，要不您给我第九十九个儿子起个名吧，有您的神光加持，他以后定能飞黄腾达！”苍先生叫道。


    “对啊对啊！”


    “奶奶你帮帮他呗，他头皮都要抓破了。”


    众妖起哄。


    “苍——”范岚想了想，“苍、苍、苍茫的天涯我的爱——不如就叫苍天涯吧。”


    “这个名字好！”甲易冲进柜台输入名字，“这是仓鼠家族第一个非叠字名，独一无二，大气传奇，太妙了！”


    “谢谢、谢谢奶奶！”苍先生喜笑颜开带着出生证走了。


    【请5号居民来窗口办理业务。】


    一个身宽体胖的姑娘坐到了窗口，递出大红色的身份证，“我要转户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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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傲柔，妖龄150岁，你还未成年，无法办理转户籍手续，”甲易说，“请让你的监护人来办理。”


    “不行，我必须尽快离开那个家，否则我会死的！”田敖柔大叫。


    甲易明显紧张起来：“你的监护人对你有暴力或者虐待行为吗？”


    “他们不让我去看崇迈的演唱会，他们就是想我死！”


    甲易：“……”


    范岚：“……”


    众妖：“……”


    “田敖柔！”就见两团——咳，两个身形肥硕中年男女冲向了大门，因为两人身体太宽，进门的时候居然卡在了门框上，两个人争先恐后挤了进来，门框咔嚓一声裂了。


    “不要啊！”甲易奔出去，和丁驷一边一个扶住了门框。


    众妖不慌不忙站在四周看热闹。


    柜台前，三个圆滚滚的妖已经撕扯扭打起来。


    “田傲柔，你毛还没长齐，就想跑！”怒吼的明显是爸爸。


    “小田田，你发什么疯啊，为了一个明星，你难道不要爸爸妈妈了吗？”哭哭啼啼的自然就是妈妈。


    女儿田傲柔：“崇迈就是我的光、我的电，我的命！你们不让我去看他，就是要逼我去死！”


    “我打死你个臭丫头！”爸爸一巴掌呼了过去。


    田傲柔姑娘呲牙大吼，身体拔地而起，蹿到了房梁上。


    房梁“吱嘎吱嘎”落下来一坨灰。


    “土地庙内不可私斗！”甲易大吼，门框晃了一下，又裂开了一截。


    “你在干什么！快下来！”爸爸大吼。


    “不让我去看演唱会，我就和你们同归于尽！”田傲柔趴在房梁上，她的眼睛里渗出油一样的紫光，她的脸渐渐变了，长出了白色的皮毛和黑眼圈，耳朵、鼻子变成了黑色，她长出了爪子、厚厚的肉垫、长长的指甲。


    范岚：妈耶，这姑娘居然是一只熊猫妖！


    她的体积变成了人形时的两倍，房梁不堪重负，发出来恐怖的声响，咔咔咔裂开了。


    甲易大吼，“快去请灶神大人——”


    范岚抱着脑袋就往楼上冲，边冲边喊：“计隗，有妖怪踢馆啊——”


    一道疾风从眼前掠了过去，范岚看到地上掉了几个话梅核，再回头的时候，计隗从空中落了下来，肩上还扛着一只胖熊猫。


    “小田田！”熊猫妈妈扑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泪。田傲柔已经晕了，身体渐渐变回了人形。


    计隗皱眉：“怎么回事？”


    “都怪你！天天逼孩子！”熊猫妈妈指着熊猫爸爸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想逼死我们母女，再去找别的小妖精！”


    “慈母多败儿，你生出这样的闺女，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夫妻俩互喷口水，越吵越怒，居然同时爆衣现形了。


    计隗神色大变，扛起小熊猫飞身避开，众妖尖叫着涌出大门，门框彻底被挤碎了。两只大熊猫怒吼着飞身而起，两只爪子闪着刺目的冷光拍向对方。


    范岚几乎已经看到了——熊猫将拍裂地基，整座土地庙变成一堆废墟。


    她几乎已经预测到，她工作的第一天，就要再度失业。


    可是，无论如何她也没料到，就在这一瞬间，有个人踱步走进了土地庙，还带着一身柔软的阳光余韵。


    “诸位早，为何都在外——”


    两只熊猫爪不偏不倚呼到了他的脸上，左一只，右一只，十分对称。


    那人发出“诶？”的一声，卟叽倒在了地上。


    狂躁的熊猫夫妇傻了，扛着小熊猫的计隗傻了，顶着门框的丁驷傻了，外围吃瓜的妖怪们傻了，甲易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社公大人啊啊啊啊啊！”


    范岚：“……”


    土地奶奶范岚上任第一天，顶头上司土地神容沐被两只国宝殴打……


    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