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队长，咱们是还需要走一天才到吗？”已经行了一天的路，大伙儿都在休息，淡月主动凑近马肃成漫不经心地问。


    他的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头低的更低了，“嗯。”


    “你的帷帽很是别致诶，竟然是黑色的？”


    马肃成谨记出发前母亲交代的话，要句句有回应才不失礼：“嗯。”


    “我只见过白色的帷帽，黑色的是你自己做的吗？”


    “嗯。”刚从喉咙里发出的声响被戛然收住，他的身子一僵，“不是，是我娘做的。”


    提起母亲总能让他的语气有所缓和，甚至还愿意多说句话来。


    淡月拿出白色的帷帽，抖了抖披在身上，笑着说：“好巧，我也有一件马婶做的。”


    马肃成的脸逐渐暴露在阳光下，一张少年感的脸露了出来：“你怎么会有？”


    淡月心想，若不是提前向马婶讨来的，还怎么跟你拉近距离。


    没想到，马肃成的声音那么成熟，却长了一张颇为年轻的脸？


    “马婶的手艺好，我用绣艺跟她交换的，喏，你帷帽上头的竹子还是我绣的呢。”


    纯黑的衣衫上头，只有帽子侧面绣有青色竹子，两根竹子相依相伴，上头的竹叶栩栩如生。


    “竟然是你...”马肃成有些惊讶。


    换成淡月疑惑道：“嗯？”


    “没什么。”少年又低下头，脸庞再次隐匿于阴暗当中。


    淡月不再追问，对她来说，能和马肃成搭上话就已经是极好的开端了。


    村子里头受灾较重，原来还有那么几辆能出行的马车，全部被掩埋进水中。木头被海水腐蚀后基本不能用，村民们也没有空做新的，几人只能走着前往。好在风暴后一直都是艳阳天，就算在冬月末尾也没有很冷。


    次日傍晚，天色渐黑之时，他们抵达峰镇。


    这和淡月的设想有了些偏差，她本想着若是加快进度赶路能在下午到达，就不用在峰镇宿上一晚，现下看来他们这笔住宿的费用是必须花了。马肃成没有只停在镇门口，而是默不作声地走在淡月侧后方，为她指路。


    他们一行人来到一座废旧的宅院前头，淡月问道：“我们不是去住店吗？”


    “住店花钱，这里不用。”只见少年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扭开了门上生锈的铁索。“这儿原来是我和舅舅住的地方，他升官了，不会再来。”


    大家都知道他的舅舅是谁，跟着来的几个村民对此十分鄙夷，甚至还想吐槽几句，都被淡月以正事重要拦下了。


    安顿好几人后，她一个人默默朝大门口走去。


    “很晚了，你去哪儿？”马肃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低沉的声音吓了淡月一跳。


    她平复了下被惊得上下狂跳的内心，压低声音说道：“我去提前查看一下商铺的位置。”


    马肃成一眼识破她在说谎，却没有拆穿她：“我熟悉，我跟你去。”


    淡月轻声拒绝：“接连走了两天你也很辛苦了，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她开门的手被人拦下，面对眼前少年的再次质问，她有些慌乱。


    “你是不是见到了熟人？”


    她的眼眸一瞬间睁大，仿佛受惊的兔子一般。


    没想到，马肃成一直低着头走路，却时刻在注意大家的动向。她确实是见到了一个熟人，这次出去一趟也是想看看哪些商铺可以去谈，省去明天带着大家边走边找的时间。二则，她一定要再去确认一下，那个身着官服，身侧还有一个点头哈腰跟着他的人，究竟是不是许恒！


    见内心的想法被人看穿，她索性承认：“是，我不确定是不是我认识的人。”


    “那位大人我没见过，但是官服我识得，那是朝廷派来的安抚使的着装。而他身边那个狗腿子，就是马...我舅舅。”他差点脱口而出马顺的大名被生生咽了回去。


    可他的话，却让淡月愣在原地。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那张俊逸的脸，那般身高和眉间痣与许恒如出一辙。她本想去找他，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被马肃成的一番话，她竟一时哑口无言，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去找他。


    朝廷下派的安抚使，一般是皇帝钦点的人，在有重大天灾时，安抚使一职会启动，动用所有的关系，让其从开封府下派至灾区。


    若那人真的是许恒，那么当时他们所遭遇海难后，他并没有去寻她吗？而是直接返了京？


    距离海难已经过去了十日有余，时间却也是足够抵京再奔赴灾区的。


    看来，她还是将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淡月放在门栓上的手落了下来，她转身就欲往回走，马肃成忍不住问道：“你不去了吗？”


    “不去了。”她的声音淡淡的。


    “没什么好去的。”


    *


    街上许多商铺已经关闭屋门，身后居民区的灯火开始逐渐亮起，烟囱中不时冒出的白烟让整座峰镇有着浓浓的烟火气。


    峰镇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脚下，左侧临山，其余三方都是广阔无垠的平地，唯一不足的是，此处不曾临海，只有一处湖泊为镇子中的百姓提供水源。


    一身官服的高大男子有着别一般的气质，他正舀起一瓢水喝了一口，水味甘甜，入口顺滑。


    “怎么样大人，顺子没说错吧？咱们这儿的水质可是一顶一的好。”一旁谄媚笑着的马顺立马接上话。


    “嗯，看来暴雨对此处没有什么影响。”男子低沉又有些沙哑的声音很是动人。


    马顺秒变镇子的宣传使者：“是了，大人说得真准！咱们这儿啊地理位置不错，这雨下得越大，也只是被土壤吸收了，而旁边这座山侧面全是岩石，据说此地位于龙脉，就算遇到暴雨，山上头也没有石头或者泥水滑下来，可适宜居住了！”


    官服大人却没什么耐心：“那你还调任去狸城干什么？”


    一句话怼的马顺哑口无言，他跟大人短短接触了两日，大人真是一点笑脸都没给过，他只好自己给自己台阶下：“嘿嘿，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是。我自己发展好了，也能带动家乡嘛。”


    大人半抬眼眸：“你是这儿的人？”


    马顺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我就是峰镇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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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光峰镇，周围几个村子我都熟得很！”


    大人的言语冰冷，撇向马顺的眼神更加冰冷：“熟得很？那让你找个人这么慢？”


    吓得马顺是连连鞠躬道歉。


    “找人誊描，广撒网去找。”


    大人甩了一纸画像到他的脸上后，扬长而去。


    马顺把画像从脸上拿下来，定睛一看。眉目清秀而温婉，有着北方和南方相结合的特色，既大气又不失温柔。单单从画像中就能看出是个美人，更能看出画出此像之人对其十分熟悉，就连鬓角的弧度都十分精细地描绘出来。


    大人已经走出蛮远，他不敢多做停留，连忙快步跟上。


    *


    废旧宅院。


    徐婶左手提着两袋包子，右手握着一张纸进了宅院。


    从水中村来的几人正在正厅里头烤火取暖，见徐婶买了吃食回来，连忙迎上去。徐婶将包子给众人分了分，还给单独站在窗边的马肃成递上几个，转头走向火堆前未起身的淡月。


    淡月疑惑着接过包子和纸张，低头看时，只听徐婶说道：“淡姑娘，外头满大街都贴着这纸，婶子瞧着眼熟，总觉得像你，就拿回来给你看看。”


    当她将纸张上的画像瞧得真切时，手不受控制猛地一抖，纸张飘然滑落进火堆，噌——的一下，冒出冲天火苗！


    刹那间，纸张被火苗吞噬殆尽。


    “哎哟哟，可别烧着你！”徐婶连忙用衣衫扑腾掉飞来的碎末，转头看向目光呆滞的淡月，关切地询问：“淡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只见她木讷地摇头，声音听不出情绪：“没事。”


    紧接着，她木讷地起身，走出屋门，停在院子中央。


    不明所以的大家在屋里头大眼瞪小眼，没有人敢上前打扰，不远处的马肃成此时跟随着她的身影出了门。


    马肃成一语中的：“他们在找你。”


    此刻心中复杂的情绪让淡月无法思考，她只能点点头，眼神继续空洞地飘向远方。


    “你和他，究竟是情人？还是敌人？”


    马肃成的话问到淡月心坎中来，她却说：“我们只是相识罢了。”


    “你又在撒谎。”


    不知道为何，身旁的少年好像总能看透她的内心，她这次没有回答反而抛出问句：“那你为什么这样问？”


    马肃成眉头皱起：“我感觉到你很怕他，但是这种怕不是恐惧的怕，更像是心病后的下意识躲避。”


    淡月语速平缓：“我与他...却有过一些渊源。只是他不记得了，可现在我却把握不准，他究竟是不记得，还是装作不记得。”


    那幅画像，在外人看来或许只是一幅落笔特别精美的作品。


    可画的不是二十岁的淡月，而是那个已经褪去一身稚气，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时的淡月。


    画中女子额间有一道特别浅的痕迹，看上去像是画师曾落笔过，又用水渍抹去。正是这一点，让淡月的心慌乱起来。她有着曾经的记忆，而那时的她，额间确实有一道疤。


    那是他们无意间被牵扯进党派之争，在营救许恒时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