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槐叶碎
作品:《南雀》 雀京御史府上,王雪衿一面帮着宁琼诗处理要务,一面给眷恋她的花楼娘子回信安抚。
宁琼诗带着方从驿站传来的军机密信前来寻她,一见她便省得是在给哪个花娘写胡歌野调,轻咳一声,“咏之姑娘。”
王雪衿撂下笔,上前拱手:“殿下,可是平州有消息了?”
“差不多了,东启退兵,宝印也拿到了,不日师傅她们便会凯旋归来。”
这封密信是殷长戈亲自执笔,把这些日子以来的战况一一细述了,王雪衿看罢却皱起眉头。
宁琼诗忙探身问,“咏之看出甚么端倪了么?”
“按信上说,东启统帅带的那支兵最少,还有宝印…合该尽数是精锐才是……却轻易便叫人给灭了……那真正的精锐去哪了?”
兵士突然截断宝印、宝印缺角与碎玉全然吻合……仿佛都在向他们传达这枚宝印是如假包换的真宝印。
可…
王雪衿握住手边书案上的砚台,又拿起御史玉印,砚台磕在玉印上,玉印完好,砚台碎做两块。
那么太子宝印的硬度可想而知,王雪衿又捏起砚台上零落的碎片,呈在指尖给宁琼诗看:“且不说宝印为何那么轻易便落下一个角,玉石碎裂总归会有残渣…若能完好拼接……倒像是有意为之。”
“…殿下可有收到长欢将军那边传来的消息?”
“……未曾。”
话落两人惊惧相视,齐呼:“…中计了!”
立时一封百里加急的书信自雀京传去平州,徒留御史案前的两人难耐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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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烽火地,树坠血雨,尸肉横飞。
一人独马孤剑,杀了个尸横遍野。
“交出宝印,吾等饶你不死,允你留在营里伺候我身后这帮将士。”
张绮月握紧手中长剑,骨节咯响,抬眼抹了一把面上的血与尘,满目鄙夷道,“做、梦。”
马上的先锋官只是蔑笑,挥手调上一支数十人的兵队,恶劣地作弄一般耗着她的体力。
张绮月也不再多言,只是咬紧牙关挥剑恶战,兵士皆围作一圈,她腹背受敌,剑刺前方,后背便要挨刀…剑拦后方,身前又应对不暇。
战至此时,她一改先前的身法,往往干脆利落一剑封喉,温热的鲜血淋落在她脸上,也只是麻木抹一把眼,保视线无阻。
以血润唇,以杀醒神。
倦么?惧么?却敌不过她要杀出一条血路的归心。
周遭的尸身开始堆叠,却仍有无穷尽的兵士朝她奔来,这般陷入无止的杀戮她不免心生绝望……手中长剑恍惚,她几乎想要自刎于此,只恨自己有负国与民。
她们原本是要调兵离去的,张绮月回头探查时,却发现了被先锋官藏匿的宝印…她拿到了宝印,也搭上了随她而来的娘子们的性命。
所以你不能倒下。带不回宝印,她们的亡魂亦不会安息。
她以此为信念,拖着身躯苦战至此……对不起……她撑不住了……一柄刀脊劈落在她腿弯,张绮月一膝落地,忍不住拄剑痛哭。
风卷血气,天地皆静。
周遭的长刀向她逼近…再逼近……
“铿锵”一声,几把刀落地,一柄越千人而来的长枪与刀刃擦过,冒出滋滋星火,扎入被血色覆盖的大地。
张绮月怔看着眼前的长枪,知道是殷长欢来了……是她的嫂嫂…是她生死与共的阿姐来了…
泪还含挂在眼周,她却获得了有如涅槃的气力,双手奋力拔出眼前的长枪,再次投身杀戮。
眼见对方援军已至,先锋官也一声令下,千军齐发。
殷长欢黑马长枪,一路杀到张绮月身前,看清她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模样不由哽住,伸手将人拉上马。
她的指是糙的、布满旧伤和老茧的,握住张绮月时传来的温热却让人眷念到忍不住伏在她的肩头放声痛哭。
“再坚持一会儿,”殷长欢手中的枪不停杀戮,对身后人说话的声音却近乎温柔,“再坚持一会儿,姐姐就带你回家。”
两方人马在杀戮下骤减,却忽然陷入了对峙。
殷长欢蹙眉,觉出几分不对。
余下这些东启兵士的身手与先前的虾兵全然不同,个个训练有素……怕是有些棘手。
那先锋官执剑驭马朝她们而来,剑与枪过招间殷长欢总怕会再伤到张绮月,思量片刻自腿侧拔出一把短刀,飞刺入其马身,趁着马惊之际一枪将人压挑下马,自己随后也下马,捡起一把剑交给马上的张绮月防身。
再回首,眼前寒光闪过,先锋官的长剑逼近在她眼前,擦过她颈间流下淋漓血痕。
殷长欢的枪猛地挞在眼前人背上,霎时先锋喷出一口鲜血,溅在她的脸上…她胡乱擦抹一把,提膝直捣先锋腰腹,将人逼退一旁。
东启势众,周遭不少兵士调转刀光直指殷长欢,他们身手不凡,殷长欢一时落了下风……长枪横扫,她趁着间隙飞身点立在刀面之上,抬枪自兵士颅顶劈落,身后却猛然挨了两刀,股股鲜血朝外翻涌。
背后的阵痛令她死死攥住长枪顿住片刻,回身甩枪朝身后捣去,枪尖连透两个兵士,她奋力推去,直将人钉在树上,一双红目死死盯着周遭兵士,俨然似杀神。
拔回长枪,她提枪朝驭马的张绮月行去,枪尖落了一路鲜血,也震慑得周遭兵士踟蹰不前…她远远看见马脖上挂着的那条绮月折的槐枝业已在战火中零落,只余下几片染血的碎叶飘摇。
周遭属于她们的女兵在锐减,眼看她们一个一个倒下,殷长欢不得不分神从乱刀下与死神抢人……于是伤上再添新伤…
力竭之下她似乎能感到背上…乃至全身的旧伤在爆开撕裂…流血……
疼…好疼…可是不能倒下……
她看见东启先锋朝着绮月砍去,她的黑马被刺伤,脖上的槐枝断裂,碎落在血泥里。
殷长欢踢起一把剑,忍着口中的腥甜奋力一掷,长剑凌空划过,剑身割入先锋官的腰侧,他哀嚎之际,张绮月一剑捅在心口,殷长欢看他直挺挺倒落在尸海之中。
“…噗……”殷长欢剧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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喘息着,唇下亦鲜血淋漓,却还是勾唇含血笑着,握紧手中的枪,边舞边杀。
任剑刺入肋间…刀砍在肩上,她未感到丝毫痛意,只是含着令来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吾本就来自地狱……
死有何惧。
“阿姐!”张绮月朝她看来,黑马受伤暴动,她自马上摔落也仿若未觉,朝殷长欢撕心裂肺地呼嚎。
殷长欢听见了,却只是挥枪为身旁还在浴血奋战的娘子助力。
她觉察了自己握枪的力不从心,母亲…爱人的脸庞浮现在她脑中……曾经的美好回忆不受控一般朝外翻涌,泪不觉模糊她的双眼…
亲眼见着最后一个敌兵被刺穿,她才任自己的身体倒下……清明的苍天映入她充血的双眼,她想…眼前终于不再只有赤色了。
耳边不住传来绮月的哭唤…她张口想要回应…却再拿不出多一分的气力了。
张绮月几乎是爬到她身边的,将血肉模糊的娘子抱在怀里,害怕地浑身颤抖:“阿姐…长欢姐……我们可以回家了…”
沾满血的、熟悉的那双手抚在张绮月的脸上,轻颤的指尖想要为她抹去泪水,动唇发出丝丝细若蚊蝇的气声,“…我…我不回家了……绮月……我愿远望着这片青天……永远地守着这块土地…”
“…绮月……把我留在这儿罢。”
“……不…”张绮月不住摇头,涕泪齐流,“…阿姐……嫂嫂……兄长还在雀京等我们…”她要抱起怀里人,可她本业已残破的躯体…哪里还有力气。
她一步一跌,几乎无法直起身,一双泥烂的手护着怀中人…迈出的每一步都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未行多远她还是走不动了,腿上似有千斤压得她长跪不起,脸侧温热的手骤然落下……张绮月气喘瞠目却不敢看向怀里人,目之所及满是疮痍,抿着的唇在痛苦中颤抖,眼中泪水涌落……再垂首,怀中人已然合上了眼……一滴血泪自她眼尾垂落。
张绮月把人紧抱在怀里,埋在她温热却已不再有脉搏跳动的颈间恸哭。
过往的五载岁月,每一页都有她,从张绮月初入军营…那时她业已十七岁了,殷长欢还未成为她的嫂嫂,却手把手教她学会了剑术,教她读懂兵书…
张绮月曾立下誓言要一生守护的,一是愿以命换她,又含辛茹苦抚育了她五年的姑姑…一是予她在军营以新生的殷长欢……
她抱的太紧,身前被硬物刺痛,张绮月猛然想起那枚宝印,自怀里拿出紧攥,任尖角将她的手划得鲜血横流…她哽咽片刻,多想一把将宝印扔出去,可这是用多少条性命换来的宝印…她将手中的宝印砸在地上,宝印一角刻入血泥中,一角割入她的掌心里。
“我不要宝印了…”若非为了这枚宝印…怎么会有这一场恶战……
“我不要宝印了。”她声音已然嘶哑。
“阿姐…”
她的哭唤再无回音。
这荒野之地一夜成了人间炼狱。
苍天血地,忠魂长眠。
万家苦痛,声声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