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江洵从未想过，他最喜欢的礼物竟然不到半天就要被收回去了。


    江燃不理他，已经转身跑出了浴室，出去还不忘把门给关回去。


    门口，江家夫妇俩听到动静，着急忙慌走过来，就看见自家儿子泪眼朦胧，闷头从浴室里面冲出来。


    “哎呦，这是怎么了？燃燃？跟弟弟吵架了吗？”江振松弯下腰想把儿子抱起来，不过江燃灵活地扭腰躲开，没有让父亲抱。


    “我生气了。”江燃指着自己的心口比划两下，“这里不好，被抓住了，不开心。”


    比划完，江燃就跑回自己房间，抱着膝盖坐在床尾和墙壁形成的小角落里，当一朵闷闷不乐的蘑菇。老江急得抓耳挠腮，看看儿子又看看紧闭的浴室门，想把角落里的蘑菇抱出来。


    郁青荷拉住丈夫，低声说：“相信燃燃，他可以处理好的，小洵也不是坏孩子。刚认识总会有小摩擦，给他们一点时间，实在不行我们再帮忙处理。”


    “……哎，行，听你的。”


    此时的浴室传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几分钟后，江洵穿着睡衣从浴室里面跑出来。他甚至来不及把衣服穿整齐，身上也还有没擦干净的水。


    这样匆匆忙忙跑出来，江洵却没有看到江燃的身影，表情看上去也快要哭了。


    “哥哥？”喊了一声无人回应，江洵只能求助地看向江家夫妇俩。


    “嘘。”江振松很小声地提醒他，“在房间里呢。”


    江洵闭了闭眼睛，脚步很轻地踏进江燃的房间。此时早已天黑，这个房间没有开灯，只有过道里的小灯泡照进来一点光。江洵在昏暗的环境里辨认了几秒，才在床尾找到江燃。


    “哥哥。”


    江燃听到声音，红着眼睛抬头看了江洵一眼，整个身子再次扭过去背对江洵，不肯看他。


    江洵蹲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江燃的衣摆。


    江燃发出一声带着浓浓鼻音的哼。


    “对不起，哥哥，我，我刚才不是在赶你走。”江洵反复准备了好几遍要如何道歉，这会儿说出来还是有些磕巴。他垂头丧气地一遍遍重复，“对不起……”


    江燃稍微扭过来一点点，嘴巴撅起的弧度还是可以挂油瓶：“可是你刚才就是在凶我呀，你为什么要这么凶啊？”


    “我……我和哥哥说。”


    江燃想了几秒，终于转过来面对弟弟：“好吧，那你说，我听着。”


    “就是……就是之前……”江洵又挪过来一点，咬着嘴唇顿了几秒，才结结巴巴地把藏在心底的恐惧说出来，“我在姑姑家住，有次我在洗澡，结果那边的哥哥弟弟扔虫子进来。”


    ——那时候乡下平房的浴室没这么多讲究，说是浴室，其实就是普通的小隔间，也没有装热水器。江洵知道洗澡都是要烧热水的，没有人帮他装，他每次都等大家洗完之后拿着水瓢从厨房的大锅里盛水，来回跑好几趟装个一小桶就这么洗。


    而在江洵住进姑姑家没多久的某天，他照例跑了几趟装满了小桶，刚刚坐下还没脱掉衣服，就听到姑姑家的几个小孩在木板门外嘻嘻哈哈。


    “喂，江洵，看看这是什么，哈哈哈，大虫子！”


    下一刻，发霉的木门被踢开。门外的小孩看都不看里面的人，扬手就把抓到的虫子扔进浴室，啪的一声砸到江洵脚边。


    “……”江洵颤抖着渡过最初的惊吓，没有哭喊，也没有求助大人，最后自己用塑料盆拍死了那几只虫子。


    江洵其实不怕虫子，却还是对这样的场景留下了些许阴影。毕竟再早熟的孩子也会害怕无法预知的恶意。


    “就是这样，我以为……”江洵喉咙发紧，垂着脑袋说，“我刚才以为是他们。”


    江燃听到这里，那双琥珀色眼睛已经瞪得圆溜溜的，眼看着又要冒出来眼泪。他气得锤地板：“那也太坏了！坏蛋，坏蛋，怎么可以这样呀！那虫子有没有咬到你？”


    江洵摇头。江燃心里的正义感再次爆棚：“弟弟不怕！有我在，绝对不会有人这样欺负你！”


    “我知道的。”


    江洵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极其专注地看着江燃，“哥哥和他们不一样。对不起……哥哥，以后我不会那样大声和你说话。”


    江燃干脆地说：“不用道歉啦，我原谅你了。”


    江洵惊喜地睁大眼。


    “弟弟，我刚才跟你发脾气，是因为我不开心。”江燃已经彻底换成和江洵面对面坐着，他掰着手指，认真解释，“你是我弟弟了呀，你凶我，我就会不高兴的，我不想你凶我，我想和你好的。”


    “但是我现在知道了，你不是故意的，所以我这次不和你生气了哦。”


    江燃说完，歪着脑袋看了一眼江洵的形象，顺手把江洵没穿整齐的睡衣捋了捋。


    “还有，我也要和你说对不起。”江燃凑近了一点，“我应该先听弟弟说清楚是怎么回事的。”


    江洵哪里想到这位骄傲漂亮的哥哥会和自己道歉，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连连摇头。


    “摇头干什么呀，我还是会讲道理的好不好……反正我们现在和好了哦。”江燃带着鼻音嘀咕完，伸出手指，勾住江洵的小拇指晃了晃。


    江洵不敢用力，只是很轻很轻曲起小拇指勾住。他仍然有些忐忑。


    “那，那哥哥给我的小鸟，我还可以留着吗？”


    江燃用力点头：“可以！”


    相遇以来的第一次小矛盾只持续了短短十分钟，就在两位小朋友的互相坦白下完美解决了。在小角落里挨着坐了几分钟后，他们才手拉手走出房间。


    家长们站在房间门口，客厅的白炽灯映出他们些微泛红的眼底。看见孩子们出来，夫妇俩立刻调整好情绪。江振松逗他们：“和好啦？”


    江燃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们才没有吵架呢。”


    “嗯，燃燃和小洵没有吵架，只是有一些小小的误会。”郁青荷快速地眨了眨眼，蹲在两位小朋友身前，安抚地揉揉他们的脑袋。


    女人锋利的五官在灯光下显得很柔和，她温声说：“我们在同一个家里生活，有矛盾，有不高兴的事情，会吵架，都是很正常的，燃燃你看妈妈有时候也会和爸爸吵架，是不是？”


    “是哦。”


    “但是我们会听对方说明白哪里生气，也很快就会和好，燃燃还记不记得之前帮爸爸妈妈传过话？那就是在帮我们解决问题。所以啊，如果燃燃和小洵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一定要和对方说清楚，好不好？”


    “嗯嗯！”


    ……


    两位小朋友和好如初，关系比之前还要更好了一些。转眼一周过去，到了所有小朋友和打工人最爱的周末。


    虽说已经到了九月中旬，但琴洲市的天气依旧燥热。江燃在周六清晨早早被热醒，在厨房找到了郁青荷。


    “妈咪我起床啦，我们今天去哪里玩呀？”


    “燃燃，我们今天先不去玩，我们要先去一趟医院……燃燃，你在吃什么？”


    郁女士回过头，就见江燃打开冰箱偷吃，嘴里正咬着冰棍的包装袋。


    江燃满脸无辜：“我热嘛。”


    郁女士：“……”她深呼吸一下，隐忍地拎走冰棍，“空腹不要吃冰，妈妈会打你屁股的。”


    “哦……”


    江燃转了转眼珠，试图转移话题：“妈咪刚才说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去医院，有谁生病了吗？”


    “也不是生病，就是需要检查一下。”


    没有哪个小孩会乐意去医院，江燃瘪瘪嘴：“我不想去。”


    “不是燃燃要检查，是小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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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咦？”


    “昨晚我问过小洵了，他不太想去医院，但是呢，妈妈和燃燃说过弟弟情况不是很好，燃燃还记得吗？我们得带他去检查检查。”


    “记得的。”江燃点点头，“那怎么办呀？”


    郁青荷压低声音，哄他：“这就需要燃燃帮忙了。妈妈想请燃燃去说服弟弟，再陪弟弟一起去医院。”


    江燃一口答应：“没问题，但是我怎么和弟弟说呀，他都不想去诶。”


    郁青荷思考几秒：“弟弟现在和燃燃关系最好，应该会对燃燃有关的事情感兴趣。爸爸之前给燃燃录了很多视频，燃燃愿不愿意让弟弟看这些视频？”


    “可以的呀。哦——我知道要怎么办啦。”江燃恍然大悟，一溜烟跑到江洵睡觉的房间。


    这时候江洵也醒了，正在仔仔细细地捋着被子想叠整齐些。江燃一个起跳蹦上床，凑到江洵面前问他：“弟弟，你是不是不想去医院啊？”


    江洵动作顿了顿，有些磕巴：“啊？嗯……一定要去吗？”


    好嘛，弟弟果然不愿意。江燃摇摇头：“可是妈咪说你要检查完才能好的。弟弟，你先和我们过去，然后我就给你看我的录像！爸爸说很好玩的，怎么样？”


    关于哥哥的录像？还是很好玩的？


    这番话狠狠勾起了江洵的好奇心，他被哄得稀里糊涂就答应下来：“那好吧，我去刷牙。”


    江燃得意地翘起嘴角。哼哼，大功告成！


    他跑出去和家长邀功，然后看着父亲从某个盒子里取出一张储存卡给相机换上。


    “燃燃，相机给你保管，等到了医院再给弟弟看。”


    “好哦！”


    ……


    周末的医院特别多人，尤其多感冒发烧的小孩，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门诊楼里传来的哭声。江洵牵住江燃的衣角，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老江带着他们左拐右拐，来到医院的僻静角落。一栋新建的小楼坐落在这里，来往的医护和患者肉眼可见少了很多。


    老江在导诊台前取新病历，郁女士在和医生沟通基础情况，两个小孩则是在她视线范围内的椅子坐着。


    “哥哥。”江洵小声喊道，目光落在江燃手里捧着的相机上打转。


    “哦哦，我开给你看哦。”


    江燃被父亲教过如何使用相机，这会儿非常熟练地找到按键，调出了这张储存卡里的视频。


    这个年代的相机自然比不上后来的，屏幕很小，录的视频并不长，画质也比较一般。


    卡了几秒后，出现在画面里的是更年幼的江燃，看着约莫两岁。小小一团裹在毛茸茸的外套里，画面背景是医院的墙壁。


    江洵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上那团可爱漂亮的人类幼崽。


    ——“燃燃啊，等下我们去打针哦。”


    设备条件一般，录像里的说话声带着些许电流杂音。不过江洵还是辨认出来这是郁青荷的声音。


    视频里的江燃脸颊很红，带着有些含糊的奶音：“打针是什么？针做坏事了吗？”


    屏幕外的江燃挠挠头。咦，这段视频他好像也没有看过。


    相机里的画面晃动几下，护士拿着针筒靠近。小团子眨巴着大眼睛看她，还不知道要经历什么人间险恶。下一秒，针扎进他的手臂，小团子脸一皱，瘪着嘴哭出来。


    “哇——！”


    什么呀，怎么是他哭鼻子的视频！？


    江燃气急败坏：“爸爸也没说是这段呀！江洵，江洵你不许再看了！”


    江燃连忙伸手挡住屏幕不让弟弟看。江洵沉默又倔强地抓着相机的边缘，食指悄悄撑起江燃的手心。


    “要看哥哥。”江洵说。


    露出的视频画面里，小团子江燃皱着脸，大声控诉：“骗人！骗人！是针在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