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妍看着那血点愁啊，偷偷地拿去洗，却不想一揉一搓，她那乱七八糟的缝线不知怎么的，揪成一团的揪成一团，崩开的崩开，毛边的毛边。林妍慌慌张张想把那揪成一团的线拉平，结果“刺啦”一声，撕出了个三寸多长的大口子……这衣服，彻底是毁了。


    楚奕一上午没见着林妍，山里林密，怕小姑娘跑丢了，忙去找她，然后就在溪水边找到了愁眉苦脸的小姑娘。楚奕问她怎么了，那会儿的林妍还没被楚奕惯得“恃宠而骄”，知道楚奕是主子，把衣服藏在身后，不知道怎么对他说衣服被她弄坏了，也不知道要怎么赔。手背在身后，衣服被她攥在手里揉来揉去的。楚奕个子高，一眼就看见了小姑娘藏在身后的衣裳，也认出来这是他给林妍的衣裳。伸手去拿，问林妍，“你是因为这衣裳躲在这儿的？”


    林妍捏着衣服不想给他，楚奕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林妍松了手，楚奕抖开衣裳，就看见了那大长的口子、乱七八糟的针脚和星星点点被清水扩散开的血迹。


    “你这……”楚奕震惊了，补个衣服怎能补出来这个惨状啊。楚奕笑了，笑了好几声，一面哈哈大笑一面说林妍，“你这女红，当真是，不敢恭维！”


    小姑娘愁的要哭了，楚奕止了笑意，牵了林妍的手说，“多大点儿的事儿，衣裳不要就不要了，哪里犯得着哭鼻子？回去吧。”


    林妍被他牵着，楚奕走着又道，“手上受伤就不要沾水了，来让我数数，妍儿给自己扎了多少个血窟窿？哈哈，好好好，我不笑你。山林大，你以后自己不要乱跑，万一迷了路或是遇上什么野兽不安全，知道不知道？我找你半天了……”


    于是从那之后，林妍就再也没有碰过针线。


    那是夏天，林妍记得那一日的清平山鸟鸣清脆，溪水清清凉凉，绿树成荫，她跟在楚奕身后，被他温暖的手牵着，一脚一脚踩在透过茂密的树叶漏下的金灿灿阳光斑斑驳驳的亮影上。


    只是当时道寻常。


    林妍思绪一跑，手上的针一歪，“哎呀”一声又扎了手。轩明抬头看她，林妍却没有抬头，只是看了眼手指没有出血，就又继续一针针的绣下去了。


    她练了七八天，已经可以勉强绣出个云纹的样子了。


    果然呀，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学不会的。只是，后来的楚奕不让她再碰针线了而已。


    小时候落下的功课，到底是要补上的。


    十月的阳光明媚的像是碎金，雕花窗棂敞开，有落叶打着旋从窗外飘进来，落在大红锦缎上振翅欲飞的金色凤凰上。林妍抬手把枯叶拂去，悬起的手腕纤细苍白，近乎透明的皮肤贴着纤瘦的骨架，可见腕间走行的淡青色微微鼓起的血管。空气里有细小的尘埃浮动，林妍掩唇低咳几声，一缕发丝随着她因咳嗽颤动的身体散下，落在肩头，搭在雪白的长衫上，更衬的她病弱柔美。


    轩明觉得林妍今日的咳嗽似乎又多了，起身关上窗户，又给林妍披了件衣衫，问她，“才觉得你身子好了些，怎么又咳起来了？”


    “大约是天气转凉的缘故，往年也是这样的，入了秋，咳得就多了。”林妍说着，想想又道，“陛下，这些时日，有官家夫人给我送帖子了。”


    轩明问，“哪位夫人？林昀的夫人？”


    林妍摇头，说道，“好几位。有菊花宴、秋词宴，好多呢。”


    轩明恍然，往常林妍在庙堂军营里来来去去，都忘了，她是个姑娘，这些夫人小姐们的集会才是女眷该出现的地方。


    只是……立后在即，林妍又病弱，不必多想，都知道这些夫人们这时候结交林妍，是什么用意。


    “你若是不想去，”轩明想了下说，“不必理会她们。”


    轩明说的是“若是”。


    若是楚奕在这样的情形下，大概会顺口就说，“理会她们做什么，没得添堵。屋里呆的烦闷，想去哪里，我陪你走走？”不对，林妍心想，若是楚奕，大概没人会抱这样的心思给她递帖子。


    林妍轻笑，点头，道，“陛下放心，妾身量力而行，累了就休息，不会勉强的。”


    宁希1013年，十月十八。


    林妍接了尚书令夫人的帖子，赴了尚书令夫人的赏秋会。


    尚书令的府邸是曾经的淮国公苏府，占地极大，典型的江南园林格局，亭榭楼宇，曲廊流水，设计精巧别致，可谓十步一景，五步一画。


    尚书令姓柳。说他是布衣，他姓柳，曾经的淮南王族后裔。说他是世家，从景帝灭七国、厉帝扫六合后，一半柳氏后人都改了姓。


    作为能苟活至今没改姓的柳氏后人，柳尚书令这一支有着极高明的求生智慧，也是这套智慧，令他一个曾经林太子太傅的同窗好友，几经乱局依然苟在朝堂上，一步步苟到了如今尚书令的位置。


    实属不易了。


    林妍来的低调，可她的存在本身就不低调。门房一报林姑娘来了，柳尚书令还在朝上，柳夫人忙带着几个姑娘媳妇出门相迎。


    “夫人自去忙去，”林妍脸色仍是很白，声音里带着虚弱，有夏莹扶着，对柳夫人说道，“我不过来凑个热闹，叫大家因我束手束脚的，倒是我的不是了。”入了秋，林妍的咳嗽又比夏日里重了，只是好在没有咯血，倒是不大妨碍走动。


    “姑娘才是贵客。”柳夫人笑，寒暄几句，唤来了个十二岁上下的小姑娘，对林妍说，“这是我娘家的外甥女儿，从小养在府里，这府里她都熟。叫她陪姑娘转转，您有什么只管吩咐她好了。”


    小姑娘也是个伶俐的，大大方方上前福了个身道，“小女崔巧儿，见过姑娘。”


    林妍看她，小姑娘眉清目秀，透着股活泼机灵劲儿，细看竟有几分她小时候的模样。林妍点点头，夸了她几句，对柳夫人说，“夫人有心了。”又叫随行的侍女拿了荷包香囊给崔巧儿玩。


    柳夫人笑了，赶紧催崔巧儿道，“还不快谢姑娘赏？”


    小姑娘眉开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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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身说，“巧儿谢姑娘。”


    林妍不甚在意。


    夏莹看看林妍，看她一副大度温婉的得体模样，又看看这群人，只能在心里摇头叹息。扶上林妍胳膊，夏莹说道，“你还病着呢，别站着吹风了。”


    柳夫人忙告罪，让崔巧儿带林妍去暖阁歇息。


    走去暖阁的路上要路过一片水榭，一群十四五岁的官家世家小姐都在，有人抚琴，作传花联诗的游戏。嬉嬉闹闹的好不热闹。


    林妍小时候在软玉楼时，与夏莹、柳枝她们一群姑娘也常结诗连对，软玉楼的姑娘们各个一身才情，吟诗作画、调琴抚筝都不在话下，可看着这些十四五岁的闺阁小姐们做着和她小时候差不多的事情，不知为何，林妍觉得自己似乎是老了，实在提不起兴趣过去和她们凑局。只在旁边略站了片刻，看了一会儿，就去了暖阁。


    又歇了一阵，柳家的长媳把姑娘们写的咏菊诗抄给林妍，林妍随手翻了几眼，也是兴致缺缺的模样。


    崔巧儿见状，说道，“我也来作一首，姑娘给我指点指点，可好？”


    林妍靠在暖阁软榻上，点点头，轻咳说，“好呀。”


    崔巧儿沉吟一瞬，开口念道：“庭下新开淡黄金，风前犹带傲霜心。暗香不共群芳闹，只向瑶阶深处吟。”


    撇茶沫的手一顿，林妍放下茶盏抬眼看她，笑着说，“诗做的不错。只是，小姑娘家，太聪明了也不好。”林妍说着又咳嗽，夏莹拿了蛊族的药给她嗅，林妍缓了口气，垂眸接着说，“刚过易折，慧过易夭。我也是，这一两年，才明白的这个道理。”


    林妍前半句“小姑娘家太聪明了不好”叫崔巧儿心里重重一跳，听了后半句，才知道林妍是在教她，忙正了色，福身说，“巧儿谢林姐姐指点。”


    林妍笑笑，摆手说不算什么。夏莹知道林妍在教崔巧儿什么，无可奈何地叹息，拿手指轻戳林妍脑袋。林妍看着夏莹眼神温柔，抬手握住了夏莹的手，轻笑摇了摇头，又叫夏莹一阵叹气。


    “你去玩儿吧，不必在这儿陪我。”林妍对崔巧儿说，“你活泛的日子也不多了，去吧。”


    崔巧儿到底小孩子心性，想玩，但记得姨母叮嘱，一定要她好生伺候着林姑娘，摇头说，“巧儿留在这儿听林姐姐吩咐。”


    林妍也不勉强她。


    这院子的秋景确实不错，林妍以前也来过这院子，只不过是在对面的楼阁上献舞，那时候，她是旁人眼里的景，自己并不曾领会过这园子的风景。暖阁在二层，有绿树掩映，林妍推开轩窗，靠在美人榻边上，看满园秋色，一簇簇菊花盛开，争奇斗艳。


    风景的确很好。


    方才在水榭联诗的姑娘们散了，有几个人三三两两地往这边走。


    一个穿着水红色齐腰襦裙的姑娘问，“方才崔姑娘领着的那两个姑娘是谁？生的真好看，尤其是生病的那个姐姐，天啊，当真是西子捧心，天底下怎么能有姑娘长得这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