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房间里的镜子碎了，让她好生纳闷了一阵子。


    “就是被风吹到了地上，摔碎了，也不至于碎得这么支离啊。”霍云用扫把把一地的碎片和粉末扫进簸箕里的时候，还在忍不住地心疼：“那可是我前些日子新买的镜子，雕花可漂亮呢。”


    方楚楚从背后亲呢地搂住她：“哎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一个镜子而已，等我发达了，你要多少我给你买多少。”


    霍云拿扫帚把轻轻敲了下方楚楚的头：“小丫头，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还要多少买多少，口气可不小。”


    方楚楚嘿嘿笑着，又躲在了萧望舟旁边：“我现在是没钱，可萧郎有钱，萧郎，你说是不是？”


    萧望舟：“……嗯。”


    *


    霍云的事是解决了，方楚楚却说什么都要留在原来的房间，把萧望舟赶了出来：“原本我答应你留在青阆谷是想着萧谷主的伤还没好，但如今看来萧谷主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事情已了，萧谷主还请回去吧。”


    方楚楚大剌剌地往床榻上一坐，俨然已经是个中主人，满脸写着：这是我的地盘。


    却听萧望舟说：“我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办完事再回去。”


    “什么事？”


    “给赤衣找药，它受伤了。”


    听了这话，方楚楚突然端坐起来，毕竟赤衣也是因为她受伤，这也算是她的事：“受伤用的金创药，我知道城西那家药铺有卖。”


    “赤衣中的是妖力，寻常人类用的药并没有效果。”萧望舟缓缓说道：“春蕤城每月有专卖灵药的赤脚医生经过，我就住在这里等他来。”


    这谎话编得跟之前别无二致，若是再听不出来，方楚楚便是蠢了。她“哼”地冷笑一声，把门关上：“那萧谷主就在这等吧，只要你记得给钱，我也不能替霍云姐赶你走不是？”


    端着菜路过的霍云看着吃了闭门羹的萧望舟：……


    俩人吵架了？


    霍云皱起了眉。


    *


    “萧公子，你便住这里吧。”霍云给被赶出来的萧望舟找了间离方楚楚最远的房间，抱了一床用旧的被子，仍在了床上。


    她看了看萧望舟，欲言又止。


    萧望舟看出她有话要说：“请讲。”


    霍云便也不再客气：“我这楚楚妹子，看着刁蛮活泛，实则是个最讲理的人了，这一点，你认也不认？”


    原来是要说这个，萧望舟忍住笑意，点了点头。


    霍云接着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任何人和她起了口舌是非，或者是别的龃龉，那自然都是那人的错，不是我楚楚妹子的错。这一点，萧公子觉得呢？”


    萧望舟又点了点头。


    霍云长出了一口气：“萧公子，楚楚说你家财万贯，我这妹子是个孤女，背景可能不能与你相比，但是你也不能欺负她，她可不是能任人欺负的性子。”


    萧望舟：“自然。”


    霍云看向方楚楚的房间，又看了看萧望舟：“我这个妹子是个无论什么境遇都能过得好的人，她选谁在一起，是那人的福分，不是她的。”


    萧望舟的眸光闪了闪：“我知道。”


    他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还记得二十多年前，那时候自己刚刚拜入天门宗，一向以孤傲寡言闻名的圣女江辞月竟然收了他做徒弟，拜师礼成第二日，江辞月就带着他以传道授业为名下了无咎山，四处云游去了。


    可没想到刚一下山，江辞月就换了副模样。以江辞月的修为早已可以辟谷，她日常里也是餐风饮露，一袭青衣纤尘不染，可到了凡世间，她竟然日日流连酒坊瓦肆，足足醉了七七四十九日。


    第五十日，江辞月从醉酒中醒来，对这一切突然倦了，于是对他说：“小舟啊，咱们找处地方住下，我也该尽尽师父的责任了。”


    她找的地方，就是青阆谷。


    青阆谷入口处的那处河流，彼时还是一处枯河，江辞月动了动手，就让楚水汇入，成了落英缤纷的风花渡口，原本死气沉沉的青阆谷，也因为她的到来而变得漫山花海。


    她总是穿着宽袍大袖，懒懒散散地随处一趟，拿着个鸡腿指点他的动作：“那里，错了，对，手伸直点。”


    她也会自己酿酒，开什么花就酿什么酒，有一次她抱着酒缸，喝了个烂醉，对着他痴笑不止：“我们小舟舟这张脸长得就是俊俏，人也可爱，比无咎山上那些老古董有意思多了……这圣女当得真是辛苦，幸好是收了你这个乖徒弟，为师下山来才名正言顺……”


    他那时才知道江辞月从一堆名门剑修里选中他这个街头乞儿出身的无名小卒原来是因着他那张脸，收徒也只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下山云游。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她依旧是萧望舟前半生遇见过的，对自己最好的人。


    后来又有一日，他正练着剑，江辞月从他背后悄咪咪地递了一招，他顺势一挡，竟将那剑招挡了回去。他抬头一看，就见到江辞月拍着手，满脸笑意：“我就说我们小舟舟不比那些名门子弟差。”


    她递来一把剑：“小舟，你剑术已经小有所成了，明日就随为师出谷，要知道那人世间才是真正的历练。这把剑就是送你的礼物，你自己给她取个名字吧。”


    他看向那剑身，漆黑如墨，形似长蛇。他有些不解，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去问。


    江辞月则是笑嘻嘻地敲了敲他的脑袋：“我们小舟舟的剑意，可是诡谲多变得很，我看跟蛇实在是像，又狡猾，又隐秘。”


    “不会……嫌我太过毒辣吗？”他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你以往过得太苦，毒辣也是为了求生，没什么好羞愧的。”江辞月正色道：“但你现在有师父了，师父会保护你。”


    她的剑叫凌云，那他便给她送的剑取名叫逐日剑。凌云，逐日，听起来是那么相配。


    江辞月带他出谷之后，他本以为会立刻斩杀妖物、惩强扶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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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江辞月却把他带到了一处江边小城，做起了小生意。她说，这叫“见众生”。


    她把剑藏了起来，支起一个饼摊，让萧望舟和面，自己摊饼，仿若民间夫妻，她成了那一带有名的饼摊西施，而他也因为一张好面皮收获了一堆大娘的喜爱，生意总是比旁边的人好做些。


    那些大娘见了他，总要叹两句：可惜成亲了，不然可以招来做女婿。她们看看江辞月，又说：不过和这姑娘，倒确实是更般配点。


    日复一日过去，他的剑招总是得不到施展，心里实在是心痒难耐，也有些疑心江辞月说的“见众生”只是托辞，其实只是贪玩而已。他便偷偷拿出江辞月藏在饼摊里的剑，夜间去到山里，想着山中总有些草妖花妖。


    他跌了个跟头，山中是有修为浅的小妖，但是也有修行千年的大妖。他捉了一只小花妖想带给江辞月炫耀，却不想小花妖的情郎是山里的千年狐妖，狐妖发了怒，便要把他捉回去煮了吃肉，他都被架在锅上了，江辞月才施施然过来，前来解救。


    他本以为江辞月会给那狐妖点颜色瞧瞧，至少以牙还牙，好一雪他这奇耻大辱，却没想到江辞月不仅不报复，还给狐妖郑重地道了个歉，狐妖碍于江辞月的面子，才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把他放走。


    回去的路上，江辞月没给他解开绳子，他一跳一跳地蹦着下山。回到住处，江辞月恶狠狠地捏着他的脸，问他：“难道我教你剑术，是为了让你去欺负弱小的小花妖？”


    他不解地问：“可是仙修不就是要捉妖，天门宗的其他师兄弟也是这样做的呀。”


    不错，天门宗每年都给初阶的仙门弟子定了些捉妖物的考核，每到年末，天门宗弟子总要盘一盘一年来捉了多少妖物，并不论其他。


    江辞月烦躁地挥了挥手：“我带你下山，就是因为不喜欢他们那一套，你要是跟他们学，便即刻回无咎山，换个师父就是了。”


    他顿时怕了，忙说：“弟子再也不敢了。”


    江辞月见他诚心悔过，这才把这篇翻过。


    来年冬日，江城闹起了饥荒，整个城里的人都饿得黄皮寡瘦，就连江辞月和萧望舟都饿了肚子，他本以为江辞月会带他离开，没想到她却从不知哪里弄来的面粉，把饼做了足足够整城的人吃上一月的分量，全都摆在了饼摊前面。


    第二日，江辞月就带着他离开了江城。


    他还是不解，既然施了恩，为什么不让人感谢？


    江辞月却说：“人吃饱饭便是天道，让人饿死便是天道不公，他们无需为天经地义的事特意谢我。”


    他又问：“师父，那你来江城那一日是不是就是料到了这里会有饥荒？”


    她笑说：“一点小小的未卜先知而已，对你师父我还算不难。”


    “可是让人吃上饭，和剑道有什么关系？”


    “吃饱穿暖就是世间正道，我们修剑道和做饼，到头来都是殊途同归，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