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望舟比谁都清楚，江辞月是最会安贫乐道的人，无论什么处境，日子都能被她过得潇洒。


    这辈子的方楚楚也一样，虽然没了灵力，没了记忆，日子过得清贫，但从她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出困窘。


    他收敛了心神，向霍云微微颔首：“是我离不开她，要跟着她。”


    萧望舟这话说得真诚，霍云也放下心来。


    虽然这个戴着面具的公子看着怪里怪气，但人有钱，又肯对楚楚好，只要楚楚乐意，她也替她高兴。


    “那就好，萧公子，楚楚有时候性格是硬了点儿，你既然这样说，那就多哄着点，她呀，心里头软着呢。”霍云笑着站了起来，把萧望舟往外推，心里想着可不能耽搁俩人相处的时间讨人嫌。


    *


    到了晚上，霍云蒸好了一笼榆钱窝头，沽好了一壶米酒，配上半斤酱牛肉，成了一桌的饭菜。


    “萧公子，我这些天总是记性不好，你跟着楚楚回来，我也不知怎么地，竟然没有好好招待，你可别见怪。”霍云热络地拉着萧望舟，一边往方楚楚的客房望去：“这丫头，怎么一天都没出来，我去叫叫她，她最爱吃这榆钱窝头了，今年这茬刚下来，在别的地方可吃不着呢……”


    萧望舟点了点头。他下午的时候想去找方楚楚，却也吃了个闭门羹。自己骗了她，她生气也是正常，让霍云去叫或许比他更合适。


    她这么爱吃，看在吃食的份儿上，也许愿意和他同桌而坐。


    但霍云去了许久，也不见方楚楚过来。


    半晌之后，只有霍云一个人出来了。


    她的神色有虞，像是极为困惑：“这丫头，怎么感觉今天这么怪呢……”


    她看见萧望舟盯着她，解释道：“楚楚说她不饿，没胃口，萧公子要不你先吃吧。”


    “她还说什么了吗？”萧望舟皱眉，一天没吃饭了，不饿？这太不像方楚楚会说的话。


    “也没说什么了……”霍云欲言又止。


    “怎么？”


    “就是……”霍云犹豫道，“楚楚今天给我的感觉，有点怪，但也说不出哪里怪，就是觉得有点陌生。”


    “也许是出门太久了，需要休息休息。”她很快找到了个解释。


    但萧望舟却把眉头皱得更深了。


    只听霍云喃喃道：“这丫头，往日里最是喜欢这榆钱窝头了，今天我一提，本想着她该喜出望外，但她好像皱了皱眉，有点嫌弃。”


    她惆怅地看着刚出国的榆钱窝头，想着配上蒜泥和酱牛肉，就是他们市井中人最飨足的一餐了，但也许拿来招待锦衣华服惯了的客人，还是有些寒酸……


    “萧公子，你要是不愿吃就算了，这榆钱儿我光想着楚楚从前爱吃，但在达官贵人眼里确实上不了台面。”霍云有点窘迫，一张脸上也越来越不自然。


    “不。”萧望舟摇摇头，“楚楚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常常说想念连云客栈的菜肴。”


    她这般反常，自然不可能是因为一夜之间突然嫌贫爱富了起来。


    萧望舟看了看霍云，又想起了那个碎掉的镜子。


    镜子，好像楚楚的房间中，也有一台……


    萧望舟霍然起身。


    *


    方楚楚正在洗澡。


    她泡在浴桶中，清澈如镜的水面上映着她的倒影。


    那倒影不甚清晰，也没人会盯着女孩的浴桶看。


    但如果仔细看去，能看道水面上的那道倒影，和方楚楚本人并不完全相同。


    甚至……她似乎是有着自己的意识的。


    “倒影”方楚楚此时不能说话，只能扭曲着面孔，极力地想要做出和“方楚楚”不一样的表情来反抗。


    “方楚楚”轻轻触着水面，扬起一捧，又洒落下去：“别白费力气了，我现在才是你。”


    她爱惜地用刨花水抚弄自己的头发：“你啊你啊，亏你在这世上活了十八载，竟然一点都没有爱惜过自己的容颜，这头发干得像稻草一般，脸也不施粉黛，放心，我做了你，一定会好好活，活得比你漂亮得多。”


    “砰！”地一声，房门应声倒下。


    萧望舟是把门劈开的。


    他的脸笼罩在面具下，但任谁都能看出他周身肃杀的杀意。


    “方楚楚”愣了一瞬，很快恢复了镇定：“萧谷主怎么擅闯女子房间？”


    萧望舟剑尖向她，又缓缓移向了桌上的镜子。


    “出来。”他的声音带着些不容质疑的威逼。


    “萧谷主的吩咐，小女子哪有不依的？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镜妖施施然从镜子中爬出，用手挡住了萧望舟的剑尖，作出恐惧之态，但她的声音却毫无惧意。


    萧望舟眯了眯眼：“我竟然小瞧了你，原来你不是那块镜子的镜灵，而是能从任何镜面托生的大妖。”


    镜妖少女掩嘴“咯咯”笑：“是呀萧谷主，别看我长得个二八年华的样子，其实我已经有五百岁了，可以做……萧谷主的奶奶了。”


    她走近“方楚楚”，指尖从她的脸上划过，嘴上“啧啧”叹道：“至阴之血，若是能为我所用，那我想获得千年修为，可不用再修炼五百年。”


    萧望舟的剑架在她脖颈上：“就算是千年大妖，难道我就杀不了你了？”


    镜妖揽住“方楚楚”，把她的脸扭向萧望舟：“我才没蠢到要和萧谷主硬碰硬，我呀，是来跟萧谷主谈交易的。”


    她的指尖划破了方楚楚的脖子，取出一缕血吞了下去：“这至阴之血果真不假，如今她在我手里，萧谷主对我无可奈何，我也畏惧萧谷主杀我，不如我留她的血，你留她的躯壳，我们两相便宜，可好？”


    萧望舟的眸色更暗了两分：“这交易恐怕做不成。”


    “为什么？”镜妖变了脸色：“你既然对她有情，那我把这躯壳还你，你大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造出个对你百依百顺的情人，何苦为难我呢？”


    萧望舟的心底只有冷笑：“人们都说镜妖是器灵，器灵没有生灵所修成的精怪懂得七情六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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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知道一味模仿人类，果然不假。”


    镜妖的脸红了又白：“萧谷主何苦揶揄小女子？这小姑娘如今是在我手里，我不拿到至阴之血，是不会把她还给萧谷主的。”


    她抬起“方楚楚”的下巴，伏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只见“方楚楚”心领神会地一笑，竟直接从浴桶中站了起来。


    属于方楚楚的身体如今□□，只有几滴水珠从她的头发滚落至颈间。


    她赤着脚走近萧望舟，亲昵地去牵他的手：“萧谷主，先前是我不好，不懂你对我的好，现下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把头靠在萧望舟胸口，双手环上他的腰。


    萧望舟顾忌着这是方楚楚的身体，不好使劲推开，只得用手将她的手扒开，但这一扒反倒给了“方楚楚”机会，“方楚楚”用手反握住萧望舟的手，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水潞潞地，直勾勾地望着他。


    镜妖捂着嘴轻笑：“萧谷主，我说的不假吧？小姑娘今天早些时候还对你横眉冷对，如今却如胶似漆，难道你会更喜欢对你坏的？”


    她正想趁这个机会靠近萧望舟，可没想到，萧望舟竟然腾出了手来，射出了一枚袖箭！


    袖箭射中了镜妖肩膀，登时，“方楚楚”的肩膀也汩汩地流出了血。


    “啊！”


    “方楚楚”惨叫一声，用手去捂肩膀上的伤口。


    萧望舟下意识地去扶，手却停在了半空。


    “方楚楚”幽怨地抬头：“萧郎，你杀了她，我也会死的，你竟这么狠心吗？”


    “从现在开始，不许再靠近我，也不许再说话。”


    萧望舟对假方楚楚的话没有什么恻隐，只是顾惜方楚楚的肉身。


    但假方楚楚的话却还是提醒了他，他现在不能杀镜妖，不然如今被困在镜中的方楚楚，也会同时消亡。


    一时之间，他竟也想不出两全之法。


    镜妖扶起“方楚楚”：“没想到萧谷主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这样好了，我提出的买卖，自然也要尽一尽主人的礼节，大方一回。我给萧谷主两天时间，你和你的小情人多相处相处，等你相处得久了，自然也会知道我所说非虚，也就愿意和我做交易了。”


    她扭头冲着萧望舟嫣然一笑，再次钻回了镜中。


    *


    “方楚楚”咬着唇，一脸哀戚地看着萧望舟。


    萧望舟不知道拿这个假方楚楚怎么办，只好在门上下了道禁制：“这两日，你就呆在这里。”


    “萧郎要去哪里？”


    见萧望舟要走，“方楚楚”意识到自己没有完成任务，急得忘记了萧望舟先前不准她出声的威胁。


    “你既然占用了她的身体，便也该有她的记忆，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许并不是很清楚。”萧望舟没有看她，“这两日如果你好好照料她的肉身，不出任何意外，我可以顾念你在她身体里住过，不杀你。但如果你有任何异动，便会知道，我萧望舟的名声，也并非全是作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