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嫔妃今日皆被传召至长乐宫，傅霓旌端坐于正位，殿内宫人轻步穿梭，焚香添茶。


    未曾料想傅霓旌刚启唇欲谈及正事，殿门外宫人便通传：“淑妃娘娘到。”


    怀钰原是不愿踏足此地，见着她们便会勾起心头旧恨，想起自己身份为妾的耻辱。


    这些人中最紧张的莫属纪瑾华，傅霓旌面上仍如往常，带着端庄笑意，微抬手示意怀钰落座。


    落座后怀钰斜倚圈椅，扫视殿内一圈，添上她共五人。


    碍着位份，三人低眉敛目，行至怀钰面前，屈膝行礼，“见过淑妃娘娘。”


    怀钰抬眸见着二人梗阳嫆与纪瑾华，眉梢微挑，似是不悦。


    久久未得回应，纪瑾华抬起首，眸底掠过一抹惊惶，忙不迭垂眸敛目。


    怀钰故意如此，冷声道：“既然你二人行礼行不好，便一直屈着膝。”随即回眸对傅霓旌颔首，“想来皇后娘娘最是重规矩，不会介意的罢？”


    刘姝甯讪讪回座，腹诽道：这宫里最没规矩的便是你纪怀钰，竟然还好意思教旁人规矩。


    傅霓旌唇角噙着端雅笑意，未有多言，算是默许，宋辑宁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告诫过她不许对怀钰有任何为难，她管不了也不想管，疑惑怀钰来她此处作甚，面上却不露声色。


    便直接谈及正事：“宫中如今年长的宫人颇多，老宫人辛苦半生至暮年，合该归得故里颐养，本宫正欲拟宫人出宫的名册，若你等宫内有合适人选，不妨言明。”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开口。


    怀钰怀钰抬眸，“皇后娘娘，可否许我添上二人？”


    傅霓旌微微一愣，惊诧于怀钰入宫已久，却仍以“我”自称，习惯使然正欲训诫，看见她澄澈双眸时却生生咽下，只好道：“只要年岁属实，自是可呈名来。”


    怀钰似有若无的浅笑，“有劳皇后娘娘了，那二人的名姓，明日便呈上。”


    若按规矩，本应是提出后，今日便要呈上的，傅霓旌点头，“便依你，但你可要慎重。”


    怀钰面露一抹喜色，“皇后娘娘放心，此二人已至暮年，绝无半分差错。”语毕匆匆屈膝，便欲往殿外而去，达成目的之后她是一刻不愿多留。


    却被傅霓旌叫住：“淑妃留步，本宫有话要单独同你说。”


    傅霓旌看向梗阳嫆和纪瑾华，这二人怕是触及怀钰逆鳞而不自知，微微蹙眉，“你二人且起来罢，日后行走宫闱，须得谨慎些。”


    二人屏息应诺：“诺，嫔妾谨记。”


    傅霓旌又将眸光转向刘姝甯，“这宫人出宫之事，你若有合适人选，便誊了名姓呈上来给本宫过目。”


    抚平衣袖，轻声道：“时辰不早了，你们且先退下罢。”


    待众人皆散去，傅霓旌抬手示意宫人尽退，殿内只余她与怀钰二人。


    傅霓旌玉指轻叩桌面，发出清脆声响，桌面放着些字迹密密麻麻的纸张，似是漫不经心，语气平和：“二公主和亲之事，淑妃来帮本宫筹备。”


    世家贵女多是深知宋靖窈与怀钰乃闺中密友。


    怀钰衣袖下的手倏然收紧，宋靖窈娇俏的面容此刻在她脑海中清晰浮现，看着宋靖窈被送往安仁，看着宋靖窈与亲人分离，与故土永别，她如何再忍心亲自筹备。


    思及傅霓旌方才答应她的事，怀钰言语不好过于生硬，不明傅霓旌此举究竟是何意，怀钰缓缓起身，“请皇后娘娘言明。”


    傅霓旌面容笑意愈发深，“宫中之事身不由己，她去和亲是为大昭安宁，皇室之人当以大局为重，淑妃可明白？”


    大局？她私心，从未觉得大局会比得过自己身边的人。


    怀钰站在原地，心中一片苦涩，她何尝不知和亲的意义，情谊岂是几句大局之言便能轻易割舍的，忽地轻笑，怪声怪气：“陛下要让二公主嫁，于是有人便想从中获利？亦或是从中作梗…”


    傅霓旌霎时转过身，她乃一国之母，怎会无耻到那等地步？“够了！”


    截断怀钰未尽之言，“本宫知你与二公主情谊深厚，可这宫中之事，岂能尽如人意？你如今只需随本宫安心筹备。”


    从妆奁器皿准备至送亲队伍安排，从礼仪制定至沿途驿站布置…桩桩件件，繁复无度。


    怀钰不明意味道：“于皇后娘娘而言，自是何乐而不为。”


    让她一同，傅霓旌既全贤德之名，又讨得宋辑宁满意，如此两全法才是傅霓旌所求，城府之深，权谋之精，当真令她叹服。


    见傅霓旌双眸震惊之色，怀钰继续道：“添二人名姓至出宫名册，是陛下准了许，我才过来的。”


    言外之意，傅霓旌即使因她言语僭越所不悦，亦不得不去做。


    怀钰继续道：“至于二公主和亲之事，我不会插手半分。”故意膈应她，便别怪她直言驳颜面。


    傅霓旌看着怀钰离去的背影，怒意自心中浮起，掌心用力拍在桌面。


    -


    怀钰回大昭好几日后，勉之方得脱身归烬城台，情况比他想象的糟糕，安仁围堵在前压城，安仁后方更有戎翟游骑豺狼环伺，虽探得戎翟不过遣轻骑三千，但现下交困之势已成。


    与诸将交待完实情，勉之连日策马疾驰赶回丰鄞，将实情呈报于御前，暂时得以回太子府歇息几日。


    唐羡好昼夜侍药于清莲榻前，听闻勉之回府，惊得倾倒半碗药汤，二人急忙前去书房。


    清莲惊慌不安，唐羡好则是紧皱着眉头，着一股急切。


    清莲垂首低眸颤声轻唤，“殿下…”地垫洇开几道水痕，不敢直视勉之的双眸。


    勉之阖目坐于桌案前，“何事？”


    唐羡好喉间一紧，凝息屏气道：“郡主被…被大昭天子掳走了。”


    此言便似惊雷直贯，猛地劈在勉之的心头，勉之只觉周身血液骤然凝滞，目眦几欲迸裂。


    怀钰竟被宋辑宁掳走？这怎么可能！


    勉之眼底血丝纵横交织，盯着唐羡好，强压怒火，喉间挤出嘶哑声线：“如实说来，前因后果。”


    唐羡齿痕深深陷进朱唇，委地，“殿下数日未归，郡主私自去寻您…”喉间压着千钧重石，“谢小侯爷命属下持他的腰牌去塘关落钥匙封城，此事已呈报御前。”


    一五一十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唐羡好猛然以额触地，“皆是属下不力，请殿下责罚。”


    勉之脸色铁青，猛地一拳砸在书房的柱子上，蓦地传来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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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节渗血犹不自知，灰尘被震得簌簌而落，他心乱如麻，满是自责。


    自责自己如此疏忽，竟忘却防备宋辑宁，再度让怀钰陷入危险之中。


    清莲膝行三步至勉之身前，仰起的面颊挂着清泪，声音中带着哭腔：“殿下，您救救郡主…”


    “起来。”勉之阖目凝神，指节捏得愈紧，转身负手临窗背对二人，看着窗外天色，天地晦暝，风雨欲来。


    忧思在勉之眉宇间萦绕，他不能自乱方寸，他必须冷静，想出可旧怀钰的万全之策。


    唐羡好看着勉之的背影，急切问道：“殿下打算如何？”


    勉之垂眸默然良久，方启唇缓缓道：“命暗卫即刻前往大昭探查，分作三路潜入，逢驿换马，遇水易舟，务必于朔月前抵达，小心谨慎行事。”


    以往暗插在大昭各处和皇宫里的探子，已经许久未传回消息，想必是已被宋辑宁一网打尽，勉之倒也佩服，上位不久能做得诸多功绩，大昭疆域辽阔，诸国之最，往后更不可轻视。


    “是，殿下。”二人连忙起身，领命而去。


    太子府朱门外，唐羡好朝清莲低声道：“你速往螣纹司召集众人，去寻郡主近况，务必叮嘱他们行事须得雁过无痕，若有消息万勿在平阳城内传递。”


    清莲点了点头，急忙往螣纹司方向走，唐羡追出半步又顿住，只将小瓶药粉掷过去，担忧的：“仔细肩上箭创。”


    侯府深院中，谢枕河已醉卧琼浆数日，自从怀钰失踪之后，他整日借酒浇愁。


    石案上错落倒着酒斛，洒在苔痕斑驳的砖缝间，四周尽是碎裂瓷片，谢枕河斜倚木杌，襟前酒渍浸透，手中攥着半盏残酒，竹影清香掩不住浓烈酒气。


    酒浆在盏中簌簌生波，谢枕河声音颤抖：“陇安如今究竟在何处，何处…”他指节紧紧地攥着酒盏，猩红眼底浮着水光。


    他心中满是痛苦与自责，为何自己竟会如此疏忽，竟让陇安陷入这样的危险之中？


    因着那日私自落钥塘关，虽是事出紧急，朝廷还是罚暂罢他朝务及一年俸禄。


    唐羡好与清莲知晓此事事关重大，无论谢枕河如何询问，皆未告知他宋辑宁的身份。


    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谢枕河抬起头，只见谢侯正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担忧与无奈。


    见满地狼藉，谢侯沟壑纵横的面容掠过痛色，“枕河，怎的又在喝酒？”他望着谢枕河，眼中满是心疼。


    谢枕河仰颈饮尽残酒，喉结滚动间溢出几声呛咳，忽然以袖掩面，“父亲，我护持不力，致陇安遭宵小所掳，我现下竟是无能为力。”


    他恨自己的无能，从前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谢侯听了这话，心中一震，“枕河，不可这般消沉。”


    且不说他就谢枕河这一个独子，他急忙走到谢枕河身边，“你若是还想陇安名声有存，便别再提疯话，何况陛下碍着荣王年事已高，下令不许任何人提及陇安失踪之事，你需慎言。”


    谢枕河看着谢父，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父亲说得对他，不能这样消沉下去，他明日便启程北上，他要去救陇安。


    不日，大昭城内，宋辑宁正坐在兰台书房内，望着手中的书信，脸上带着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