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是为赟儿谋得安稳前程，而今也不是得罪林琬的时候，怀钰颔首屈膝，依礼拜下，倒让林琬深感意外。


    林琬气焰消了些许，问道：“你来做甚？”


    略一踟蹰，转瞬胡诌理由，怀钰浅笑应道：“回殿下，有些物什遗落府里，特来取回。”


    见怀钰没有替江沅分说的意思，林琬亦不再理会她。


    宋赟觑见怀钰往里走去，林琬的目光又死死地凝着江沅，宋赟便蹑手蹑脚的悄声离开，小步追着怀钰，直至她昔日的旧居。


    虽年久，陈设如故，日日有人洒扫莳花，打理院中景观。


    怀钰自是早已察觉那抹弱小身影，面上却无往日的柔色，即便是赟儿因着跑急了踉跄跌倒，也未移步相搀扶。


    待宋赟进屋，怀钰端坐正身，朝宋赟肃然问道：“太子妃因何责罚江保林？”


    鲜有见怀钰以这般正色看向自己，宋赟长揖，“太子妃斥江保林…”忆及怀钰那日之言，遂改口，“太子妃斥江庶母向她隐瞒储君出征之事，媚上欺下。”


    怀钰看着宋赟此刻的容色泪意上涌，偏首侧目，他不过七八年岁，虽非宋安己出，到底是宋安一手教导的，而今观之，其行止辞气，竟是愈发的像宋安。


    暗忖私下唤怀钰嬢嬢，应该是不会有事的，宋赟不明怀钰的神色，试探道：“嬢嬢？”


    稚子怎知隔墙有耳。


    怀钰怔忡中，未回过神来，赟儿已将她垂于太师椅扶手的那手捧起，掌心之物触手温凉，浓烈甘松香气袭面扑鼻，宋赟眉目笑得弯弯的，“闻府中侍女言，甘松可以舒缓多梦。”昔年偶尔伏在怀钰床前时，见她睡梦中眉心颦蹙，连着好些年偶见。


    怀钰语重心长嘱咐：“勿再唤我嬢嬢了，往后随她们称郡主罢。”抬手轻轻揉了揉他发顶，“赟儿今日，为何冷眼瞧着江保林受罚呢？”她与宋安对他的教诲，不当至此冷眼旁观。


    转念一想到底是稚子，岂能事无巨细，怀钰便不再言，宋赟急急解释：“并非！孩儿事先有阻拦，可太子妃，他让侍女将那石头一样的豆糕，一盘尽塞入我口中。”言至后处，声渐低微。


    “赟儿，我并非责怪于你。”怀钰蹲身，目光与他齐平，“与我言说自是无妨，然不论何时，不要在人后论及太子妃任何，当避嫌忌，至于江保林，而今名义上她为你庶母，你要适当的护着，别让人以话柄，抓把柄，知道了么？”


    宋赟重重地点首数下，“我明白了。”


    又殷殷垂询关心了赟儿良久，怀钰无意在太子府逗留过久，时下不宜开罪林琬，能远离则远离罢。


    离开时，怀钰于正院瞧见林琬，林琬疾步近前攥起怀钰小臂，“本宫原以为你是什么聪明人，居然向着江沅。”这话藏着些许隐晦之意，可惜怀钰未能参透。


    怀钰挣脱开她，后退数步，屈膝恭谨道：“臣女没有偏向任何人，今日叨扰，臣女先行告退。”


    林琬怔怔地往着怀钰离去的背影，不明她表面上为何变得这般有礼且谨慎，朝身旁的嬷嬷道：“总觉着陇安，忽的转了性子一般。”


    嬷嬷温声笑道：“殿下不必与郡主计较，奴婢听闻那些官家小姐私下谈论，谢侯爷已与荣王，商议二家婚事了。”


    林琬只觉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沉底。


    怀钰出府，见清莲站于马车旁，手中拿着革制的皮囊，内中应是利器，怀钰走至清莲身前，避开车夫，附耳悄声：“你今夜回宅子里候我，翌日一早我便过去。”


    清莲点首，目送怀钰去远后，方才翻身踏入马车。


    -


    待怀钰离开，半月之后。


    荣王奔走忙于政务，此时才归府中，方回，梁文汐便急急趋至他身前，禀道：“王爷，陇安她……”梁文汐言至此处，欲言又止，“皆怪妾身一时疏忽，她，她已擅自离开数日。”


    荣王遽然色变，面露焦灼，闻言已顿失理事之心，将公文掷于桌案上，梁文汐问道：“王爷，现下怎么办？还请王爷想个法子。”她是继母，如何能拦先头元配的亲女。


    见荣王默然，不似是因陇安私自离开而烦忧，梁文汐又道：“王爷因何而烦忧？不若说与妾身听听？或许妾身可为王爷稍解忧难。”


    荣王面色凝重，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本王多思，陇安自此去了太子府几年之后，性情陡变，你且看她从前，怎舍得离开你我独自出远门的？从未有过一次。”


    怀钰那边，唯她与清莲二人。


    怀钰身着一袭暗褐束腰长袍，青丝高绾，骑于马上伏鞍急驰，夜风扬起发顶束尾，平添几分英飒之气。


    清莲紧随其后，只觉此刻的怀钰似有当年的模样，当年边城皆言，将军之女喜盈盈之衣，善挽雕弓，纵马如风，恣意洒脱，彼时她面上笑意多为爽朗，不似而今拘着，只能浅浅一笑，未敢露齿。


    幸而南夏的夏日热意不深，怀钰与清莲暂寻一处客栈歇脚，头皮被束发带扯得有些痛，怀钰随手扯落，青丝泻肩披垂一背。


    怀钰朝清莲问道：“你可有带发簪？”


    清莲将自己锦囊中的取出递与怀钰，怀钰反手将青丝随意绾上，散落的发丝随着右侧吹来的风拂洒于面容。


    清莲不解道：“为何出城之后，郡主便不让马车跟着了？”怀钰方出城便寻马夫买马，明明马车出行可以安逸省力好些的。


    怀钰边往客栈走，边道：“哥哥虽派了另一路兵前往泸江，然待他本人到达容守郡，少则数月，更别谈战事若真起，数年也未尝不可，你我如何能不防着些？而今太子府明面上仍是太子妃主事，万一车夫是她的人，我便是自寻死路。”


    此处与戎翟地界交壤，隔一山半水便是，偶有翟商往来贸易，时下南夏与戎翟没有什么正式启衅，这也正常。


    入得客栈，一楼入户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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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桌的人见怀钰出手阔绰，开口便是索要最好的头房，不约而同望过来，其中一人正举杯，手腕忽地一顿。


    怀钰与清莲未曾留意，径自登楼往两间头房而去，此行出发时怀钰携银两甚丰，无论何地，相较于银钱，银两才是硬通的。


    “清莲，今夜好生安寝，翌日你我需早些启程。”


    其实怀钰并不愿清莲跟着她前去泸江的，走时本来打算独自前去，然清莲言及怀念昔年在泸江为怀钰庆生那回，无论如何劝解，也执意跟着。


    彼时清莲方才知晓，怀钰是将她当做亲人看待的，她深知怀钰，怀钰最是至重亲伦，于旁的任何人，怀钰或有私心，独于亲人绝无。


    随行的暗卫刻意晚些，换了身行装，方才进入客栈，为首之人一眼便认出，坐于入户旁边首桌上身着戎翟服饰的头首是谁，急忙避开视线，也不知怀钰适才是否有与此人照面。


    尚没有进入稍房，为首的暗卫便见得螣纹司的暗号，吩咐身后数人：“你们，先去歇息。”言毕环视左右，确认无人，转身踏入客栈后院院僻静处的茅房一侧。


    忽见须树上跃下一人，待那人近身，暗卫看清其面貌，失声惊呼：“师兄！”原以为他陷入大昭，被宁瀚抓获，早该命入黄泉。


    来人只一句：“我有要事，你务必禀明郡主。”


    二人遂一同翻跃后院的墙而出。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暗卫方才胆战心惊的转回客栈。


    怀钰在外一向睡得浅，暗卫转身入内，未待阖闭房门，怀钰倏然睁开双眸直视他。


    暗卫拱手，“郡主，属下。”语气有些发颤，“见着师兄了，他让属下禀明，他……”


    见暗卫似欲抖出那人所言，怀钰瞬间清醒了神思，“住口！”倘若说出口，这二人，必死无疑。


    怀钰起身震惊的看着暗卫，宋辑宁怎么可能会轻易放了那人离开，那人可是摆明的南夏潜入大昭的奸细，宋辑宁既已抓获，焉能轻易放其离开了，况且宁瀚是认得那人的，毕竟昔年是追随宋安的旧部。


    怀钰阖眸，忧心道：“往后数日，尔等离我距离更远些，宋辑宁与宁瀚，断不会如此容易，便放他离开的。”言罢，怀钰解囊取了银两递与暗卫，“让他先暂避安身罢，近期不要归返都城，待我禀明哥哥后，哥哥会遣人告知他如何行事。”


    暗卫肃然应道：“是！”旋即躬身而退，若非要事，他绝不敢夜半径直入屋叨扰。


    怀钰全身发颤虚软，跌坐于榻沿，喃喃：“恐怕这人，落入了宋辑宁的彀中，而不自知。”可千万不要累及她与勉之的事情。


    怀钰心中亦惊惧，以勉之的性格，探子落入敌国之手，即便是活着逃出来，他照旧不会留其性命的，然此事非同小可，这人知道之事太多，她不能自作主张，还其自由。


    怀钰推窗卷帘，任由夜风扑面，似乎唯有如此心里才能平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