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内人心惶惶，二王妃从未见过此等阵仗。


    世家注重颜面，甚少公开挑衅，她成亲时长姐已为皇后，孟家虽不比霍氏闻名遐迩，但也绝非无名小卒，多年来兄弟姐妹四人同心，试问襄京城里有谁敢公然与孟家为难？


    妇人双腿发软，周身力量均压在侍女身上，匆忙奔向郡主院子。


    少女面如蜂蜡，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听到脚步声慌张从榻上爬起，被子堆在腰间，伸臂扑向妇人：“母妃，母妃求您救救我，让姨母和舅舅救我……我没想过，真的没想过会这么严重……”


    二王妃脚步一顿，弯腰扯住她的手臂，咬牙道：“竟真是你所为？”


    郡主缩起脖子，嘴巴瘪下不断地抽噎。


    妇人一阵眩晕，晃晃悠悠站不稳：“你让人将那农女掳走，推下山崖？”


    郡主闻言如拨浪鼓般摇头，惊恐地摆手：“不……不是……我只想让她快些嫁人，坠崖与我无关，是——”


    二王妃一把甩开她的胳膊，双眼涨红吼道：“糊涂东西，愚蠢至极！除了惹是生非，你还会做些什么？居然将把柄生生送到人家手里，还连累你哥哥成了废人，你真是……气死我了！”


    妇人气得胸口闷痛，牙齿都在哆嗦，震怒之下抬手对着郡主的脸就是一巴掌！


    仆从无人敢拦。


    少女捂住脸颊，一时间难以置信：“母妃……”


    二王妃恨铁不成钢：“别叫我母妃！我没生过你这样愚蠢的女儿！”


    屋内骂声震天，惊得院中一对喜鹊拍翅离巢。


    -


    暮色四合，王府已被围困近两个时辰。


    “世子，霍家军把守严密，进出一度受阻，不知是否为太后授意，咱们是继续等，还是属下带人强冲出去？”


    襄京高门间毫无秘密，尤其事关皇族与霍氏，多少双眼睛盯着，霍琅狂妄行径闻所未闻，帝后岂会不知！


    既然无旨下达，情状不言而喻。


    徐慕的腰伤尚需时日静养，他昨晚让心腹寻来轮椅，整夜瘫坐在上，临窗吹着风。


    男子左手指尖碾碎桌角粒粒浆果，对侍卫之言置若罔闻，只问道：“乌附散，拿到了？”


    侍卫从袖中拿出浆果大小纸包，双手恭敬奉上。


    徐慕用染紫的指尖夹起它举在眼前，目光涣散无光：“他想要凶手，我就给他凶手。”


    霍琅大动干戈，目的显而易见。


    “推我去看看妹妹。”徐慕阖眼，仰起头颅靠着椅背。


    侍卫稍愣，这是他初次听到世子唤郡主妹妹。


    内院寂然无声，仆从均被郡主发脾气赶跑。


    少女因二王妃那句“别叫我母妃”心生委屈，撒泼将屋内几盏花盆瓷器通通砸碎，木门从外被推开，她还以为是母妃派人安抚，撅着嘴眼眸亮起，但辨清来人后，丁点光彩转瞬即逝。


    郡主踹开棉被，恶狠狠朝徐慕扑了上去，却因身子虚弱，腿脚支撑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


    “你才是糊涂东西，愚蠢至极！都怪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是你偏要我把她送走，琅哥哥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郡主随手拾起地上杂物砸向徐慕，肆意发泄愤怒，她方才还没来得及告状，二王妃就已离开。


    少女越说越气，眼泪如断线珠子簌簌落下，直至哭到干呕，她掐住桌腿深吸气，称要让母妃评理。


    徐慕一言不发，待郡主骂累了，薄唇轻启：“何苦呢。”


    他眼睫垂下，轻微颤抖着，承诺此事有解决之法，一定不会让霍琅追究她的过失。


    少女抽噎着抬头，泪滴零散沾在脸颊上，瞧着倒比往日乖巧。


    徐慕示意侍卫端来一杯红枣茶，随后关紧房门。


    “你可还记得九年前除夕，漫天鹅毛大雪，父王推掉宫宴彻夜不归，隔日将一名方士之女带回府中，坚决纳她为侧妃，母妃不答允，被父王掌掴，卧榻数月之事？”他缓缓说道。


    郡主木讷地点了下头，那时她年岁尚幼，对母妃苍白病容有模糊印象，但记不清细节。


    自从方士之女离世，二王再不出屋门，纵使妻女陪同远赴外郡调养身子，他也甚少露面，疏远淡漠。


    徐慕翻开一小包白色粉末倒在茶中，再将茶杯推到郡主面前：“母妃当时就是喝下这样一杯茶，父王就此断了那名女子进门心思，再不提此事。”


    郡主皱眉不解，追问缘故。


    男子未应声，只一字一字道：“你我是亲兄妹，我会害你吗？”


    他的左手紧攥轮椅把手，指节凸起，手背青筋分明。右臂藏在衣袖内，软绵绵垂落，像条滑溜溜的毒蛇。


    郡主扶墙爬起，犹豫地端起瓷杯，热气扑散在鼻尖，浓烈枣香遮不住腥臭气味，令她连连作呕。


    “喝吧。”徐慕轻声道。


    她还是没有喝，放下茶杯嚷着要找母妃。


    男子掀起眼皮，目光忽变阴鸷，左手扯住少女猛地向后一推，郡主后脑重重磕在壁上。


    徐慕唤来心腹，让人将她的手腕钳住，嘴巴掰开，不顾其挣扎哭闹，亲手将茶水灌进去。


    灌了一半。


    只灌了一半，他的左手便抖得厉害，动弹不得，脸色发青如同中邪般念叨着，一半足够了，一半就足够了……


    郡主屋内传出咣当一声响，而后则是漫长的，死一般的寂静。


    子时二刻。


    徐慕泡在冰水中，背靠木桶边沿。


    他全身皮肤冻得发紫，白气随呼吸吞吐，呆呆念道：“我的好妹妹，你的存在总归是有价值的……”


    比起罪魁祸首，他更想做救命恩人。


    男子缓缓闭上眼：“不要责怪我，你也想帮兄长的，对吧。这毕竟是我……唯一能赢过那个人的地方。”


    右臂在冰水中毫无知觉，他失去了太多，总要得到些弥补。


    徐慕气息微弱，喃喃自语：“我要他毕生挚爱，成为我的女人。”


    男子突然低笑起来，俊朗五官扭曲狞狰，但那双眼却浸满了泪水。


    子时三刻。


    一声尖叫刺破屋顶。


    郡主留下一封“遗书”，坦言原委，称因嫉妒心盛惹下祸端，不堪重负，畏罪自尽。


    二王妃狼狈扑在女儿身上，哭喊声撕心裂肺，以致数度昏厥。


    不幸之幸，郡主吞服毒量较少，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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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保住性命，但陷入昏迷，即便醒来大抵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自此形同木偶。


    翌日，孟校尉带同皇后娘娘旨意，率兵抵达二王府，与霍家军迎面相抗，双方剑拔弩张。


    短短一夜，王府内天翻地覆。


    据闻皇后四处奔走，不惜跪求陛下主持公道，但皇上以龙体不适为由，窝在寝宫不出，并下旨免朝三日。


    皇后愤而离去，直接宣胞弟入宫，命他将二王妃母女即刻送往丰郡休养，妄图借此保住郡主性命。


    孟校尉一见霍琅，咬牙切齿：“霍琅！我外甥女被你逼迫险些丧命，你还不肯放过，今日我便要将她送出襄京，你若敢拦，就从我这做舅舅的尸身上踏过去！”


    霍琅淡漠道：“圣旨。”


    若无圣旨，绝不放行。


    府门此时被推开，二王妃双眼红肿，面容憔悴，但脊背不曾弯塌半分，她向管家颔首示意，一顶软轿从内抬出。


    孟校尉上身前倾，鼻翼微微扩张，拳头握紧道：“二姐！”


    二王妃望向弟弟，嗓音沙哑：“丹娘就交给你了。”


    孟校尉劝说二王妃一道离开，妇人阖眼拒绝。


    阿威示意守门侍卫放人。


    孟校尉还以为霍琅有所收敛，忙命部下将昏厥不醒的郡主从软轿移到马车上。


    未料霍琅神情肃穆，周身戾气露骨，突然呵道：“抢过来！”


    众目睽睽下，双方短兵相接，街道两旁原本人声鼎沸，见此四散逃离，纷纷遁走。


    孟校尉部下哪里敌得过久经疆场的霍家军，不出片刻均被制伏，二王妃不顾仪态扑到女儿身前，死死护住人，未果，郡主连人带轿一同被阿威扣下。


    霍琅扬臂，纷乱戛然而止。


    孟校尉双膊被强行扭住，冲冠眦裂。


    霍琅瞥了眼王府匾额，不屑道：“儿子坠崖重伤，女儿畏罪自尽，妻子跪地悲痛，二王爷居然还没睡醒？”


    “你不必在此挑唆——”孟校尉斥道。


    霍琅打断：“郡主事涉一桩劫持伤人案，本将军依照国法将人送往刑部问审，无论她是生是死，都逃不掉。”


    “霍琅！我定会至御前告状，你强闯王府，不敬宗室，对祖宗家法视若无睹，简直无法无天！”


    霍琅挑眉看向孟校尉，轻笑道：“睁大眼睛看看清楚，这王府，我的人马半步不曾踏足。”


    他拿下“嫌犯”，是在正东长街。


    “带走。”


    霍琅留下两个字，策马离去。


    -


    二王府前刀光剑影顷刻间轰动一时，街头巷尾都在议论郡主变囚犯之事，闹得满城风雨。


    俞沅之无法走动，对此懵然不知，她几回问起世子伤势，罗府上下都讳莫如深，罗羡仙只是敷衍说着徐慕性命无碍，尚在静养。


    霍琅登门拜访阿娘，恭敬且隆重，但对俞沅之重伤一事刻意回避，阿娘只晓得女儿在罗府小住，枣花与小厮听到些风言风语，将军府管家及时提醒，大家默契，闭口不谈。


    午后，俞沅之服过汤药靠在塌上看书，察觉到门外有人。


    “是谁？”她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