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皆是憔悴忧郁，他们无力地低着头，相对无言。


    许久，荀雅开口道：“回去上学。”


    “不去。”牛顿的声音沙哑无力。


    “那你就打算一辈子躲在卧室里？”荀雅恨铁不成钢，“你的朋友、学位、梦想什么都不要了！？”


    牛顿的眼神不自觉地向右下角目移：“我这种人有什么成长的必要吗？”


    “从小就是祸害社会的孽种，性格阴暗、屡教不改……难道长大后就会变成好人吗？”


    这话听得荀雅越来越气，他冲上去“砰”地将门彻底推开，拽着牛顿的衣领子把人拖出来！


    荀雅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冲牛顿大喊：“那我苦口婆心地照顾你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希望你幸福长大吗！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必须成为一个好人？！”


    他朝牛顿大声质问：“我有要求过你成为伟人吗？我给过你压力吗？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你幸福、让你能开开心心地长大！”


    牛顿用力甩开荀雅的手，他拖着憔悴的身体，逃也似的躲到了衣柜后面，蹲下、抱膝，将自己完全藏在掩体后面。


    荀雅下意识想追上去，但牛顿大喝一声：“别过来！我不想看到你！”


    荀雅脚步一顿。


    牛顿的声音在颤抖：“你就站在那，听我说！”


    荀雅知道现在应该强硬地把人拉出来，但牛顿的拒绝让他寸步难行。


    并非他没有强硬的力量，只是他感受到了牛顿散发出的、深深的……抗拒。


    是一种憎恶的抗拒，他好像已经受够了荀雅的接触，并用叛逆的行为表达内心的不满。


    但这无疑是在深深地伤害对方。


    “……好。”


    荀雅深深地吸进去一口气，然后颤抖着吐出来：“我不过去，把你真实的想法全部告诉我。”


    到这里，柜子忽然发出了一阵震颤，随后才慢慢平静下来。


    接着，荀雅就听到了牛顿磕巴又沙哑的话语：“我，没有求着你照顾我！”


    牛顿的声音毫无底气，可以听出他拼尽全力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很早就说过了，我不需要亲人、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任何人插手我的人生！”


    “我知道我无药可救、你想帮我，但你有问过我想不想要吗？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向你求助过！”


    说到这里，牛顿喉间发出一阵哽咽的摩擦声：“我讨厌这种有目的的爱，我不是谁的替代品！”


    荀雅心中腾升起一股没由来的不安：“你说什么？什么替代品？”


    牛顿埋头大喊：“荀智啊！你死去的弟弟！”


    当“荀智”这个名字被摆出来的那一刻，他们岌岌可危的关系终于出现了裂痕。


    就像一面薄镜，离碎裂就差临门一脚，荀雅苦苦坚持、日夜修补，但牛顿冲上来，一脚将所有努力踹成碎片。


    刹那间，无数痛苦的回忆涌进荀雅的脑海，他又想起了生前在潮湿的地下室里，他举着985的录取通知书，笑着对弟弟说他会成为伟大的历史学家、年年都会拿奖学金、一定能治好他的白血病。


    最后，不仅弟弟去世了、他的学业也没有完成，原本触手可及的历史梦也化为灰烬……


    一个承诺都没做到。


    无比失败的人生。


    缓过神来时，荀雅的胃已经在猛烈抗议，他倒吸一口凉气，痛苦地捂住肚子：“你怎么会知道荀智？”


    牛顿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继续质问：“你敢说你对我的好是没有目的的吗？你不过是把对弟弟的情感投射到了我身上！”


    “不……”荀雅刚想反驳，却被胃痉挛打住了话语，他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好一会才能继续说话，“不是的，你和他不一样，我并不是因为荀智才……”


    “那就证明给我看！”牛顿咆哮着打断了荀雅的话语。


    荀雅面色苍白，他现在浑身无力，只能扶着桌角缓缓坐下：“那你希望我怎么证明？”


    这回轮到牛顿沉默了。


    牛顿心里很明白，这本来就是个伪命题。


    他在让荀雅证明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事情，所以他才一时开不了口。


    牛顿哆嗦着嘴唇，艰难地挤出话语：“我要你承认，我比荀智更重要。”


    牛顿将头埋得更低，破罐子破摔道：“我要你亲口说，我比荀智重要，我在你心里是第一位。”


    “只要你承认我是唯一，我就再也不逃避，好好地回去上学、永远不惹任何麻烦！”


    如此铺垫，其实最终也只是想听荀雅亲口认同他。


    但此刻，荀雅几乎是在忍受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打压，他额头上满是汗珠，意识也接近恍惚。


    “对不起，原来我让你难过了。”荀雅心底蔓延起一阵苦涩，“你和荀智都是我的宝贝，我没有偏心……”


    “回答我的问题！”牛顿再一次打断荀雅。


    “你为什么总要把自己跟别人比较？！”荀雅忍着痛大喊，“为什么总要争个高低，我的爱难道是空话吗？就算我是自我感动……咳咳咳！”


    话到激动处，荀雅剧烈地咳嗽起来！


    下一秒，他喉间涌起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猛地捂住嘴，却在一阵反胃后吐出一大口铁锈味！


    他颤抖着拿开手，发现自己的掌心已被鲜血盛满。


    刹那间，荀雅心头涌上一股剧烈的无助感。


    他的泪腺关不住悲伤的阀门，终于决堤，泪水顺着高耸的鼻梁滑下，再混着嘴角的血滴在地面上。


    “就算我在自我感动……”荀雅隐忍着哭腔，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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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可怜，“难道我的付出不是货真价实吗？”


    一股接一股的悲伤让他临近崩溃：“我凭什么非得做个选择题？你又凭什么，阻止我去爱自己的至亲？”


    年幼的牛顿无法听出荀雅的无奈，他直接无视了荀雅的痛苦，无情地下了判决。


    “你答不上来。”牛顿冷冷道，“你果然只是因为荀智才接近我！”


    等等牛顿，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牛顿内心有个声音在呐喊：【你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个！你想说的是——】


    ——【谢谢你，将我放在与亲人同等的地位上。】


    ——但开口却变成：“你这个谎话连篇的混蛋！我不需要你的施舍！滚！滚出我的家！”


    ——【我不该侮辱你的付出，我只是希望你把我看得更加重要。】


    ——“你这个下流的男娼！去找那些想睡你的男人养你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的脸！”


    ——【我请求你，不要离开我。】


    ——“现在就给我滚！”


    言言反意，句句如刀。


    牛顿都分不清自己是在责怪荀雅，还是单纯地在发泄怒火。


    但其实早该这么做了，说开了也好。牛顿如是想。


    荀雅留在我身边才是浪费生命，只有态度强硬一点才能把人赶走。


    牛顿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等待荀雅的回音，他已经做好了被荀雅揪出去暴打一顿的准备。


    但很奇怪，荀雅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牛顿迟疑地抬起头，又等了一会，却还是没听到荀雅的回话。


    怎么回事？我说了那么多，他连一句表态都没有吗？


    他怎么不像往常一样不要脸地跑过来，拥抱我、摸我的头哄我？


    不，不抱我也可以，打我、骂我、责罚我，什么都好，至少给我看看你的反应。


    牛顿心里涌出莫名的不安，他连忙站起身，从衣柜后面跑了出来。


    但是，荀雅不在。


    原本荀雅站立的位置多了几滴暗红色的血迹，血迹一路滴滴答答向外蔓延，血迹消失的尽头，则是敞开的家门。


    寒风似是感受到了牛顿的呆滞，也应景地卷起了一阵大大的寒潮。


    12月的英格兰本该寒冷无比，但荀雅在的这段时间，竟然天天都出太阳。


    现在荀雅走了，豆大的雪粒即刻落下，砸响了破烂的屋檐，不出三分钟，暴风雪平地而起，将伍尔索普庄园包裹在了冰雹之中。


    牛顿呆呆地看着敞开的家门，忽然寒从心底起。


    再一回头，贫寒的家也彻底变得死寂。


    本来一直觉得家里太破、又挤又小。


    可荀雅走后，牛顿竟觉得家里太大。


    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片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