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妈妈视频后，她心头忽然觉得无比烦躁———是呀，在家人看来，她和裴钧行最要紧的就是合适，至于矛盾都可以因为这合适而忍受。


    明明是简短的几句话，却勾起了她的抵触心理。这让她不禁想起了自己曾在论文中探究过的“暗恐心理。”


    文献里说，暗恐心理是弗洛伊德心理研究的一个概念，意为“压抑的复现”。


    “有些突如其来的惊恐经验无以名状、突兀陌生，但无名并非无由，当下的惊恐可追溯到心理历程史上的某个源头。”


    是一种不自由的压抑状态。


    她想此刻的自己或许就是如此，父母的几句参与，就会勾起她的负面不快，那是闪现而过的，碎片化的画面，更准确来说，是将她拉入了一种感受的泥淖。


    仿佛重新置身在空无一人的漆黑房间里，在熬了无数个夜晚后，身体的疼痛和疲惫已经到达顶峰。


    可裴钧行不在。


    他从来都不在。


    谁都不在。


    唯有襁褓中的孩子，哭着需要她麻木地煎熬下去。那些夜晚，是绝望、寂静、看不到光亮的。


    而徘徊在这寂静周围的，是铺天盖地的嘈杂，名为伦理人情的，窒息的嘈杂。


    这种麻木的负面情绪究竟是卧床保胎，盯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发生的，还是产后夜里颓然坐起后产生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是，这就是反噬了他们的，她心中的暗恐。


    裴书君没再联系裴钧行，更没问他去她父母家的事情。


    日子重新回到没有他的常态。


    又过了一周，工作群里通知，参与明年推广计划的各位负责人，需要准备详细的亮点梳理和全面节奏，到会上汇报说明，做统一配合。


    裴书君心思再度回到工作上，一连熬了几个大夜，不仅有详细的ppt说明，更是分季度将每个营销主题和规划都写了出来。


    会议还是放在青元开。


    她收拾整齐，打底衣外头是略修身的鹅黄色工字套头裙子，裙子不长，下面一双米色中靴。套上外套出了门。


    经过上一次聚会，她也发现了，自己是这群老板里最没实力的，与其名牌满身，珠光宝气，倒不如简约谦卑一些，立个年轻创业的晚辈人设，还能蹭一些资源。


    这回和上次不同的是，不吃晚饭，专谈正事。


    裴书君到青元的时候，老板们都跟自己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在对计划，群里和裴书君对接的工作人员姓贺，是个年轻男子，裴书君一直跟裴钧行喊他，小贺。


    他事事有回应，裴书君对他印象很不错。


    今天约了见面，她立在青元门口，张望了一会，不久一个文员模样的小姑娘，手里抱着一沓资料，快步走过来：“裴书君是吧？”


    裴书君点点头：“嗯。是我。”


    “贺经理有事，你先等会。”话是对她说的，眼睛却早已经落在别人身上。


    裴书君看了一圈，座位是有定数的，于是问：“好，在哪等？”


    小姑娘有些不耐烦道：“随你便吧，想坐哪坐哪。”


    “哎…”她话没说完，小姑娘就赶着去接待另一位老总了，态度自然是截然不同的。


    裴书君没计较，退到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心想裴钧行没将话说清楚，之前一直小贺小贺地叫，还以为只是普通员工，可听刚才那女生的意思，应该是她领导才对！


    她于是在群里发了信息：“贺经理，您先忙，我到了，在这个位置，您忙好了过来就行。”


    她放下手机，无人问津。


    又开始检查ppt里的疏漏，拿出随身的笔记本和笔，将临时想到的点子根据页数标注记录下来。


    发丝垂落，她歪了歪脖子，用笔头缓缓拨到身后去。


    眼前的笔记本转眼被她写得密密麻麻，抬头翻页，眼前忽然一只熟悉的手递来了一杯柠檬水。


    她倏然抬起头，裴钧行已经坐到她身边。


    “写什么？这么认真。”


    裴书君想，他大概是在群里看到自己给贺经理的留言了：“补充一些想法。”


    他点点头，粗略刮了一眼：“其实之前也做过一些调查了，上海的推广公司也针对每个地方做了规划，今天只是大家互相探讨，不用紧张。”


    “嗯，好。”


    这边说着话，贺经理已经忙完走进来，正碰上刚才给裴书君传话的小姑娘。


    “人呢？”


    那小姑娘正忙着发手中的资料，答不上来：“刚…刚才还在呢？我让她自己找个地方坐…应该在的…”


    贺经理板起脸：“不是让你好好接待吗？”


    “经理，今天人多，我去接待方总了。”


    贺经理有些着急地四处张望，裴书君立即抬起手想喊他，裴钧行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到了桌子下面。


    不给提示，他要等着贺经理自己找过来。


    “裴…裴总。”贺经理终于对上了裴钧行的眼神——那不满的凝视告诉贺经理，他知道他们怠慢裴书君了。


    贺经理目光敏锐，注意到二人手臂贴着手臂不自然地垂在桌子下面——裴钧行让他对接遮云的项目，还让他亲自跑一趟咖啡厅去敲打周总，他就知道裴钧行对这位小裴总非比寻常，他一度猜测俩人是亲戚，可今天一见，恐怕更复杂。


    “贺经理。”裴书君挣开了裴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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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手站起来同他握手。


    贺经理客客气气地回握：“小裴总，我刚才在布置会场，让您久等了，抱歉，您见谅。”


    说着又转身对小姑娘说：“小彭，今天的资料怎么都忘了给小裴总了，来，快。”


    小彭此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看看裴钧行，又看看贺经理，额上紧张地出了冷汗。


    本来以为只是个不重要的小姑娘，居然要大老板裴总亲自接待，这一看就不是普通关系：“我真是忙晕了，小裴总，您别介意。”


    裴书君双手接过资料，也并不想为难她：“没事的，今天人多，不用管我，你去忙吧。”


    贺经理看了裴钧行一眼，他不至于去跟小彭计较，于是也开口说：“行，你去忙吧，这边我来。”


    小彭赶紧跑远了。


    裴钧行站起来问裴书君：“今天没开车？”


    “没有。”


    “那你们先聊，散会了等我。”他顿了一下，“一起回去。”


    贺经理面上平静，心理却掀起好大一阵浪。


    他心想，这话哪里是说给裴书君听的，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这已经不能算敲打，而是明摆着告诉贺经理，这是老板的“重要客人”，怠慢一点都不行！


    “那裴总，您先忙，这里有我就行。”


    裴钧行点了点头。


    贺经理见裴书君桌上只有一杯简单的柠檬水，放下手机的文件，对她说：“小裴总，您先坐会，我再给您泡杯茶。”


    “不用麻烦了，我爱喝柠檬水。”


    “没事儿，是新到的寿眉，花香很浓，就一杯，您尝尝再说。”


    贺经理又走开去，裴书君又何尝不懂裴钧行刚才的态度呢？


    只是她觉得有些过头了，从贺经理看到他们在一起，他那脸色已经说明问题了，实在没必要加上后面几句话。


    毕竟她其实并不愿意，让太多项目里的人知道自己和裴钧行这层特殊的关系。


    但裴书君细想，贺经理明明看出了端倪，却还能不动声色不卑不亢，八成是裴钧行亲自挑的人，应该是不会出去乱说。


    就这么会功夫，小彭又走到贺经理身边，楚楚可怜地问：“经理，我是不是得罪人了？那个，”她眼神瞟裴书君，”我也是忙晕了，没反应过来，也姓裴，是裴总亲戚吗？”


    贺经理看她一眼，并不为所动：“不是，刚好同姓罢了。”


    “真不是？那你刚才……”


    贺经理皱了一下眉头，口头教育她：“不管是不是亲戚朋友，都是我们的客户，客户就是客户，你不能因为人家年轻，就不当回事。记牢了，下回换个人也是一样。”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