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

作品:《求玉

    他拿着一册手卷进来,瞧着里头这么热闹,嘴贱地说了这么一句。


    崔明安已经坐到主位上,听了他这不敬的话,也只是笑一笑。显然,文竹这句话是在他的默许下说的。


    整个中堂里外侍候的人心里都清楚,但这位崔府叔父不清楚。


    他虽出身清河崔氏,但却是支系里的一个崔氏小官和府里奴婢私生子。身处这个境地,高官厚禄轮不到,布衣白丁却也瞧不上。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进京,他自然沦陷在这满城富贵之中。自小聪慧,偶尔还能靠着读书得几分父亲的关注,但如今明明看不清里头形势,却还是自愿沦为他们手中一把刺向崔府的刀。


    素尘缓缓退回崔明安身后。


    崔明安看着这个叔父,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一下一下。


    “您救救……”那女子见他不动,小声抽泣,看起来好不可怜。


    那男人却一下子反应过来,大声说:“你胡说什么?”


    说这话时,眼睛瞪着进来的文竹,但也让那位奴婢住了嘴,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文竹眨眨眼,故作礼貌地向他行了礼:“文竹见过大人。您误会了,文竹只是在说适才捡到的这方帕子罢了。”


    他拿出一锦帕,青绿色的帕子用的锦布极好,在他手中晃着日光,波光粼粼如水纹一般。文竹将那方帕子奉给崔明安查看,在展开的一瞬间,不知花了多少心思绣上的那对鸳鸯探了头。


    看着那锦帕,崔叔父脸色惨白,理智让他控制住抖动着想探进怀中的手。


    “这是……”素尘看着那锦帕,赞叹上头的绣工真是精良。


    “叔父,这是从您房里窗台上寻到的。”崔明安抽出文竹腰间放着的匕首,将那锦帕挑起。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崔氏叔父,温润玉容下带着浓浓的威胁之意:“早就听闻清河老宅里有人传信说叔母绣工极佳,今日一见,果真是极品啊。”


    崔氏叔父听到他提起清河老宅,便知晓他今日摆这一套是为了什么了。


    “贱内绣工粗俗,鹤珍谬赞。”


    那地上奴婢听着他们这话,不甘地出声:“大人!那分明是奴婢绣……”


    “住嘴!”崔氏叔父跳起来,慌忙地扇了她一耳光,“你这是在胡乱攀扯什么?我根本就不知你是谁!”


    他泪洒当场,躬身给崔明安鞠了一躬,与平日那趾高气昂,严肃傲慢的模样全然不同:“今日是叔父多嘴了,但叔父也着实是担心你的婚姻大事啊!”


    仿佛是找到了理由,他忽然开始激动起来:“你父母亲去世的早,老夫人年纪也大了,老宅中的各位长辈们让我进京时,专门交代了要好好注意你的婚事啊!你……”


    “叔父还没认清情况吗?”崔明安脸上和煦的笑容消失了,他困惑地看着他,“还有你……”


    他伸手指向地上呜呜哭喊着混蛋的奴婢,皱着眉头说:“很吵。”


    本来等在中堂院内的奴仆们皆垂下头转身向外走去,完完全全留下公子院的人和泪眼婆娑的两人,比先前郑五爷聊起京中局势时还要沉默。


    崔叔父刚抬手把眼泪擦掉,心里还道崔明安怎么和平时全然两幅面孔,就听见面前那女子忽地惨叫一声,几滴液体滴落在玉石地上。


    他慌忙看去,只见那奴婢痛苦地躺在地上,捂住嘴的双手不断浸出鲜红的血液。


    她痛到失声,只是在地上不停地蜷缩着。


    她抓住他的衣摆,眼里迸发出几分狠意,从头上拔出簪子向他大腿刺去。


    但很可惜,崔明安已经让人将她拉开,那簪子与那紧要处只是堪堪擦过,破皮染出了一点血迹罢了。


    可就是这一点点小伤却让他失声尖叫,嘴里喊着“毒妇”、“贱人”等字眼。


    场面之慌乱,素尘只是淡淡得扫了眼崔氏叔父下半身的血迹,心里不禁嗤笑一声,上边的血恐怕大半都是被那奴婢用手抹上的。


    前面坐着的崔明安却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与她对视上的那一刻却是面色一变。


    “带下去吧。”他挥挥手,让侍卫将那奴婢带了下去。


    “叔父可知这奴婢做了什么?”崔明安也不戳破他们二人之间的那些事,只是故意问道。


    崔氏叔父那身月白色的白袍已经变得脏污不堪,却也只得忍着疼痛站在这里和他打哑谜:“不知,真是个疯子。”


    “那婢子得了贼人指使,暗中陷害府中姨娘,”他淡淡地说,“真是可恶啊。”


    “是啊……”崔氏叔父声音虚弱,掩饰住了其中不安。


    文竹让人将沓信纸送到他手里,又将一串佛珠扔在地上。


    本就脆弱的线绳比木珠更易受损,掉落在地上的那一刻断开,满地佛珠,滴答作响。


    佛珠砸地声清脆悦耳,但崔氏叔父脸色愈发苍白。


    “鹤珍见您上次所言,皆是从城南建石佛处驻守的寺庙僧人那儿所得。蛊惑那婢子的贼人就时常出没于此,叔父请格外小心,”


    崔明安再次提醒,“您不妨回清河老宅吧,那儿檀香味轻些。”


    素尘屈膝捡起脚边的佛珠,附和一声:“是啊,您上次踢碎的那盆里沾了您这佛珠,还好收拾的人帮您捡起来了。”


    “哟,倒是和那陷害主子的婢子手里那串一样呢。”


    “……”


    那些物件一样样被崔明安身边的人递上来,崔氏叔父不甘地抠了抠袖角,最后还是泄了最后一口气。


    “你赢了。”他看着崔明安,苦笑一声。


    随后走了出去。


    没人拦他。


    堂内又一次静了下来,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浸着的铁锈味。


    素尘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忽然松了下来,猛然鼻间血腥味被她嗅见,她忽然捂住嘴,干呕一声。


    见她如此,先前见血时平静的几人忽然慌乱起来:“要热水吗?”


    素尘苦笑一声:“没事,和这些无关,只是今日未食午食,有些累了。”


    这一通下来,今日已经到了要用晚膳的时辰了。


    “厨房已经做好了,”崔明安起身,顺手整理好自己的衣袍,“走吧。”


    他走在前面,一行人除了那些留下收拾中堂的,都跟着他回了公子院。


    素尘伴在他身旁,用手上提着的提灯照着前路。


    公子院落地静僻,几乎算是府里的最西处,与其他院子相比,最近的却是隔壁府邸。


    崔明安让云竹文竹他们先回院里将灯火全都打开。


    只剩下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路上昏暗,女子手中提灯显得格外显眼。


    她披着月白色的披肩,被灯火照暖,映着光的眼眸轻轻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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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他相望,弯眸浅笑。


    崔明安开口:“适才你可是害怕了?”


    忽如其来的关心,让素尘默了片刻,她巧笑嫣然:“素尘怎么会怕这些?”


    “……”崔明安看着她,脚步停了下来。


    一直落他一步的素尘也跟着停了下来,她眼里的笑意是真心的,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满府侍卫之中,怕也是没有人比奴婢见死人见的多吧?或者也可以说……”素尘歪头,“您当时见到奴婢时,素尘不也算半个死人了吗?”


    她话说的轻巧,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夜的晚饭。


    “若是不惧,下次便不要露出那幅模样。”


    “什么模样?”


    崔明安却没回答,只是看了她一眼,抬腿向前走。


    随着风传来的只有一句带着笑意的话:“今日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鱼羹。”


    素尘奇怪的摸摸自己的脸,却只摸到自己忍不住勾起的嘴角,她赶紧抬步追了上去。


    “公子等等奴婢!路上黑……”


    “今日为何忽然做鱼羹啊?我今早没看见厨房进了鱼啊?”


    “你吃便是了。”崔明安不耐。


    先前那些事被风吹散在脑后,主仆二人谈论着。


    ……


    “啊——”身上脏污不堪的女子看着来人,眼睛因为几日不见阳光,已经变得浑浊不堪。


    素尘环顾四周昏暗的环境,最后目光停在了她身上。


    “嗨?”她将手里提灯放在地上,蹲下身来,“你冷静些。”


    那女人带着哭腔,想说话,却只能吱吱呀呀地发声。


    素尘食指放在自己唇上,示意她噤声:“是因为你执意要求,我才来的。”


    身后跟着的侍卫将准备好的纸张递给她,又把带着的印泥打开放在一旁。


    “近来府里因着科考,事情有些多。今日也是因着公子要去商议才得了空过来见你,”素尘将写满崔氏叔父背后那些事的纸放于她面前,语气温柔,“所以现在我们速战速决?”


    女子失神的看着状纸,深吸一口气,苦笑一声。


    “你看不懂字?”素尘了然,但还是有几分意外。


    这份由她口吻写出的崔氏叔父的桩桩件件,可是着重强调了她是被他吟诗的才子模样吸引的。


    那女子指着侍卫男子下身。


    “他没伤着那处。”素尘连回头的动作都没有就清楚她所关心的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女子忽然暴起,但手还未碰到素尘,叮当铁链声已经响起,


    “但若是你摁了手印,里头的事儿足以让他痛苦一生了,”素尘看着她,一点同情之心都没有,“无论是行家法,还是私底下教训,你都可以尽情想象一下。”


    她俯身,在侍卫们惊忙阻止时抬手让他们无需惊慌,在女子耳旁轻声说了些什么。


    女子垂眸,最后摁下了手印。


    她身上血污沾染满身,那本一直沾染着她的檀香味终于散去了。


    素尘带着那状纸起身,从这秘牢里出去。


    日光耀眼,与地牢里不同,刺得她推开房门后,闭上了眼睛。


    “姑娘!”院门外有人寻她。


    “茶楼派人请您去一趟,”那小厮得了消息就往这边赶,气喘吁吁,“今日楼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