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一场钱雨&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作品:《螺旋上升

    2008年10月29日,上午10点30分。


    “老领导,现在的情况很棘手。”老戴满头都是汗地冲进办公室,“罗桑厂工人**,把厂子占了,堵了路,锁了大门!外商被关在厂子里,听供应商说,几百号工人喊着要报仇,把江明映给打了!”


    赵**猛然站起身:“出人命了?”


    “不乐观。都这会了,人可能已经……”老戴面如死灰。


    “完了。”赵**倒在椅子上。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


    赵**发问:“外商为什么会在罗桑厂?罗桑厂正在推进被之河服装集团兼并一事!而且,你说什么,工人**,占厂,还**?!这些工人,怎么会?”


    “老领导,据说是郑厂长生前瞒着您,承诺把厂子卖给外商。现在事态紧急呀,省里下来走访的人还没回去,报社的人还说要来采访罗桑厂注资的签约仪式——什么声音?”


    老戴向窗外看去,县政府门外挤着很多人。


    电话铃声响起,对面的人声音急促:“外面这些人都是罗桑厂的供应商,他们说,听说罗桑厂破产了,郑厂长和王经理引咎**,想过来讨个准话,罗桑厂欠付的货款怎么办?”


    “统计了没有,外面那些供应商,自报欠款多少?”


    “粗估1.2个亿。”


    “找出上次摸排县里各企业流动资金基本情况的台账,把数据报给我。”


    放下电话,办公室里安静了很久很久。


    几分钟后,电话又响了:“2008年,全国纺织服装类企业的生产升本都在持续上涨,也包括我们县。从台账上看,大大小小企业的流动资金缺口,账面累计3亿元。”


    赵**和老戴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沉重。


    ……


    离罗桑厂还有好长一段路,赵**的车就被迫停了下来。


    老戴来不及管那些规矩,直接跳下车:“老领导,事情真闹大了!”


    赵**也急忙下了车。


    罗桑县的道路,统一经过规划,为了方便拉货拉料的车,宽度都是够的,也平整。以往,这些道路,来来往往运货的货车会经过,衣饰鲜明的女工会经过,罗珏和万小满拿了状元披花游街的时候也会经过。可如今,这条畅通无阻的道路,阻塞了。


    路口堵着一整排拉货的卡车,严严实实。


    老戴急得打电话给派出所的人:“你们看看,这像什么样子!几辆卡车,就挡住你们救人了?好歹先把外商救出来,乡里乡亲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家一时冲动闹出人命吧!”


    派出所的人为难地说:“我们没办法轻举妄动,容易引发**。”


    老戴走了两步,突然浑身都僵住了。多年老搭档,他做了一件今生罕见的举动:用身体挡住赵**的视线。


    “老领导。”他的声音发颤,“您做好心理准备。”


    赵**用力拨开他:“我什么没见过……”


    赵**愣住了。


    ……


    万高大平静地闭着眼睛。


    秋高气爽。天空很蓝、很高,秋天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早些时候,一群工人冲进罗桑县医院,二话不说,抬了他就跑,把他放在罗桑厂大门口。


    “罗桑厂完啦,罗桑厂没钱啦,王经理和郑厂长都**了,外商要买下厂子,砸了我们所有人的饭碗啊。”工人老泪纵横。


    “老万,不是我们为难你,是你要替小满想想——罗桑厂完啦,如果政府也不管,以后你的医药费该怎么办啊。”


    “你至少得把医药费要出来,你家小满那么好的前途,你不能拖累她啊。”


    万高大只问了一句话:“罗桑厂真付不起我的医药费了?”


    老工人流着泪:“唉,是。”


    万高大没再说什么。他这才发现,自己没了腿,根本就是个废人,几乎动弹不得,任由人抬着放在地下。四周没什么能倚靠的,他受的腰伤也还没养得全好,立不住,只能躺着,半截身子冰凉。


    原来是这样啊。


    万高大看着高而远的天空。


    风拂在脸上,万高大想起第一次见到小满的时候,她浑身皱巴巴的活像一只红皮猴子,那么小一点点,那么软,又那么丑。这个孩子放到他怀里,他第一时间去捏捏孩子的手,捏捏孩子的脚,然后喜极而泣:“是个全乎人!”


    就算是亲爹,万高大也必须承认,小满不是个漂亮孩子。她长得像他,皮肤又黑,小时候说话晚,看起来总比同龄孩子钝一些。


    娇姐很急,万高大却说:“小满胜万全!小满若是聪明,能挣大钱,咱俩享福;小满若是笨,能留在身边,咱俩也享福。只要小满健健康康的,咱俩怎么都享福!小满是个好孩子!”


    万高大看着遥远的天空,心想,他真没想过要小满出人头地还是怎么样。他这辈子过得挺好,挺圆满,想要什么都自己去争取,没什么不甘心,所以没什么愿望要寄托在小满身上。只要小满平平安安、健康幸福,他就已经体会到为人父的快乐了。


    万高大轻轻哼起了歌。


    那是一首工友总唱的小调,他喜欢唱歌,就学会了。


    生命茫茫白水,人生散落其上,如夜行船。


    微风吹拂,他闭上眼,轻轻唱着。


    ……


    赵**闭上眼,又睁开。


    眼前一排一排躺在地下的,都是罗桑厂的人。


    因公致残的,没了双腿,没了双臂,没了脚,没了手。


    九十来岁的退休老工人,整个人已经脱水皱得像一只红皮猴子,比新生儿也大不了几圈,颤巍巍地躺在地下。


    他们只是躺在地下,注视着天空。他们没有发出声音。


    没人说话,也没人动。可四周年轻的、健全的人,也没有一个敢动。人们的沉默如同巨大的喧嚣,掩盖了周围所有的声音。


    赵**抬脚,所有人都沉默地看过来。一双双黑色的眼睛,眼珠转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


    赵**停住脚。


    “你们——”赵**哽咽了。他忽然用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热泪滚滚而下,“你们究竟何苦啊?!”


    他又抽了自己一巴掌:“我是替罗桑县打的!”


    老人躺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说:“罗桑厂死啦。我们也活不下去啦。把我们也一起压死吧。”


    赵**斩钉截铁地说:“罗桑厂死不了!就算苦点、累点,但罗桑厂能活!”


    没有人说话。沉默依旧像一场风暴,一张张脸。一只只黑色的眼珠。


    老戴终于找到高音喇叭:“请开门,请相信政府,和我们谈谈,共同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样闹下去,毫无意义!”


    广播了好几遍,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沉默。依旧是沉默。恐怖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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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越来越大,吹拂起人们的黑发。风猎猎作响,吹散了广播里的声音,更遥远的地方,罗桑河水咆哮着,咆哮着,猛烈地撞击在岸边,发出巨响。


    赵**忽而感觉浑身发凉。沉默,这背后蕴含的,是巨大的悲哀和绝望。


    广播徒劳地响着,终于断开了。


    整个罗桑县都被笼罩在一片死寂中。


    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没人说话,渐渐将整段路围得水泄不通。


    风呼呼刮起来,瞬间吹散了云,天更蓝了,更高了。大太阳干巴巴地晒着,风在空中尖锐嘶鸣,愈来愈近,愈来愈猛烈,旋即。似乎有一抹温柔的颜色飞过来。


    所有人都被那抹温柔的颜色吸引了目光。


    是粉色。


    一张粉色的百元大钞,飘飘荡荡地飞了过来。


    “你们看——”


    “——是钱?”


    “——哪来的钱?”


    “——是我们的钱!”


    窃窃私语响起来。伴随着窃窃私语的,是一张接着一张的纸钞。在灿烂阳光下,粉得几近透明,泛着五彩的光晕,美丽极了。


    有一阵大风。


    倏忽间,犹如一滴水跌入油锅,犹如火星掉入鞭炮堆,人群忽然爆发出激烈的呼号,赵**抬眼看去。


    钱!


    全是钱!


    漫天都是钱!


    大太阳下,飓风下,罗桑县忽然陷落进一阵恐怖的粉色暴雨。无数纸钞漫天飞舞,如成群结队的蝇子,如夏天密密麻麻的蚊群,从罗桑厂的连廊里,一簇簇如烟花般被飓风挟裹着扑出来,扑出来。


    那么多钱!那么多钱!


    所有人都呼号着,伸长了脖子。太阳熄灭了,天空暗淡了,天狗吞了月亮,因为钱!


    钱!


    所有人都伸出手臂,拼命地指向天空!


    “天老爷——”老人撕心裂肺地呼号着,“这是我的钱啊——你把我的钱还给我啊——”


    “天老爷——你莫要耍我啊——你莫要抢了我的钱——”


    “天老爷——这么多钱,你花得完吗——你甚至不需要——为什么还要抢我的钱——”


    “我们的钱啊——”


    粉色的钱像一场暴风雨,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人群,人群终于骚动起来。哭着笑着,伸手去抓,那一双双手,或者捆着黑边,或者挂着老茧,或者遍布针眼,这些手用力在空中挥舞着,抓攫着,可钱如调皮的精灵般,始终在湛蓝的空中跳舞,高高在上,美丽又漠然。


    它们唾手可得。它们难以被捕捉。因为它们在高高的天上,这些手,注定抓不住。


    风呜呜地吹着。


    ……


    “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罗桑县高中里,语文教师正在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为什么搜刮百姓的财物,一分一厘都不放过,挥霍起来,却像对待泥沙一样,毫不珍惜呢?”


    孩子们并不关心这句话。


    他们在下面窃窃私语:


    “罗桑厂**。”


    “听说是把厂子占了。”


    “小满学姐她爸,那个瘫子,就被摆在路口……”


    女生插嘴:“说起来,小满学姐什么时候能回来传授经验啊?她可是省状元……你干嘛瞪我?”


    男生用眼色制止了她:“你就别问了。”


    “……怎么啦?”


    “没什么。”


    小小的浪花淹没在议论的海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