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长是人千里
作品:《摆渡春秋》 心思太重的人遇到重大的打击总是容易急火攻心。
比如樊龄誉。
他上一次病的那么重,还是在太子去世不久,而今若干年过去,一把回旋镖再一次穿透他的心脏,一病不起。
可这次没有陶茵了。
他整整昏睡了两天,身上似有火烧,脑子凌乱想到许多事,想到太子,想到允王......
好像自打从水定清苑回来就到了梅雨季,阴雨缠绵天再未放晴。
房间里充斥着浓郁的药香,樊龄誉迷迷糊糊间似看到了一人影,总觉着耳边有人一声声唤他的名字,可睁开眼却谁也没有。
“殿下,该喝药了。”杨京轻步进来,于榻边轻唤,半梦半醒之间的樊龄誉将眼皮睁开,杨京将人扶起,又在背后掖了一张软枕。
清苦的汤药汁子才一入火,便听韦煦安在外求见。
樊龄誉正在病中,杨京也不晓得该不该将人放进来,第一时间侧头看了正主的脸色,只见正主稍一抬手,杨京才敢张口吩咐门人:“将小韦大人请进来吧。”
樊龄誉见客时不喜下人在房内,杨京适时带着人退了出去。
见人走得干净了,韦煦安开门见山的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王爷,宫里刚刚来了消息,近日圣上身子不爽利,今年祭天祈福一事,由允王代劳。”
端着药碗的手一滞,苦药含于口中吞咽的动作明显比方才慢了。
祭天祈福,帝王之务,如今却由允王代办,无疑是在向众人宣告允王离那金椅又进了一步。
圣上重视允王多过旁人,即便是在樊龄誉将太子房里的那座木雕之事与父皇道明之后他仍然选择了允王,还斥责了他心术不端。
这也是为何樊龄誉一下子急火病倒的缘由之一。
他做梦也没想到,连父皇都不愿再追究当年太子死亡的真相。
如连他也不能为其做主,那还有谁可以还太子一个公道呢?
一碗药下肚,苦口又苦心,他若有似无的轻笑了一声。
韦煦安抬眼,硬着头皮低声道了一句:“恕属下直言,当初这件事您不该同皇上讲的。”
樊龄誉何尝不知他手里根本没有强有力的证据证明是允王之过,可他冒着切断自己前途的风险还是赌了一把,很显然,他输了。
圣上非但没有怪罪,还让他代为祭天,这便是在打他樊龄誉的脸。
“他今日怎么样了?可好些了?”——门外传来樊龄杞的声音,大嗓门子似喇叭,即便隔着门板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此事不宜外传,樊龄誉也不想将他牵扯进来,和韦煦安十分有默契的交汇了眼神,再对此事不提。
杨京拦他不住,他樊龄杞没规矩惯了,横冲直撞,人未到声先至,“哟,小韦大人也在啊——”
“世子。”韦煦安见礼。
“看你这满面春风的样子,听说好事将近?”一进门,他先调侃道,随后跑到榻前来打量樊龄誉的面色,“脸色还这么白。”
说着便要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被樊龄誉躲开,一双眼警觉的盯在韦煦安的脸上,难得多事一回,“好事将近?”
不提还好,一提此素来严肃有礼的韦煦安脸上竟也开始挂不住笑,“世子玩笑了。”
“明明有事还不肯承认,我都听说了,你们韦氏宗族族长不是找了媒人打算去何家提亲吗?这事儿都传遍了,只是不知你小韦大人要娶的是何家哪位小姐?”
樊龄杞颇有些明知故问的意味,那韦煦安越发不好意思了,双手互揣袖中,竟有了些局促,他只笑不答。
“何家?那个何家?”樊龄誉眼皮一跳,心里竟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当然是何良夫何大人家了。”樊龄杞一脸笑意先声道,“话说别看何大人长的不怎么样,可他女儿个顶个的漂亮,就是何大小姐有些......”这人嘴快,意识到不对,可话已脱口,再收回来便难了。
即便禁言极快,也让那韦煦安听了去,亦知他未讲出的后半句为何,脸色微变,忙替何皎皎解释:“何大小姐少时长的娇俏可爱,容颜并不逊色她的其他几位妹妹,只是后来身子不好,时常生病,常年用药,因而导致容颜有损。”
“即便她如今不比当年,可在下官心里,她仍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女子。”
“是我嘴坏,我说错话了。”即便樊龄杞贵为世子,脾气却极好,忙打圆场,“原来你们少年相识的传言是真的。”
韦煦安点头,言行间不难听出对那段时光的怀念之情,“韦氏分支在寿阳,昔日叔父为了避嫌,将我送到寿阳去,何大人与叔父是故交,对我也很是照顾,少时我也是何府上的常客。”
何皎皎小他几岁,长的圆圆的粉白粉白的,似年画里的漂亮娃娃,性子极好,时常跟在他身后。还不止一次嚷嚷着长大了要嫁给他。
后来他读书入仕,亦在寿阳做了官,二人见面再不比从前频繁,可他对何皎皎的心思未曾改过,他想二人早是心照不宣,只可惜半路出了岔头,何皎皎病了......因叔父身故,他也不得不归调京城。
偶有书信相通,可收到的回信却寥寥无几,直到后来听到何大人也调到京城,他不知有多开心。
“这么说,你要娶的,是何大小姐何皎皎?”樊龄誉早就猜到,却还是要多此一问。
一语说中,韦煦安也不再藏,含笑点了点头,便是认下。
樊龄誉心口一滞。
他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或是他从根本上便错了,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陶茵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一切都只是他的单相思而已。
一口气未提顺,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没事吧。”樊龄杞十分体贴的帮他拍了背,只瞧着这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难看的很。
紧接着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他下意识抬手去挡,再挪开手时,只瞧原本雪白的寝衣袖口上沾了猩红的血色。
何家近日如日中天,何良夫在皇上面前得脸不说,何家还添新丁,何家三房夫人柳氏怀胎十月,生下小儿子,正值满月,加之韦氏向何家提亲,可谓三喜临门。
这副身子着实不怎么样,自打那天犯了病,陶茵便又是一碗接一碗的药汤灌下,这汤药多数有宁神镇定的功效,连日来喝的她五迷三道,醒的时间短,睡的时间长,当那坑人的病稍被压下之后,陶茵再次恢复神智已是五日之后,此时,她已经成了韦煦安的未婚妻。
尽管韦家宗族之人皆看不上何皎皎本尊,嫌她整日泡在汤药里,二来觉着她容貌远配不上韦煦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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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韦煦安于寿阳年少成名,风流倜傥,是多少名门淑女的意中人,后入京,更是一枝独秀,与他说亲的人几乎踏破门槛,可他偏生不知是生了什么邪门,非要娶这位其貌不扬的何大小姐。
何大人自是对他满意,在他眼中,韦煦安就是他的乘龙快婿,亦自自己的长女从小就与他合的来,想必女儿也会满意这门亲事,于是两家相互商量着也就将此亲事定下了。
如今的何家,真是风光无限,何氏夫妇开心的都快疯了,正好借着添丁之喜大大操办一番。
一时间前来道贺之人不断。
何府上下每个人都将开心写在脸上,反观陶茵,有了一种捅了大娄子的死感。
韦煦安娶的是何皎皎,而非是她陶茵,自打出事,她连樊龄誉的面都没见上一回,还没有来得及解释那天爽约的事,这回倒好,她又莫名其妙成了韦煦安的未婚妻,可谓骑虎难下。
前面园子里一串接一串的爆竹响起,将神游天外的人几乎炸开了花,原本倚在廊柱一侧的人明显吓了一个激灵,心口如有鹿撞,扑通扑通响个不停。
“小姐小姐,”桃珠兴奋朝陶茵跑过来,指了园子外道,“小韦大人来了,你不去见见?”
本来这炮仗就吵的人头疼,偏却这姓韦的又来添乱,陶茵就差骂街了,但转念一想,他又有什么错,错的本就是自己,如不是她占了人家的身体,这也不失为一段好姻缘。
陶茵像只被霜打了的茄子,摆摆手,“不见了。”
“也是,您这几日气色不太好,等过几天再见也是一样的,”桃珠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见未婚夫,转而闲话家常引她开心,“咱们老爷如今真是风光,今日小少爷满月,听说前院来了不少有头有脸的显贵呢,方才听他们说征王殿下也来了。”
“谁?”陶茵一下子来了精神,单手撑着廊柱站直身子。
“征王殿下啊,听说是亲自来的......”桃珠话未说尽,只瞧着眼前一抹桃粉红掠过,人已经跑出去好远了,“小姐您去哪儿啊!”
她心烦,加上这两日精神不太饱满,早上何夫人特意叮嘱了她不用出去见客,但听到樊龄誉来了,她便再也坐不住了。
旁的都可以暂放放在一旁不管,可她得同樊龄誉解释清楚,所有都解释清楚。
穿过宝瓶门拐出一条羊肠石子路,大步迈出垂花门,于园中一株正茂盛的丁香前正与一人走了迎头。
才迈出的步子又立马收了回来。
二人之间淡紫色的花团紧簇,那头樊龄誉着一身良绪青缠的锦织单袍正站在对面。
何府的请帖送到王府时,他根本不敢来,可一想到或能见到她,他极便不情愿但还是来了。
透过眼前这副他不太熟悉的皮囊,隔着一簇簇丁香花,他看清了那双眼中藏着的那个熟悉的灵魂。
积压如山的思念于心中摇晃,用力绞着他早就斑驳的心口,他想同她说很多很多话,想字字句句告诉她与之重逢后只维持了三天的欢喜。
他很想问问,为何给他希望又亲手将他推下万丈深渊,然,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客套,他勉强扯起一个自认为体面却极为拧巴的笑容,“听说你订亲了......恭喜。”
字字泣血,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