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无忧镇(1)

作品:《琴言烬蝶

    每逢花灯节,无忧镇便格外热闹。


    镇上的男女老少,但凡忙完手头上的活计,就要换上新做的衣裳,去无忧河畔放花灯。


    一则惦念逝去的故人,二则为自身求一桩姻缘。


    暮色苍茫,银霜遍地,人群哄闹。


    街边挂起五彩斑斓各种形态的花灯,河面凌波微闪,照映岸边罗裙长衫,有女为求姻缘而羞涩,早早戴上装饰覆面,微风吹过,佳人身影似俏叶。


    有人念故人,有人求姻缘,自然也有人既不念故人,也不求姻缘。


    阙音并拢藏于袖中的两指,微微一动,一团火焰自指尖燃起,片刻不过,她掐去火焰,扬起嘴角,双眸却没有笑意。


    曲家小姐,找到了。


    刚才传送符已被她送出去,不出半柱香,徒弟白觉便会赶至。


    她站在河畔,低垂眼眸,一动不动,耳边嘈杂声不绝如缕。卖花灯的,买花灯的;卖糖人的,买糖人的;卖胭脂的,买胭脂的……好似一切都与她无关。


    忽有人“啊”的一声惊动她抬起双眸,那人伸手摘下面具,撞上临面而来的寒风,他笑眯眯道:“实在抱歉,灯火昏暗,踩着姑娘了。”


    其模样与声音,约莫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阙音一愣,微低头,拽起两边裙角,右脚鞋面以及裙边的确沾染了细微泥土。


    她放下裙摆,面无表情,似乎对这桩小事并不在意,缓缓道:“无碍。”


    少年抿唇,点头,步伐轻快地从她身边走过,风中若有若无传来一股异香。


    阙音转身看去,少年已不见踪影,但在前方看到了徒弟,他站在人群中,依旧是一身白色衣袍,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被哪个姑娘缠上。


    白觉朝她扬了扬手,几步跑了过来,气息沉稳而淡定。


    阙音踮起一只脚尖,在雪地上划了圈,轻声道:“她就在此处,只是现在人太多,我还不能出手。”


    白觉点头回应,看着地面划过的地方,眸色深沉。


    顾老爷曾经对他有恩,如今也该到他报恩的时候了,他刚从顾府出来,脑海中还留存着顾家二公子顾涣的惨白脸色以及顾老爷泪眼模糊的苍老之态。


    顾老爷要他救顾涣。


    阙音看白觉穿着单薄,微皱眉头,将身上的白色狐裘大氅脱下,生硬地套在白觉身上。


    白觉欲拒,被阙音止住,“今夜危险,我分身乏术,此物,可保命。”


    白觉拢紧领口,看向阙音的右侧,空无一人,但他感知那里正有双眼睛看着他。


    阙音向前走几步,朝身后的白觉道:“时辰还早,我们走一走。”


    二人围着河畔并排行走,白觉也将顾老爷对他所说的事情悉数告知阙音。


    *


    多年前,顾家和曲家是世交,两家约好待乱世一出便归隐山林,相伴相持。祸事不谈,一谈而乱世临,王朝更迭,江山易主。


    两家抛开繁荣富贵,功名利禄,来到千里之外的烟山。到了这一代,顾家夫人与曲家夫人交情深重,商量好待孩子长大便结为亲家。


    谁知顾夫人生下双生兄弟,历代以来双生子都是不详的迹象,且长子顾峥一出生便比二子顾涣身体孱弱,顾家不愿顾峥之事传扬出去,默认将亲事安排给顾涣。


    曲夫人后生下一女,由于失血过多去世,曲老爷悲痛欲绝,为女取名若怜,不再续弦,之后也极少与顾家往来,结姻一事也因此淡去。


    待到曲若怜十六岁那年的花灯节上,她在无忧河畔一眼钟情顾峥,坚决要嫁给他。


    曲老爷想起那个约定,去顾府说亲,哪知顾峥亲自前来拒绝婚事。曲老爷没了面子,脸色涨得通红,甩袖离去。


    当年的亲事实为顾家提出,按道理来讲,曲家小姐当与长子顾峥结姻,只是顾家上下都知顾峥长年卧病在床,能不能活到弱冠都难说,只当是莫要害了人家,要顾峥给曲老爷和曲小姐道歉。


    半月过去,曲府收到顾峥的道歉,同时也收到了顾涣的提亲。


    又半月,曲府答应了提亲,莲花开得正胜时,曲若怜被抬进了顾府。


    无忧镇人人称赞顾涣与曲若怜乃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好景不长,半年过去,顾峥因病救治无果死在烟山上的苍岭山庄,顾峥死后不过月余,曲若怜在顾府割腕自尽。


    镇上的人不知从哪里得到的小道消息,听闻曲若怜其实从一开始爱慕的便是顾峥,至死也无法放下顾峥,殉情而去。


    可那曲若怜化为厉鬼,竟日日向顾涣索命,使得顾涣如今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顾老爷看顾涣求生欲望渐无,竟是要随了曲若怜走,慌忙求来在仙山修炼的白觉。


    阙音伸出五指,摊开手掌心,任由雪花落下,“时辰快到了,在我没出来之前不要离开顾府。”


    “好。”


    白觉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少女,眉眼间似有恒古的悲悯,转身毫不犹豫朝顾府而去。


    今日曲若怜离开顾府,绝对不能错失良机,他不能让顾涣自尽,亦不能让阙音空手而归。


    *


    阙音返回原地,此时河畔四周寂静无声,风呜咽而起,似哭泣之声,缠绵绝望。


    河中花灯漂浮不定,距河岸不远的淡黄色花灯上挂着红色小笺,字迹隽秀,写着——送以芍药,结思情。


    “曲若怜,你是否也曾在此放了一盏花灯?”


    此时此刻,只有曲若怜能听见她的提问。


    空中似有水雾弥漫,眨眼间,凭空出现一个披头散发,赤着脚的女鬼,女鬼眼瞳涣散,死白的脸,额间灵火绽放,正是曲家女曲若怜。


    曲若怜意识被阙音召回,待看到阙音额间火焰,立刻下跪。


    她成为厉鬼后,从鬼差口中得知,鬼域唯有两位大人额间是金色火焰,是神主最得力的手下,而抓过她的那些大人全是紫色火焰,她扯出一副凄容,“求大人再留我些时辰,我不想忘记他。”


    阙音摇头,神情淡漠,“留你在此害人?你究竟有何执念?”


    曲若怜流下血泪,都化为虚无,她竟微微笑起来,“执念?执念?我只是不想忘记他,不想忘掉和他有关的一切。”


    阙音反驳,“可你害了顾涣。”


    曲若怜听见此人,蓦地指甲暴长,发出凄凉尖叫,眼神狠厉,“是他害了峥!是他害了我!他该死!”


    阙音看曲若怜疯狂模样,轻声叹息,唤其名,曲若怜当即闭嘴,身子轻颤,听得阙音继续道:“我会帮你解开真正的心结,去到该去的地方,结束这一切。”


    曲若怜似乎用尽全身力气,低着头不再辱骂,看起来是认命了,做人时不认命,做鬼时却认命了。


    阙音命令曲若怜:“起来。”


    曲若怜才缓缓起身,她不敢看阙音,阙音身上的气息过于特殊,是鬼魂碰到都会怕的气息。


    阙音不知何时设了结界,曲若怜一动不能动,回忆也开始流转,许多快要遗忘的人、事、物,一幕幕浮现。


    阙音探了探四周无异动后,欲进入为曲若怜回忆打造的结界,衣袖却被人从身后拉住,她回头,看到少年一手拿着面具遮住半张脸,露出的半边脸眼睛弯成月牙,笑意盈盈。


    是方才那个踩了她一脚的人。


    他道:“我欠姑娘一个失礼,可否一道?”


    阙音扯回衣袖,不欲搭理。


    他又捏住阙音垂落的红发带,阙音挑眉看他,像是要从他眼里看出前世今生,忽而淡淡一笑,“好啊。”


    星辰猛然被她的笑容怔住,不经意间已被眼前女子拉住手,轻轻一带,二人消失在结界处,淡黄色的光晕散开,无忧河大大小小花灯已远去,化作一点点亮光如夏日里的萤火。


    *


    十年前的无忧镇,与如今的无忧镇没有多大区别,要说区别便是曲若怜还未嫁给顾涣。


    这一年,七岁的曲若怜被曲老爷带去顾府闲叙。


    顾府与无忧镇的人们往来密切,凡是和顾峥顾涣相同年纪的儿郎,都可来顾府找二人玩耍。


    顾府的后花园,假石嶙峋,回廊曲折,幽径之处还种下四君子,颇有几分书香风气。


    曲若怜粉衣蝶裙,长着精致小巧的脸蛋,粉嘟嘟十分可爱,她折下花瓣,追逐花丛间的白色蝴蝶。


    有稚气男声渐近,曲若怜好奇随着声音走,走到声音源头处,瞧见几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正互相打闹。


    她站在一旁对着他们笑,几人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面面相觑,红了脸,打闹更甚。


    曲若怜笑得更欢腾,而身边也混入一阵低沉的笑声,明显不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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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眸看去,少年大约十来岁,穿着鹅黄色锦袍,身形高而瘦,脸庞白皙,正微笑看着她。


    她看了半晌,害羞低头。


    少年不以为意,递给她一根绿藤,她伸手接过,随着少年一起在一旁看着那几个小孩。


    她问:“哥哥,为何不跟他们一起?”


    少年看向她,眸光微暗,似有不尽的忧郁,“我年岁较大,看着就好。”


    “峥兄,过来呀!”其中有人呼唤。


    少年不语,沉默着。


    她看着眼前打闹的场景,背过身去,将手心握着的花瓣递给少年,“我也觉得看着就很好,我陪哥哥一起看!”


    少年微笑,眸中黯淡被一寸寸融化,绽放出星辰般的光芒。


    阳春三月,一高一矮,一黄一粉,一步一跟。


    *


    星辰反应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画面,他头晕目眩,抓着阙音衣袖不放手。


    他眯眼偷看阙音神情,见她一脸淡漠,毫无感动,正欲开口说话,二人瞬间到了无忧河畔,花灯照亮整条长河,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人群中伫立一位蓝衣公子,身长玉立,长发半挽,气质清柔而忧郁。


    这大抵就是曲若怜再次见到顾峥的花灯节。


    顾峥犹如第一次出门,有些局促不安,站在河畔也不动,对顾涣轻轻问道:“会不会被父亲发现?”


    顾涣掀开幂篱,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安慰兄长,“你穿着我的衣裳,没人能认出来。”


    顾峥接过弟弟手中的花灯,想到什么突然没了兴致,于是默默放下花灯,看着他人祈愿。


    他目光所及之处在河中的花灯上,并未瞧见曲若怜正笑着朝他招手,巧在曲若怜不肯放弃,直到顾峥视线里出现曲若怜,他瞳孔猛的一缩,转而低了头。


    顾峥并未回应河对岸的曲若怜,而曲若怜并未瞧见正同样招手并摘下帷帽回应她的顾涣。


    “小姐,是不是太过明目张胆了?”丫鬟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人,又轻言细语劝说曲若怜。


    曲若怜笑道:“喜欢的人当然要主动些。”


    她声音清脆悦耳,声量并不小,加上无忧河是条小河,竟让对岸的人听了去。


    顾峥呆愣片刻,转身自人群中隐去。


    待曲若怜回过头,已不见顾峥的身影,她急忙穿进人海中,四处找寻,丫鬟焦急等待,河对岸的顾涣眸色沉了下去。


    阙音与星辰看完三人心事,静静站在顾涣身旁。


    待到顾涣也淹没人群中,阙音忽用力拉住星辰的一只手臂,星辰瘦弱身子堪堪倒在阙音怀里,虽是少年,身形却高出阙音半个头。


    星辰不明所以,只静静地靠着阙音一动不动。


    忽然,阙音大步后退,少年被推开,失去支柱,仰倒在地,他大叫连连,昏黄色的窄袖擦破了洞,显得更加消瘦落魄。


    他一脸不可置信,挤眉弄眼,“姑娘这是何意?”


    阙音蹲下,捏起地上一团冰雪,并不回答,自顾自堆起雪人,然而雪浅,两三下便作罢。


    她眼皮微动,长长的睫毛也跟着颤动,但听得她盯着并不成形的雪,声音带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抖意,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星辰换了舒服的姿势躺在雪地上,笑眯眯地朝阙音伸出一只手,“拉我起来,我就告诉你。”


    那不成形的雪团瞬间变成硬实的圆球朝他飞滚而去,被他接了满怀,在阙音转过身背对着他时,他收起笑脸,眉眼间一点温度都找不到。


    阙音的衣袖宽大,微微颤抖的双手很自然的被遮盖住,她感觉到五脏六腑都在疼,尽管她身体已感觉不到疼。


    三百年一晃而过,漫长到她快记不清自己为何还在这世上。


    直到此刻,她才感觉真实地活着。


    神主说,她要等的人就在无忧镇,且脖颈后有一朵形似火焰的胎记。


    她终于等到这一天。


    阙音转过身子,白皙的手指从宽袖中露出,朝他伸去,眼前的少女像是突然变了个人,用极其温柔的神情对他说,“对不起。”


    星辰缓过神,笑嘻嘻的,将手放在少女的手掌心,冰凉的冷意瞬间传遍全身,他却依然笑着。


    “我叫星辰。”


    “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