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只剩她一人，形单影只。


    苏滢定定望着空落落的门洞，茫然无措。


    她想不通，为何裴昭一夕之间待她疏离至此，恍如初识？


    近来他分明离她越来越近，未曾如此冷落过的。


    苏滢踉跄两步，背靠书架，有些挫败。


    深吸一口气，将手中兵书攥了松，松了又攥，始终无法放手。


    不，他不可能对她毫无情意。


    左思右想，苏滢终于想到，他此番与她疏远，会不会是因为魏二公子？他以为，她已应了国公府的亲事？


    终于，苏滢将兵书随手塞回书架，来不及整理，已是罗裙翩动，快步迈出门去。


    寝屋内，裴昭沐洗毕，立在屏风后，将寝衣披在肩上，刚穿过一条手臂，听到有脚步声进来，他稍稍侧首，只当是厉锋。


    “东西放书案上即可。”他迟疑一瞬，收回目光，套上另一条衣袖，状似漫不经心问，“表小姐可走了？”


    必是走了，或许还很无辜地被他伤了心。


    “没有，我还在。”回应他的，是一道已极为熟悉的女声。


    裴昭心弦狠狠震颤，几乎立时要回眸望她，又生生克制，他克制住一切不该有的情绪，微微拧眉：“兵书有不解之处？表妹稍待，我出来看看。”


    他话音刚落，腰后便伸来一双纤细的手臂，纤手如扣，勾叠在他腰腹，将他腰身环住。


    随之轻轻抵在他脊背上的，似是她鬓边芙蓉玉簪。


    佳人玉质柔肌，兰气融冶，灼炼着他铮铮脊骨。


    裴昭身形僵直，瞳孔却是狠狠震荡，心内掀起狂澜骇浪。


    不对。


    她再是懵懂，也不该与他这般亲近。


    “苏滢，放手。”裴昭不懂她为何忽而失态，可以她的性子，绝不会是来纠缠他的。


    裴昭屏住粗重的呼吸，竭力克制着心绪，语气堪称温和，哄着她放开。


    怎料，一贯不开窍的姑娘，竟收紧手臂，将他环得更紧。


    脊背与她相贴的地方，烈火绵绵，透肌销骨。


    那烙在他腰腹前的温软柔荑，更是令他额角汗意涔涔。


    苏滢知道，她既做出这般大胆的举动，便再没有退路了。


    她脸颊隔着薄薄衣料，轻轻依在他脊背。


    他身上霸道刚健的热气迎面袭来，苏滢咬咬唇，孤注一掷开口。


    “表哥，你为何总是这样冷？我已经很努力地靠近你，你就丝毫不曾感受到我的心意么？”


    男子身量高大，肩背宽厚结实，腰身窄劲精健，隔着衣料，苏滢也能清晰感觉到，他的精壮强健。


    若他不愿，她决计抱不住他的。


    幸好，他并未挥开她，苏滢又多了几分孤勇。


    到底是第一次主动亲近男子，还是自己心仪之人，苏滢面颊渐渐发烫，嗓音越发柔情似水：“表哥，滢滢心悦你，我不想嫁给旁的郎君。在我心中，刘公子、魏二公子，皆不能与表哥相比。我不会答应魏二公子，一心只求表哥怜惜。”


    很努力地靠近他？裴昭脑中闪过许多画面，拨云见日，瞳孔骤缩。


    他以为她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尚未开窍，说的惊人之语，做的越矩之事，皆是无心之举。


    原来，竟都是她费尽心机，步步为营吗？！


    少女手臂纤软，却试图像藤蔓一样将他缠缚。


    娇娇怯怯，轻佻自贱，与十六岁那年胆敢进他内室的丫鬟何其相似？


    裴昭眸光一寸一寸落下去，定在她白腻如玉藕的腕子。


    他伸展长指，握住那截皓腕，一点一点收紧。


    紧得手臂发颤，背部肌肉也随之收紧，结实得硌人。


    感受到他的激动与异样，苏滢眼底欣喜泉水般汩汩流露。


    他将她的手，从他腰间掰开，转过身来。


    握着她腕子的力道，依旧未松。


    苏滢抬眸，眼波潋滟含羞，语调娇气可怜：“表哥，你弄疼我了。”


    又是这般暧昧不明，引人遐想的话。


    裴昭心口一沉，眼睛微微眯起，眼神凌厉，似能穿透一切迷障。


    相识许久，可出于礼貌，裴昭从未正眼打量过她。


    如今，她近在眼前，在他最私密的内室，他的掌间。


    裴昭第一次细细端凝这张小脸。


    本该极熟悉，这般情态，却又陌生。


    当真是千娇百媚，妩艳惑人。


    什么冰清玉净，分明是卖俏行奸，调风弄月的惯犯！


    可笑，他竟对这样狐媚的女子生出过怜惜，哪怕生出一丝妄念，都恐亵渎了她。


    越是想起昔日的珍视怜惜，裴昭心口那团火烧得越旺，几乎将他理智尽数焚去。


    “我回府前那一年，你也是如此勾诱招惹裴暄的吗？”裴昭想起裴暄喊冤的话，唇角勾起凉薄浅笑。


    裴暄不是好东西，可她便真是全然无辜的吗？


    会不会正如二房传出的那般，她的目标本是裴暄，恰逢他回府，她便想攀更高的枝？


    “我没有。”苏滢大惊，眸中欣喜、羞怯潮汐般退却，唯余惊惶。


    他怎会这样怀疑她？


    她连连摇头，发间珠翠颤动，衬得她苍白小脸越发俏丽。


    骗子！


    裴昭脑中迸出两个字。


    恨不得将这二字烙在她虚伪美丽的小脸上。


    不，他不该这般在意眼前女子。


    她不过是他机缘巧合救下的，恩将仇报的骗子罢了。


    “魏祎行也是被你蛊惑的吧？”裴昭冷静下来，语气淡漠，“我当他怎么转了性子，才见一面，便念念不忘，非你不娶。苏小姐真是好手段。”


    “表哥，我与魏二公子只是偶遇，你误会我了。”苏滢又怕又慌又急，泪光洇湿细密睫羽，哽咽“我心中只系表哥一人。”


    她明明说得情真意切，他怎会误解至此？


    脑中千头万绪，纠缠如麻，苏滢理不清。


    可从他冷寂嘲讽的神情，苏滢也能感觉到，她似乎失败了，败得彻底。


    不仅没能打动裴昭，反而招他厌弃。


    他是正常男人吗？


    为何她能轻易吸引到旁的郎君，却独独打动不了一个裴昭？


    心系他一人？裴昭松开那细瘦软腻的腕子，冷嗤：“巧言令色，死不悔改。”


    言毕，他陡然捏起苏滢下颌，直视她妩艳的眉眼，语气凉薄冷冽：“小小年纪不学好，耍些狐媚手段，不如还是去二弟院里做妾。免得勾三搭四，坏我侯府清名！”


    他的话，劈头盖脸砸在她耳畔，雷霆万钧，压得苏滢身形发颤，几乎站立不住。


    他不仅骂她，还说要把她丢给裴暄。


    苏滢伤透了心，泪意纷涌，泪珠大颗大颗坠落。


    可在他甩开她的一瞬，苏滢仍不假思索拉住他衣袖。


    他衣带未系，两片衣襟松散地挂在宽肩下，被她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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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料下滑些许，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块垒分明的腰腹。


    可他神情凛然，似无情无爱的神祇，她岂敢亵渎一眼。


    只扬起细颈，巴望着他，泪眼朦胧：“表哥，别把我送给二表哥。我发誓，再也不痴心妄想了，求你。”


    说着，便屈起膝弯，欲跪下。


    她身形刚低下些许，便听外间传来厉锋的声音：“主子，属下拿来了，可要送进去？”


    裴昭钳制住她手臂，顷刻将她拉起。


    继而长腿一迈，高大的身形挡住她，隐忍怒气朝外间吩咐：“放外间桌上，尔等都退下。”


    厉锋能感觉到主子的怒意，却不敢过问，匆匆领命出去，挥退院中守卫。


    主子动怒时，最喜清净。


    看一眼书房，里头无人，他吹熄灯烛，顺手将院门落了锁。


    裴昭耳力好，听到外头一连串的动静，额角青筋直跳。


    等到落锁的咔哒声传来，他攥拳，闭了闭眼，连心跳都停了一息。


    他手底下的人，本是用着省心的才会留下，如今竟也越发不得用了。


    “表哥大人有大量，可否饶我这一次？”苏滢凝着他背影，隐隐察觉他怒意越来越浓，她小心翼翼恳求。


    她算是踢到铁板了。


    早知他是块任谁都啃不动的骨头，她不如应了魏二公子。


    至少那样，裴昭还会如兄长般爱护她，不会走到如今不可挽回的地步。


    听到女子带着哭腔的嗓音，裴昭烦乱地系好衣带，侧眸训：“若不小惩大诫，你怎知悔改？出来练一张小字。”


    言毕，他越过苏滢，先行绕出屏风。


    苏滢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乖巧得像只鹌鹑，却也暗暗松了口气。


    一张小字，大抵是看在天色已晚，闹大了不光彩的份上。


    有惊无险，已是万幸。


    他既惩戒她写一刻钟的字，总不会再把她送去裴暄身边做妾吧？


    苏滢一面宽慰自己，一面磨墨提笔。


    她写得一丝不苟，不敢再朝裴昭望一眼，唯恐惹到他，他又改了主意。


    外间，裴昭瞥一眼正领罚的苏滢。


    见她正乖巧专注，这才拿起桌上香囊。


    孔雀蓝香囊，绣如意纹，正是她亲手绣的那只。


    听说国公夫人亲自登门说亲，他便取下香囊，以免被人看到，害她被人说嘴。


    回来才发现，落在了马车上，他当即吩咐厉锋去取。


    半个时辰前，他还恐弄丢了这香囊。


    此刻，握在掌间，倒成了烫手山芋，不知该丢还是该留。


    “表哥，我已写好，可以回去了吗？”苏滢怯生生问。


    这会子，她再不敢奢望能留下，只想快些离开裴昭的地盘。


    她在他身上，已找不到踏实与安心。


    若可以，她真想时光倒流，她退回妹妹的位置。


    可惜，她的性子她最清楚，即便再来一次，她仍会孤注一掷。


    香囊如何处置，裴昭尚未想好，听到她的声音，顺手塞入衣袖。


    他举步走近，面色沉凝，令人望而生畏。


    苏滢拿起刚写好的字，双手托至他眼前，被泪水浸润过的翦瞳清清灵灵，满是不安。


    裴昭视线掠过她眉眼，随意扫一眼那一列列整齐的小字。


    练字上，她倒是下过苦功，没偷奸耍滑。


    “你走吧。”裴昭别开脸，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