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恒算是徐泽凯和简易之间的线人，但因其普通人的身份，徐泽凯从来只让他传达一些模棱两可的话。


    身边包围着那么多谜语人，现在还亲眼见到了城市的黑暗面，满腹疑问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啊……


    徐泽凯公事公办道：“你知道的，这属于保密事项，不能说。”


    “我清楚。”左丘恒说，“同样，我自己猜出来的事，不算你泄密。”


    他转身看了一眼卧室门。毛坯房的构造十分简陋，这扇门看着质量堪忧，不知道隔音效果如何。


    “我是想问——他真的不知情吗？”


    徐泽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耸了耸肩，说道：“谁知道呢？简易说不定早就给他做好心理建设了。


    “这孩子的存在在地下不是秘密，李朗之前就因为盯上了他被简易借口好一番整顿，谁都知道他是简易的逆鳞，谁都不敢碰。这回也是因为他，简易才会彻底和李朗撕破脸。”


    “这一点我在之前就有所耳闻。”左丘恒思忖道，“他的确很容易惹上一些事端。简易小姐做事风格激进又考虑周全，现在的状况，她可能早就料想到了。”


    “再怎么神机妙算，也抵不过一根暗处飞来的箭。面对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耗费多少力量都不为过。”


    徐泽凯把桌子上的车钥匙扔给他，说道：“喏，拿好了。今晚就先穿着便衣睡觉吧，遇到事情方便逃跑。


    “至于简易……放心吧，她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怎么可能因为这种货色死掉？”


    坏消息：房间的隔音不只是差，是根本没有。


    无心睡眠的万古青听到了每一个字。


    他知道原因——无非是表现得不像一个孩子。


    老问题了，改不了。


    他只会在简易面前努力扮演一个孩子，一个讨人喜欢又惹人怜爱的“好”孩子。


    在简易生死未卜的当下，万古青能做的只有照顾好自己，以最佳的状态迎接她。


    他很努力地想要入睡了，但是根本睡不着。


    无奈之下，只好起身握着手机起身，慢慢走向尚未装修好的落地窗前，靠在一旁的水泥墙壁上，搜寻新闻。


    左丘恒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睡不着吗？”


    万古青点头，视线却没有离开手机屏幕：“……我没办法视而不见。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想失去她。”


    正直勇敢的青年医生表情变得复杂。术业有专攻，加上现在情况严峻，斟词酌句地聊天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门外，徐泽凯透过门缝好奇地朝里面张望，但没有一丁点进来帮忙的意思。


    一副完全不顾兄弟死活的决然模样。


    不过……考虑到他极低的情商，不进来帮忙说不定是一件好事。


    左丘恒酝酿半天，才蹦出这么一句话：“你的姐姐很重视你。”


    “我知道。”万古青冷不丁开口，不屑的语气仿佛在说“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


    但他把吐槽咽回了肚子里，只说道：“第一天见面时，姐姐就对我说，她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够和同龄人一样，一起念书、玩耍，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但我注定无法普通，左丘先生。


    “如果普通的代价是只能在遇到危险时寻求她的庇护，我宁愿学习握枪，继承她的志向。”


    左丘恒尽量心态平和地和他讲道理：“可你的姐姐这么努力，就是为了让你将来不会接触危险。”


    万古青顿住了划动屏幕的手，双眼冷淡地看向他。


    “如果我生来就要与危险同生呢？”


    左丘恒摇头：“没有命中注定的事。更多的是事在人为。”


    少年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讥笑，莫名带有一股子疯癫感。他同样摇头，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倔强：“不，你错了。命运是注定的，生活在这座城市的我们尤其如此。”


    “‘这座城市’？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友情提示——我没疯。你可以选择在事情尘埃落定后告诉她这件事，反正……”


    我不一定会记得。


    少年人默默将后半句话咽下，继续专注地翻看新闻。


    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又是火灾又是枪弹的，足够给整个世界来一场蒲宁市的小小震撼了。不出意料，大大小小的新闻社都在报道这件事。


    但这停顿把左丘恒给整不会了。他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意识到万古青确实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这才开口道：


    "你这个年纪接触这些事，的确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些负面情绪。但还请你，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放弃希望。"


    ……好老的一句话。


    这是被当成遭受刺激后胡言乱语的小孩子了啊。


    万古青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连带着划动手机屏幕的动作都疯狂了不少。他咬牙，目光飞速地捕捉一个又一个飚过的字词，试图寻找什么。


    终于，一个熟悉的昵称出现在视线里。


    他赶紧点开相关帖子，细细看下去。


    没错。是李逸晨的手笔。


    李家出事，李朗的妻子王雨欣和儿子李逸晨在他眼里都是累赘，不可能大发善心地带着他们逃亡，但又不会放任他们自己逃走。


    营造一个发生意外的假象，在事态无可挽回时利用假身份死遁，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在被迫因“意外”死亡之前，李逸晨、或者说，李家里的所有人，都会想办法向外求救。


    当然，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但李逸晨就不一样了。他在被彻底控制前就编辑好了求救信息，定时发送，连带着他手上掌握的证据一起，打包发到了新闻社邮箱里。


    他发了不止一个，明显深谙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的道理。


    既然这件事真实发生了……也就是说，一切仍在他所熟知的轨道上行驶。


    时间、日期都很陌生，但有几件事却照常发生了，好像背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推动着。


    他记得，李逸晨做的事把李朗的后路彻底堵死，死遁这条路肯定是行不通了，只能硬拼。


    但他背后的打手不多，战力在地下几个领头人里排倒二(倒一是从前的钱文东)，想解决的话并不难。


    趁现在脑海里的记忆还很清晰，万古青打开备忘录，飞快地写下几个地址，给简易发了过去。


    然后，他快步越过左丘恒，朝在门外守夜的徐泽凯走去。


    左丘恒按住他的肩膀，皱眉道：“你要去哪里？先说好，我们不会同意让你回满昌区的。”


    “不是这件事！”


    万古青烦躁地打掉男人的手，向前走了一步后，突然回过头来，冷声道：“警告你，我讨厌被人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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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其是男人。”


    左丘恒：“？？”


    徐泽凯正看戏呢，就见万古青直直地冲他跑过来，举起手机上写的几个地址，焦急道：“你有办法联系到简易吧？把这些告诉她，这是李朗背后窝点的具体位置！”


    徐泽凯：“？”


    徐泽凯：“你从哪里拿到……哎哟！”


    万古青懒得听他废话，直接一脚朝膝盖踹了过去，催促道：“让你发你就发！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


    “无所谓你信不信，重点是——她会信。”


    什么时候产生的变化？


    貌似是在听到“将来”两个字的时候。


    那一刹那，忽然有很多很多复杂的、摸不透的情绪涌上，带来了痛苦与绝望，却也带来了关键的信息。


    ——能帮助到她的信息。


    像做梦一样，从虚假的记忆里获取的信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会相信这么无厘头的事情。


    他没有功夫去回味，没有功夫去思考，仅仅凭借最简单最原始的、想帮到她的愿望，稀里糊涂地做成了这一切。


    作为现场最清楚这个世界本质的人，万古青在清醒的那一瞬间就意识到，这个状态不会长久。


    正如过往每一次遇到危险时转瞬即逝的记忆和情感一样，留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痛感。


    不知为何，这回的清醒状态比以往更加长久。


    他抓紧时间记录关键信息，只为了，能够帮助重要的那个人转危为安。


    发简讯不确定她能够收到。作为同伙，徐泽凯显然比左丘恒知道得更多，能做到的也更多。


    只要借用队内通讯把这些地址发送出去……赢面就很大了。


    前提是徐泽凯愿意发。


    万古青紧抓着胸口前的衬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头汗如雨落。明明没做什么，却好像在与什么可怕的东西作斗争，十分痛苦。


    徐泽凯踟蹰片刻，想到简易之前的嘱咐，接过了手机。


    “行，我发。发完以后就要乖乖睡觉了，要是把你身体搞垮，你姐回来保准手撕了我。”


    砰。


    格外清楚的碰撞声。


    伸手掏通讯器的徐泽凯顿了片刻，转头望去。


    方才还趾高气昂、急躁不堪的少年，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般，躺倒在地上。


    凌晨一点半，一段加密的地址信息发送到秘密行动小组每一个人的通讯器上。身为组长的简易在收到信息后不久，立刻展开行动，加派人手进行突破。


    对内，简易只声称“这是一位秘密线人提供的情报”。


    至于这位线人的真实身份，只有寥寥三人知晓。


    甚至连提供信息的本人，都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第二日，万古青在家徒四壁的毛坯房里醒来，短暂地断片后，立刻寻找自己的手机，想看看最新的新闻。


    好不容易在桌子上找到，按下电源键，却发现已经关机了。


    他无力地垂下手，失去的恐惧与绝望后知后觉地爬上心头，将大脑每一个角落占据，叫他无力思考其他。


    什么冷静，什么镇定，都是强装出来的。


    ——他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失去简易。


    算了。往好处想，听不到那些声音，就可以欺骗自己，可以更心安理得地抱着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期待——盼望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