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


    男人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焦急的在屋中踱步。


    婴儿浑身透着不自然的红晕，肉嘟嘟的小脸上有几颗零星的红点子。


    老乞丐刚推门回来，男人就将孩子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


    他强撑笑容，殊不知这笑苦极了，“爹，这附近里还有医馆吗？”


    老乞丐一愣，联想到了疫症，脸色大变，“你哪里不舒服？”


    男人摇头，“不是我。”他渐渐红了眼眶将怀里婴儿的病状展现给他看。


    老人踉跄的倒退几步，对于目前情况他不敢相信，绝望将他本就弯曲的腰压得愈发佝偻。


    忽得他灵光一闪，想起来了村里的传言。


    他拉着儿子匆忙出门，正巧遇上了刚杀完灾兽回来的宋卿之。


    老人也不顾地上的碎石泥泞，‘咚’的一声闷响，双膝跪地磕头拜服，“求求仙君救小儿一命。”


    门口的动静将林玉吸引，她迷茫的看着眼前的现状。


    老乞丐见林玉也出来了，连忙拉下身边的儿子一同跪下，


    不管不顾的就开始磕头。


    林玉慌乱，“老爷子这是做什么？”连忙上前要去扶。


    却被宋卿之拉住手腕，他眼神微眯，目光森冷的打量着那男人怀里的婴孩。


    “那孩子感染了疫病。”


    林玉只觉得手腕上烫的厉害，她无措的看着眼前这二人将头磕的血肉模糊。


    “这……”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毕竟她听仙君说过他没办法让这场疫灾停止，只能让这疫灾不再扩大。


    两人苦苦哀求着，怀里的婴儿爆发尖锐的啼哭。


    “求求仙君。”


    “我管不了治病。”


    宋卿之漠然的从他们身前掠过，强硬的拉走了林玉。


    朱色的木门被重重关上将那二人拦住，但门外的请求啼哭却无法隔绝。


    林玉心中不忍，她小声哀求，“仙君……”


    宋卿之松开了她的手，难得从他脸上看到了烦躁，“我只护你一人，其他人的因果与我何干？”


    说完他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再理会站在原地的林玉。


    ---


    剑门。


    百灵看着窥天镜里的林玉失落的模样，她忍不住在师傅耳边碎碎念道：“师傅，灵药峰那边在干嘛呀？疫灾都发生这么久了……怎么一点效果也没有。”


    “师兄也是的，出门也不知道留个结界保护一下林姑娘。一点事也不懂……”


    她烦躁的挠头作势就要出门，“哎，师傅。不然我还是下去一趟吧，这些凡人也太可怜了。大师兄下去的时候啥都没带，现在他一个剑修能有什么办法呀？！我得去帮他！”


    “他渡劫还是你渡劫？”


    闻言，百灵讪讪收回刚踏出门槛的脚。


    老实巴交坐回了自己的蒲团上，她不满的小声逼逼：“可是修仙不就是要斩妖除魔拯救苍生嘛……”


    “那我问你，杀一人救百人你如何选？”


    “自然是杀一人。”


    “那杀百人救千人你又该如何选？”


    “这……”


    “杀千人救万人呢？”


    “这……徒儿……选不出来。”


    “一人是苍生，百人也是苍生。这是你师兄的因果，你插手只会害了他。”


    百灵不敢再顶嘴只能低头应是。


    ---


    昏黄灼热的火光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它随着人群的步伐摇晃着，偶尔迸裂细碎的火花，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众人齐齐走到了那小屋前，乌泱泱跪倒一片。


    “求仙君救人！”


    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将林玉从梦中惊醒，


    她慌忙起身，从门缝里看到门外跪着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和蹿动的火光。


    林玉两脚一软踉跄跌入了宋卿之满怀。


    她神情恍惚连忙从他身上躲开，宋卿之平静的去开了门。


    ‘吱呀——’


    沉重的木门打开，众人抬头都是希冀的目光，好似终于看到了救世主。


    宋卿之抿唇，声音嘶哑。


    “你们走吧，我不会医术也不会救人。”


    众人噤声，除了火把偶尔发出清脆的滋滋声，他们的心都跟此时的气氛一样死寂。


    忽得，一道激烈的女声高喊道：“不可能！五年前小修得的痨病都快病死了！”


    王婶双眼通红眼球突出，“林玉上山找了你一趟，第二天病就好了！”


    她挤开人群，连滚带爬跑到了宋卿之的脚边，死死的抓着他的衣摆，又连着磕了好几个头。“仙君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以前我是老婆子嘴巴碎，爱说闲话。求求你大人有大量救救我儿子！救救我们吧！”


    众人哗然，纷纷像是回过神来一般。


    像是沙漠里即将渴死的旅人，疯狂的想要抓住这最后的希望。


    众人攒动又一个老人对着他磕头，“仙君，老头子求求你，我们也有至亲至爱的人啊！你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吧！”


    宋卿之看着自己身上那群死死抓住不放的人们，皱了皱眉声音不悦道：“我都说了我不会救人！”


    “你明明可以！能救人你为什么不救！”一个穿着麻布衣衫的干瘦男人怒吼着。


    猩红的双眼里满是憎恨，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却从腰侧拿出了寒光森森的斧子。


    气氛被点燃，场面一时剑拔弩张。


    林玉忙从屋子里出来，她虽心中恐慌但仍大声劝阻道：“乡亲们！不是仙君不救人，真的是实在没有办法……”


    而众人并不买账，那妇女颤抖着手要去拉扯她。


    “小玉啊，婶子知道你是个好人，平时对我们也都好。”


    “婶子求求你，你能不能再做一回好事？你别忘了以前闹饥荒你和你弟弟流浪到这里，婶子还给你俩吃了饼子。”


    林玉看清了这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是她平日里接济的那个大婶。


    这话说完，众人猛的惊醒，七嘴八舌开始算起了恩情账。


    “小玉！你别忘了你弟弟以前重病你陈叔伯半夜背他跑了二里路才找到的大夫！”


    “对了，你家盖房子的时候你大力哥也来帮过你的忙……你救救他……我们孤儿寡母的不能失去他啊……”


    “是啊是啊，小玉你要报恩啊！”


    讨债的声浪越来越响，众人双眼通红死死的盯着她。


    无数双手贪婪的拉扯着她的衣摆和手腕，好似这样就能得到她的承诺。


    小玉不敢相信，眼前这些像地狱里讨债的恶鬼……曾经都是对他们那么和蔼亲切的人。


    她吓得跌坐在地，失神喃喃重复着：“不…不该变成这样的……”


    不知是谁从人群里丢了一块石头，宋卿之被眼前的一幕震得思绪混乱，竟忘了挡住那颗石头。


    “你这个伪善的贱女人！”


    “骗子！”


    粘腻温热的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林玉低头看着那顺着下颌砸在地上的绯红血滴，她错愕的看着那刚刚对她出手的人。


    血汩汩流着，浸润盈满了她的眼眶，一时间竟像是流了血泪。


    宋卿之见状，瞳孔一缩。


    他毫不犹豫的拔出身侧的长剑，一记霸道凌厉的剑风击飞众人。


    有的人被击飞撞到路旁的树上，竟生生吐了一口鲜血。


    更甚者被打飞在邻居的墙上，昏迷不醒。


    宋卿之毫不留情的关上了门，他手中掐诀做了个简易结界。


    看着在地上失神许久的林玉，他心中百感交集，明明杀灾兽他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做，而这一刻竟觉得茫然。


    那帮凡人，都是冲着他来的。


    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得罪不起仙君，却又敢肆无忌惮的欺负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


    林玉是被他波及的。


    宋卿之弯腰递给了她一块洁白的手帕，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你恨我吗？这些人，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


    林玉接过手帕慌乱的擦拭着脸上的血渍，她苦笑，“不是仙君的错，是这世道太苦了。”


    “当年若是没有仙君帮忙，哪有我和小修的今日……纵使千错万错也不会是仙君的错……”


    宋卿之不自然的撇过头去，林玉那感激的目光太过灼热。


    他受之有愧。


    丹药的事情，他猜得到是百灵的自作主张。


    因为他记得那时候林玉上门寻人，他只觉得丢人，便什么都不管，直接闭关修炼去了。


    而今，他哽了哽。


    看着少女对他崇拜感激的目光，他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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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


    说不出来真相。


    这让他羞愧欲死。


    他敛去了眼底的情绪，恢复往常的淡漠，“下次，我一定会护住你的。”


    林玉捂着伤口浅笑，“那劳烦仙君了。”


    ---


    半塌的荒庙内，一只虚弱的小黑鸭子从坍塌的瓦片里挣扎着钻了出来。


    猩红的眼睛里满是不甘，它看着自己光秃秃的屁股，刚才命悬一线它只能断尾求生才骗过了那该死的人类。


    小黑鸭眼中闪过一抹决然，还没完。


    它嘶哑的声音低吼着，轻轻煽动着翅膀。


    每一次挥舞翅膀都有无数黑雾溢出。


    那黑雾愈发浓烈逐渐掩盖去它的身形，一阵尖锐的啼鸣响起。


    巨大的絜钩从浓雾中腾飞冲向天际。


    它振翅飞翔，黑翼将黑雾肆无忌惮的弥漫开来，地面花草树木纷纷枯萎。逃命中的难民们吸入黑雾后也纷纷倒地痛苦呻吟，不多时身上就长满了烂肉瘫死在地上无法动弹。


    宋卿之察觉异样，冲出屋子。


    剑锋划破夜幕时，宋卿之终于看清黑雾中的真容。


    鸟喙泛着青铜锈色，翎羽间翻涌着疫气凝成的毒瘴。


    "原来是你！"


    宋卿之剑阵骤起，七十二道剑光封住妖兽退路。


    恍惚间他回忆起，以前他也奉命斩杀作乱的钦原鸟时，好像也遇到过跟它相似的妖兽。


    絜钩左翼突兀地缺了三根翎羽，伤口与宋卿之佩剑弧度完全吻合："当年你剖开我母亲丹田取内丹时，可想过雏鸟也会长大？"


    毒雾幻化出满地破碎的鸟卵，正是当年被剑气波及的妖兽幼崽。


    他终于明白为何疫病对人类格外残忍——它也这般丧心病狂的滥杀无辜，是为了引出当年的仇人。


    "仙君小心！"


    他持剑挡住了絜钩鸟喙的攻击，一回头，却见絜钩的尾部伸出毒刺早已穿透林玉的胸口。


    宋卿之目眦欲裂地看着少女如断线纸鸢坠落，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突然清晰：


    五年前剑门后山——


    百灵鬼鬼祟祟的塞丹药给他，带着坏笑揶揄道：“师兄，快去吧！人家门口等着呢~”


    宋卿之只觉得面上挂不住，他随手就将玉瓶扔进炼丹炉里："凡人的生死，与我何干？"


    “哎！你这人！”


    百灵来不及阻止，炉中迸射的丹火早就将玉瓶烧的干干净净。


    宋卿之目眦欲裂，搂起奄奄一息的林玉，“你……你为什么要……”


    林玉眼里的光在一点点熄灭，她口齿不清念叨着，“我……要报恩啊……仙君……是恩人……”


    宋卿之抿唇，“你从来都不欠我的，你的恩人……从来都不是我。”


    林玉已经无法思考了，淡淡的笑着。


    她永远都记得五年前，她灰头土脸抱回去的，是他施舍的恩情。


    "谢……谢谢您。"


    林玉咳出的血染红了宋卿之的衣襟，对她来说仙君的出现，就是她最大的救赎。


    哪怕从一开始，就全都是误会。


    絜钩发出凄厉啼鸣，毒刺化作万千怨魂扑向宋卿之。


    濒死的妖兽在狂笑："你们修仙者总说因果轮回，如今被自己的业火烧灼滋味如何？"


    宋卿之抱着逐渐冰冷的躯体，终于捏碎了从不离身的剑符。


    当年师尊赐符时说过的话在耳边炸响："此符可挡天劫，但用了便再无情劫可渡。"


    可他顾不上了。


    他现在就要这畜生死。


    冲天剑意绞碎漫天毒瘴时，林修心口上胎记微微发亮，一股巨大的悲伤和疼痛让他无法呼吸。


    他手足无措的看着天空，喃喃道：“不……不会的……姐姐你一定要等我回去……”


    宋卿之抽走了林玉残存的魂魄酝养在体内，他心口浮现的莲花印记，与林玉魂魄消散前的灵光一模一样。


    絜钩的毒针是能扎破魂魄的，倘若他不把林玉仅剩的魂魄抽出，她迟早会随着毒素的侵蚀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再抬眸，眼前的老者叹了一口气。


    宋卿之抱拳跪下，“师傅，是徒儿无用。”他顿了顿，哑声道：“是徒儿败了。”


    老者摆手，似早就料到这种结局，“罢了罢了。再循环一世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