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桓娘

作品:《一朝成为兄长亡妻

    西院住着的那位,如今城主府里的人已经很少看见。


    西院也没配什么丫鬟。听闻就她一个人住着。


    要不是夜里偶有烛火微光闪烁,府里的下人都察觉不出西院里头住了人。


    冯鸣是断断不会靠近西院的,在府中她甚至有意避开西边的一切。这也使得云瑱这个小跟班,在白日里根本瞧不见西院的情况。


    她只能从小丫鬟和嬷嬷们那儿打探打探消息。又希得哪个晚上,能够前去西院瞧瞧。


    她想到了云瑅。


    ……


    云瑅在冯祧的院子里,这是最初就定下的安排。近几日,冯祧出行都带了个异族少年,这消息也早在城主府内传开。众人惟独不敢在冯鸣耳边议论,怕她又想起西院那位,又和城主有隙。


    不过冯鸣因帮着云瑱打探消息,其实早已知晓,父亲身边又出了第二个红人,就是阿云的异族“兄长”。


    她赌着气,好几日不与父亲见面,亦不想让云瑱知道她兄长似乎过得还不错的消息。无人把这消息递到明面上,云瑱最近也没追问,冯鸣也乐于装傻,只是日日带着云瑱出门闲逛,巴不得阿云忘了那兄长。


    但云瑱早已和云瑅私下里约定了联络方式。他俩约定好,逢五逢十的子时,两人须得在府中南苑庭院里碰面。这也是冯祧与苏约答应过的条件。


    因而,这日廿五,云瑱白日里跟着冯祧出了府,晚上摸着黑,就来到了约定之处。


    云瑅早已至南苑候着。云瑱一出现,他的视线就立刻锁定了她。借着月色,云瑅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一步步向他靠近。云瑅知道的,近些日子,云瑱不像在外边那样受苦。


    他几日来,在冯祧的默许下,总是找着缝隙偷偷去看云瑱。看见她梳着可爱的发髻,偶尔缀着些小花样的发饰,和那干净粉嫩的衣裳颇为相配。以往总是花猫般的脸庞白白净净,最近还添了几分应有的圆润。


    合该这样。她本就应当如此。


    云瑅心想。或许还不够,或许她还应该像冯鸣那样。不,还不够。但云瑅想不到更好的了。


    此刻,云瑱的模样和白日里他瞧见的一样。云瑅也和白日里一样,紧紧盯着她的身影所在。看不够。


    这厢,云瑱刚刚看清少年快融进夜色之中的身形,就像个炮仗似的冲进了云瑅怀里。云瑅只是瞧见,云瑱忽地加速跑过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护住她,就被云瑱撞了个满怀。


    云瑅能够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这一刻,热烈、沸腾,仿佛要冲出他的胸膛。在这寂静的片刻中,他的心是鼓点、是春雷。他感受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把云瑱抱紧。他想放开,却发觉那是自己的谎言。


    云瑱只觉得,她也太久没见着云瑅了。分开的时间太久,她都怕云瑅在此间也像她一般乐不思蜀,把她给忘了!


    不过现下,感受到少年滚烫的怀抱,她又觉得,云瑅应当不是这种人。


    “哥哥,我好想你!”云瑱压着声音在云瑅耳边道。


    云瑅一僵。觉得自己像在荒原上拾走别人遗落宝物的野犬,忍不住将其据为己有,想一辈子私藏。


    “好。”他不知该回答些什么,只是答好。


    云瑱又忍不住偷笑,紧紧抱住了这个嘴笨小孩儿,觉得心底一下安稳多了。


    她松开手,端详云瑅的脸庞,又捏了捏云瑅的臂膀。


    云瑅可谓大变样。冯祧应该也待他不错。云瑅脸上和身上再未添什么新伤。头发更是一丝不苟地束成马尾,显得少年的面庞愈发英朗。一身朴实的黑袍,但却比以往的衣裳合身太多,衬得云瑅身姿挺拔。几日未见,云瑱甚至觉得云瑅的身长都往上冒了几分。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赭色的眼眸,映着月光。云瑱能在这坚硬的琥珀中,寻到内里隐藏的温柔。


    云瑅只觉得云瑱的小手捏着他,好似小猫在嗅。


    有点痒。


    “哥哥,今夜我们去西院瞧瞧!”


    ……


    于是现如今,云瑱和云瑅在西院围墙处猫着。


    到了西边,云瑱就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大抵是少有人来,四处都有些荒凉。在夜里,更甚。别的庭院里相距不远就点着些灯,这边却是半点灯火皆无。


    云瑱一路上向云瑅打探冯祧处的消息,谁料冯祧这人,公事从不避讳云瑅,私事却从未让云瑅知晓。


    这可奇怪了。


    按理说来,常人哪有如此对待奴仆杂役的。更何况,云瑅的身份。


    云瑱暗暗思索,觉得冯祧冯鸣这对父女还挺有意思。


    “所以哥哥,你觉得冯祧此人如何?”


    “……应是不错。只是有些奇怪。他……似乎不在意我的身份,又很在意我的身份。”云瑅回忆起平日里冯祧似有似无的目光。


    “噢?为什么这么说?”云瑱瞬间来了兴趣。


    “他自己应确实不在意我是异族之人。却在意旁人如何看待我,……或者说,如何看待他带着我这样一个异族。”


    云瑅能感受到冯祧有意无意的教导。他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亦有心模仿、学习。


    但冯祧对他人对于他的态度,却异常关心。在他忍受别人的鄙夷之时,总能感受到来自冯祧沉默的视线。


    “有趣。”云瑱听闻此事,觉得这冯家的事儿越来越有趣了。


    今夜,她要先探探这西院的消息。


    ……


    西院的门紧锁,里面瞧着亦是漆黑一片。云瑱打算直接翻墙进去看看。


    还好不用她翻。云瑅利落地背着她轻身过墙,半点声响都没出。


    云瑱拍了拍云瑅的肩膀,示意少年将她放下。


    两人还未走出几步,就远远瞧见了空荡的院子驻了个人影。


    云瑅看清那人更是一惊。


    冯祧?


    ……


    冯祧听见动静,回头瞧见云瑱二人。他细细打量了一番云瑱,并不作声。


    倒是云瑱,见他如此反应,慢悠悠地迎了上去。


    “见过冯城主。不知冯城主深夜未寝,可是等对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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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暗自心惊的人轮到了冯祧。他这是第一次见云瑱。此前苏约口中的女童,他想着再怎么聪颖也不过是个孩子。


    他有意在此候着。若云瑱云瑅两兄妹真的至此,他也算相信他俩的一番情义与好意,亦不会再藏着些什么。


    “你这女娃确实聪慧。”未等云瑱再呛他,冯祧却也不再拐弯抹角,开口唤了另一人的名字,“桓娘。”


    云瑱挑了挑眉,想来这就是那位乳母。今夜的西院还真是热闹。


    名唤桓娘的中年女子自房内推门而出。云瑱望过去,看见她着一身华族女子服饰,但并不华贵。一头卷发亦盘作华族的妇人状。眉眼很是深邃,但神色却很是温柔,冲淡了那股锋利感。


    妇人径直行至云瑱身前,蹲下身来,很是有些庄重地开口:“我姓阿鹿桓*,无名。不嫌弃的话,唤我桓娘就好。”


    云瑱也没料到,这位乳母竟是如此性子。


    阿鹿桓。呦呦。冯鸣。


    冯鸣小名唤作呦呦,这是府内皆知之事。只不过,能唤冯鸣小名的人寥寥无几罢了。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云瑱原以为,冯鸣的名与小名只是因为这诗,现在看来,不仅仅是因为这句诗。


    她也不客气,脆生生开口:“所以,桓娘和冯鸣到底是何关系?或者说,你们到底瞒了冯鸣什么?”


    云瑱的视线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桓娘。她与冯鸣的长相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云瑱可以肯定,冯鸣绝非其女。


    想到这儿,她猛地抬头望向冯祧。但深夜里,她看不清冯祧的长相。


    冯祧和云瑱的视线撞上。他终于是长叹一口气。在这悠悠月色里,有些秘密终于重见天日。


    ……


    十余年前。天下大乱,冯祧父母丧命于井州的战火之中,冯祧年少,却撑起了冯家大任,亦撑起了虎万城。一时之间,风光无限,井州不知多少华族世家皆欲嫁女于少年冯祧。


    但他爱上了骕族没落贵女阿鹿桓。阿鹿桓虽出身骕族巨姓,但其母在战火中早逝,父亲也不知为何人,随着部落南下来到虎万城。她无名,只是承了母亲的姓。于是,冯祧叫她桓娘。


    那时,正是宁宣帝开始重用骕族四部之时。但亦是骕族初初南下,井州华族最为抗拒骕族之时。


    冯祧不能有这么一位妻子。虎万城的众人曾世代抵御骕族,亦不能接受这么一位城主夫人。


    于是,冯祧与桓娘等着,却始终未能等到华骕之间和平之日。但冯祧有这个耐心,亦有说不的权力。


    直到有一日,桓娘看到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在荒野里,战火中不知被何人遗弃于此,来到了桓娘面前。桓娘仿佛看到了自己。


    桓娘救了她。


    那是个刚刚出生的女婴。她很是乖巧,似是知晓自己的处境,从不给桓娘添乱。


    桓娘像母亲一样用自己的姓唤她,小鹿。


    于是,小鹿成为了桓娘的女儿。于是,她亦成为了冯祧的女儿。


    于是,小鹿唤作阿鸣,亦唤作呦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