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风月

作品:《风月颂你

    叶元因摇了摇头,平静道:“我不会再回去了。”


    沈积安转头,见她沐在月光之下,淡淡的哀愁笼在容色姝丽的脸上,像在白雪中泼了点墨,那是一种认命的坦然。


    半年不见,她变了许多——勇气、野心、棱角、热情……诸如此类具有强烈感情色彩的词汇统统消失,她的心被熨得平整和顺。


    只有内心煎熬过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疲态。


    而从领教到她不告而别的那一刻起,沈积安头一次学会了看脸色行事。“这里虽然也很好,但对你来说,未免太浪费了。”


    “谢谢您的肯定。”叶元因语调平静,客观道:“我妈妈年纪大了,自从去年国庆突然晕倒后,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我留下,还能照顾照顾她。何况,安城实在是太大了……”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沈积安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不喜强求,自然也不会再劝。


    叶元因道歉,“我突然就离开,但愿没给你造成太大麻烦。”


    沈积安摇头,在生命面前,什么都是小事。


    只听她又问:“你是有生意要谈,所以才过来的吗?”


    “嗯,有个关于AI疗愈的项目启动了,”上位者有坦荡的底气,根本就无需隐瞒来意。“更重要的,是为了来看看你。毕竟,你现在还是我太太。”


    手上的碟子打了个滑,落下去,发出清脆的撞击。


    叶元因想不明白,他本来就不满意这桩婚事,既然自己主动提了,为什么不趁机签完字分开算了。


    但想不通也无所谓了,前尘往事过眼烟云,在安城经历过的这六年像做了一场黄粱大梦,醒了也就散了。


    因为他和善的一点真心,叶元因敛眸,情绪温和宁静:“一会你把衬衫脱下来,我帮你洗一下。”


    *


    第二日是个响晴的好天气。沈积安是被山间的鸟叫声吵醒的。那时天光大亮,他看了眼手机,已经七点多了。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这两句诗在他脑海中回旋不灭,山间自有野趣,难怪五柳先生归隐田园,不同流俗。


    他起身,转头看见房间里堆得满满当当的书,阳光下一照,古朴宁静,心中便生出许多好感。


    下楼时,衬衫已经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张竹椅上,上面的污渍洗得很干净。沈积安拿起来,一股洁净好闻的香气涌进鼻端,就像她第一次送来致谢的礼物那般天然。


    他把衣服穿好,推开门却听见院子里的争吵声。


    “我告诉你啊,有山,你别犯浑!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还给我抄家伙,你想造反吗?”


    一个四五十岁干部模样的人跟一名皮肤黝黑的青年对峙着,青年气势汹汹的左手持棍,右手拿绳,横眉立眼的甩开了干部阻挡他的手。


    “龙伯,你别拦我,我今天跟他们家没完!”


    叶元因扑过来,挡在门板前面,秀眉微拧,气道:“你讲不讲道理?”


    “你少来多管闲事!”


    乡下人手粗,劲又大,叶元因被他一搡,脚下没站稳差点摔倒。一双有力的手扶在她腰间,她惊魂未定的回头,恰恰对上沈积安的眼睛。


    “没事吧?”


    待她站稳后,那双手便离开了。


    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仿佛着了火一般搅得她心烦意乱。


    九陶村党支部书记龙岩见了沈积安也顾不上闹事的郑有山了,赶忙伸出手去握他的。“真是对不住了沈总,昨晚镇上临时有工作安排,我凌晨才赶回来。乡下条件有限,您住的还习惯吗?”


    沈积安握住了龙书记伸过来的手,矜贵的笑着,诚恳道:“我很久都没有这么安稳的睡过一觉了。”


    趁着两人寒暄,郑有山从龙婶家溜了出来。


    郑有山是村主任郑宝书的儿子。


    春节刚过尚未出正月,他在安城的菜摊还没开业,便在老家里多懒了几天。


    起早贪黑的在城里奋斗了十年,年根前他终于斥巨资买了辆比亚迪电动汽车。开回来就让村里的人长了眼,家里的亲戚来串门,他开着车送完这个送那个,亲戚们一口一个“有山可出息了”“在安城混得挺好啊”的吹嘘声中,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可就在他准备回城的时候,竟发现自己的车被王家的牛给顶了,崭新崭新的汽车,还没过来新鲜劲儿呢,车前盖上就被戳了两个很深的印。


    要是别人家也就算了,多赔点修车钱他自认倒霉,可这老王家穷的是叮当响,一个半盲的老奶奶,带着两个十来岁的孙子孙女,哪有钱赔?


    郑有山心里这股邪火啊,憋得他直要吐血。他举着棍子,拿着绳子就要去老王家绑牛,虽然他们赔不起车,但好歹把这畜生卖到城里还能挣几个钱吧。


    王丫丫和弟弟王枝枝被他来势汹汹的样子给吓坏了。


    尤其是弟弟枝枝,性格古怪不喜欢跟同龄的男孩子们一起玩,反而更愿意跟家里的牛讲悄悄话。现在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伙伴就要被郑有山牵走,情急之下抱住了牛的脖子死活不肯撒手。


    郑有山才不管那么多,他把绳子捆好了圈,套了好几次都没捆住牛头,却反过来被它撞了几下。郑有山急了,抄起棍子就要往牛身上抡。


    吓得王奶奶双手交扣着给他求饶,灰白的眼珠找不到焦距。“他郑叔,你别动怒,可看顾着孩子。千万别伤着他了,老太婆求你了!”


    叶元因进门,正看到这揪心一幕,她不管不顾的冲过去一把推开郑有山把孩子抱了起来,王丫丫跑过来,伸手牵住了她的衣角。


    “阿姐。”


    叶元因把王枝枝放到安全的地方,低下头柔声安慰丫丫。“别害怕。”


    村支书龙岩大喝了一声,怒道:“有山,你赶紧把棍子扔了,要真把孩子伤了,远亲近邻的,你以后还有脸回来?你爸在村里还干得下去吗!”


    郑有山多少还是给书记留了点面子,他扔掉棍子,气恼的说:“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那你们说,我的新车怎么办?这才刚买了一个月还没到呢!”


    沉默了很久的沈积安蓦地开口,寒肃的声音吐出来,听着却波澜不惊。


    “给你十万修车,够不够?”


    所有人都震惊的看向他,山里人大都对钱敏感,有些人,穷其一生都挣不了十万块。别说修车,买辆车都够了。


    郑有山不相信,这等好事还能落到自己头上?


    沈积安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上面印着马秘书的电话。


    他惜字如金的说:“跟他联系。”


    郑有山大张着嘴巴,一双手在身后的衣服上抹了好几把才接过来。


    龙岩看着沈积安脸上略带着不耐的神色,心想这位由县里林书记亲自介绍过来的人,确实身份金贵出手不凡。


    叶元因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将他的傲慢尽收眼底。


    来自内心深处的记忆被唤醒,那时候尤敬把一张卡扔到她脸上,咬牙切齿的说:“一百万买你的自尊心,多划算啊。”


    她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


    那一天,沈积安和村两委班子成员一直在开会,要谈的项目县里的领导也很重视,黑色的公务车停满了村委会大院,轮胎上挂着一层厚泥。


    刚刚下过雨的村落,太阳一出来,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被碾压过的味道。


    叶元因陪着阿妈在院子里筛陶土。


    九陶村是西南边陲一个不知名的村子,在近百年的时间长河里,唯一一次被全国关注是因为出土了一个墓葬,陪葬品里有制作精美的黑陶,距今已有四千多年。


    村里的人自从生下来就跟陶土打交道,那是后山上独有的红土,质地黏腻,容易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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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下的人重男轻女已是惯例,尤其当村民除了体力劳动并无其他生计的时候,男孩的价值更是几倍高于女孩。但叶元因的外公外婆却是个例外,他们虽然没什么文化,对待大舅舅、小舅舅十分严苛,却独宠幺女,因此阿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大舅舅从小聪明,读完中学便开始当村官,这一当也有三十年了。小舅舅十几岁外出闯荡,至今下落不明。阿妈没有名字,因为是龙家的第三个女儿,所以村里的人都叫她龙家三女。


    龙家三女从小就有制陶的天分,她性子沉,坐得住,手又稳,做出来的黑陶黑如漆明如镜声如钟,远近闻名。


    “阿因,上次给孙教授寄过去的陶,她喜欢吗?”


    叶元因心酸的想,她怎么可能瞧得上?


    “喜欢。”


    “那就好。”


    见女儿兴致不高,阿妈斟酌了半晌,却还是小心翼翼问:“你已经在家里待了好久了,不回去吗?”


    从十月到现在,足足有半年了。她不回城却也不画画,阿妈实在忍不住才开始催促。


    叶元因敷衍的答了一句,“会回去的。”


    阿妈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心想这孩子越长大心思藏得越深,就越像她爸爸。


    “我昨天出去,看见山上的花都开了,可漂亮了。”


    叶元因手上的动作没停,她熟练的筛着陶土,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们这里就是花多。”


    “有山的事情解决了吗?”


    “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


    看她不说话,阿妈猜测:“你舅舅在那里,总不会让丫丫和枝枝吃亏就是了。”


    叶元因应和着说是。


    阿妈又说,“今晚沈先生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住?”


    叶元因烦躁的说:“你身体不好,就别操这么多心了,舅舅会安排好的。”


    母女俩忙碌着,不知不觉这一下午就过去了。


    晚饭时,沈积安果然没过来,叶元因想,或许他已经回安城了也不一定。


    乡野山间,来寻一寻新鲜还好,若是长久的待下去,谁又有耐心忍得下这份寂寞。何况是他那样一个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似的。


    下午做完活积了一身土,晚上她洗完了澡,到院子里晾头发。


    竹椅老旧,吱嘎作响。


    她坐上去,挥着手逗一只猫玩。


    “春分,你过来。”


    那猫是阿妈三年前养的,初来乍到,皮包骨头似的瘦弱,这会却已经珠圆玉润的快走不动了。


    偏偏这猫又懒得很,任凭她怎么喊都窝在那儿一动不动。


    “唉——春分,你这只肥猫。”


    突然听见一声轻笑,叶元因抬头,见沈积安从大门口那里走进来,大衣被他搭在臂弯,衬衫领口解开,袖子挽起来,少了些白日的严肃,平白的却多出些蛊惑人心的浪荡。


    “你不过来陪它玩也就算了,还骂人家肥。”


    对两人的关系来说,他的态度过于亲昵了。


    她一时觉得诧异,却又生出些赧然。


    “我以为你走了。”


    “明天走。”


    怅然一瞬而过,她笑着,说:“一路顺风。”


    男人没应她,修长的手指抚上猫咪的下巴,轻轻的挠了一会又去摸它的头和后颈,“春分真乖。”


    这般漫不经心又无比懒散的样子,就像他对她,总是随手的情分。


    叶元因偏过头不肯再看,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有男声喊她,“龙家妹妹,你在吗?”


    沈积安停下手上的动作,半垂着的眼睛望过来,两人的视线蓦地于半空中对上了。


    离开安城前最后的记忆涌上来,叶元因暗生闷气,无比自尊的起身,心里却又觉得纳闷。


    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