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刻。


    “这是我的外婆和外公。”陈澄向江礼介绍。


    “外公外婆好。”


    外婆是个干瘦的小老太，头发花白，此时眼睛发亮，笑着问她：“这是你男朋友？”


    陈澄挽了下鬓角的碎发，得意道：“我们已经领证了。”


    外公抱来一罐药酒，往桌上一放，声音重得像头老牛：“什么时候结的婚？”


    她刚要开口，江礼却抢答道：“昨天。”


    外公抬眼。


    陈澄急忙道：“我们是闪婚，现在不都流行闪婚嘛。”


    外公晃了晃巨大的药酒罐，问：“能喝吗？”


    江礼伸碗：“能喝一点，要不要帮您？”


    “不用。”外公一手拎着罐子边，一手托住罐底。


    她赶紧摆手：“晚上还要干活呢，不要倒太多。”


    哗啦一声，满满一碗。


    外公抬手：“尝尝看。”


    江礼双手举起瓷碗，抿了一口。


    众人望着他。


    陈武问：“怎么样，什么感觉？”


    “好酒。”他放下碗，双眼清亮，“感觉筋络都舒展了，是拿什么泡的？”


    陈澄指着玻璃罐笑道：“这么大根人参看不见吗？”


    江礼眯起眼睛，只见一根手臂粗的人参在玻璃罐中，不由得惊叹：“这不会是千年人参吧？”


    外婆被逗笑了：“千年人参还不得成精啊？”


    说着倾斜罐口，他这才看清，里面是一根拇指粗的人参。


    外公给自己也倒了一碗：“我那还有虎骨酒，要不要尝尝？”


    陈大龙抬手道：“今晚就算了，别耽误了正事儿。”


    *


    夜里，白炽灯下，几只飞蛾扑棱着翅膀。


    王管家负责伴砂浆，时不时直起身子捶捶腰。


    陈文推着小车来回搬运砖块。


    其他人一起码墙。


    每垒上几层，陈澄都会用水平尺确认一下。


    围墙越来越高，要站上梯子才能继续码砖。


    她看向一边。


    陈大龙正站在梯子上码砖。


    江礼站在旁边递砖。


    一个递，一个接。


    两人虽没有说话，配合却相当默契。


    不知为何，陈澄心中竟生出莫名的欣慰，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可欣慰过后，又是生出一股莫名的辛酸。


    这时，江礼侧头看向她，点头一笑。


    她擦了下鼻头，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终于到晚上10点半左右，当砖块填入顶部最后一个空缺，围墙终于封顶了。


    红砖错落排列，整齐有序，简直完美。


    陈大龙走下梯子，擦了把汗：“明天早上再抹个灰就完事儿了。”


    陈文拍了拍手站起身：“那今天就到这儿。”


    众人往屋里走。


    陈澄先冲了个澡，而后躺在外婆床上刷手机。


    江礼往浴室走，正撞见外婆，温柔地打了声招呼。


    外婆欣慰地点点头，去储物间拿饼干给陈澄吃。


    提了一袋旺旺大礼包进卧室，刚要撕开，陈澄连忙摇手：“别，我晚上不吃零食。”


    外婆放下大礼包，坐在她身旁，忍不住问：“小伙子看上去挺不错，你们咋认识的？”


    她划拉着屏幕，欲盖弥彰：“就……朋友介绍的。”


    外婆转身到柜子边翻找：“现在跟他住哪儿？”


    “还没住一起呢。”


    外婆手一顿：“都结婚了怎么还分居啊，这哪行？”


    陈澄放下手机，上前打量了一眼：“你找什么呢？”


    越过外婆的肩膀，只见棉被底下放着个红色木盒，上面油漆已经干裂蜕皮。


    外婆抽出木盒后在她面前打开。


    里面是个玉手镯，色泽饱满，通透圆润。


    陈澄惊讶道：“这是要干嘛？”


    “这是俺们家的传家宝，本来是打算等你办喜酒的时候给你的。”外婆笑着取出手镯，放在她手心，“要好好珍惜人家。”


    手镯冰凉刺骨，陈澄心头一沉，急忙推回：“别，还是等办喜酒的时候再说吧。”


    外婆却拽着她的手腕：“不行，既然来了就带走，免得我成天担心被偷。”


    陈澄摆手：“几十年都没人偷，怕什么？”


    “你啥意思？”外婆沉下脸来，“你们不会是假结婚吧？”


    她拍了拍外婆的肩膀，强笑道：“你短剧看多了吧？”


    被外婆直愣愣的眼神盯着，她心里直发毛。


    “行。”外婆叹了口气，将手镯放回盒子里，“既然你不要，我明天就拿去当掉。”


    “别啊。”陈澄挽住外婆的肩膀，“咱不是还没办喜酒呢吗？等那天再给我呗。”


    外婆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自己还等不等得到那一天了。”


    陈澄哑然失笑，一股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喉咙顿时像塞了团棉花。


    她晃了晃外婆的肩膀，颤声道：“就你这身子骨，再活五十年都不成问题。”


    外婆转忧为喜：“那我不就成老妖精了吗？”


    *


    深夜，窗外蛙声朗朗。


    陈澄躺在麻将席上，辗转难眠。


    外公和其他人睡在其他房间。


    身旁，外婆一动不动，安详得可怕。


    陈澄忍不住伸出手指，放到她鼻下试探气息。


    还好，还活着。


    她转过身去。


    内疚，不安，迷茫。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荒谬。


    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答应与他结婚呢？


    为了老洋房吗？或是3个亿？


    一想到钱，不安随即消失。


    有闪婚，就要闪离。


    现在已经不是过去那种一婚定终身的时代了。


    也许他们能接受的吧？


    只要不说出真相。


    可心里还是觉得愧疚。


    莫名有泪水淌下，落在枕头上。


    她知道那是生理性的因疲劳产生的泪水，于是擦了擦眼角，又去拿手机看时间。


    屏幕亮得刺眼，时间指向两点。


    刚要熄屏，时间下方忽然跳出一条信息。


    「睡了吗」


    是江礼。


    她犹豫了片刻，解锁手机，将亮度调低，回复道：「没，你怎么还没睡」


    那头很快回复：「呼噜声太响了」


    她忍不住翘起嘴角：「那你要不去车上睡？」


    「好。那你呢？」


    「我准备睡了」


    打完字后，她迟滞了片刻，熄灭屏幕。


    可转念一想，万一野猪下山怎么办？


    又拿起手机：「外面不安全，要不去大厅睡吧？我给你拿铺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可对面再无回复。


    她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下床。


    借着手机电筒下了漆黑的楼。


    开门后，院子里站着个人影。


    挺拔的身姿宛如一棵树，两只修长的腿扎根大地。


    江礼手背在身后，抬头看着天空。


    陈澄也抬头望去。


    满天的星辰，仿佛触手可及。


    她笑着走近：“很漂亮吧？”


    江礼听见响动，嘴角上扬：“很美。”


    “在大城市不容易见到吧。”


    “确实。”


    “可再好看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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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看多了也会习以为常。”


    他侧过头来：“你怎么了？”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语，连忙摇手尬笑：“没什么，你不要去车上睡，很危险的，我帮你拿被子去大厅睡吧。”


    他放下手，低头微笑道：“谢谢你。”


    “干嘛这么客气，你毕竟我的财神爷。”她拍了拍他的胳膊，“你要是有事，我找谁要钱去啊？”


    “说到这个。”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拿开了她的手，“你的东西已经搬到老洋房去了。”


    她愣了一下：“我们不会真要同居吧？”


    他找了个墙角坐下：“不然呢？”


    她大剌剌地坐在他身旁：“我还是习惯一个人住。”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米婆婆说，必须住一起，不然就是欺骗老天。”


    “你不会是拿米婆婆当幌子吧？”陈澄歪头看着他。


    他很不自然地转过头去：“没这个必要。”


    她直直地看着他的侧脸：“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他眨了眨眼，睫毛微微颤动：“你想多了。”


    “你不会在对我隐瞒什么吧？”她问。


    他掏出钥匙：“去把我的车开进来。”


    “你自己不会开车吗？”


    “我不会。”


    她撇了撇嘴：“那你这是请我呢，还是命令我呢？”


    “请你。”


    “请谁？”她低头抬眼看着他。


    他把脸侧向另一边：“请你。”


    她没有去接钥匙，也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等待着什么，捂嘴咳了一下，说：“请老婆，可以了吧？”


    “什么叫可以了吧，听起来很敷衍。”


    “请老婆大人，帮我把车开进来。”他伸着手，声音低入尘埃。


    她笑着拿起钥匙，起身往外走。


    院子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


    汽车就在不远处停着。


    她掂了掂钥匙，脚步轻轻，心里仿佛有颗气球呲溜一声飞上了天。


    一阵狂风卷起地上的干草。


    树叶簌簌作响。


    天色骤然暗下。


    抬起头，月亮覆上了一片云层，宛如鬼片中常见的僵尸出没的情景。


    她捏紧了钥匙，不由得加快脚步。


    猛然间，一股酥麻的电流从后脊扩散至全身，她顿觉不妙。


    身后肯定有什么东西。


    是鬼吗？


    应该不是，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呢。


    是人吗？


    她握紧拳头停住：“你……你你你是谁？”


    “我是你老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翻了个白眼：“你差点把我吓死，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干嘛？”


    转过身去，江礼微笑着朝她走来：“我不放心，就跟来了。”


    她松了口气，忍住骂人的冲动。


    刚要转身去开车，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视线不自觉地瞥向他身后的密林。


    不看不要紧，仔细一看，陈澄顿时头皮发麻。


    因为江礼身后的不远处，正立着两团绿幽幽的鬼火。


    “你你你……你身后……”她指了指前方。


    江礼不明所以地回头往身后看。


    月光随云层的移动逐渐在大地上铺开，从陈澄站的位置，到江礼，再到他身后密林中的鬼火位置。


    陈澄脚步开始后退。


    江礼握紧了拳头。


    当那鬼火终于露出真面目后，陈澄心脏几乎骤停。


    那并不是鬼，却是比鬼更可怕的存在。


    只见一头如小山般的野猪，正哼哧哼哧喘着粗气，獠牙森森，脚下划拉着沙土，发出沙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