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一室寂静。


    季轻枝看向面前的少女，她眼角耷着，漂亮的眉毛蹙起，正抿嘴盯着她。漆黑的山洞里，他看得清她的眼眸。


    嗯，她好像很委屈。


    因为他不唤她妹妹？


    季轻枝心中有些怪异。


    沉默稍会，他缓缓开口：“妹妹。”


    是他第一次唤一个亲人，仅仅两个字，唤得温柔缱绻。


    苏惊鹊拍手。


    哇！好感动！


    有本事真的把我当妹妹啊……


    差点被你害死，你现在叫我妹妹有什么用？


    她的腹诽季轻枝不知道，却看得清她一举一动，以及一副讥讽的表情。季轻枝收敛唇角，周身的气息重回阴冷。


    季轻枝转身，往离开的方向走，任由苏惊鹊在身后一瘸一拐跟着。几步后，他又退了回来，蹲下身。


    苏惊鹊懂他的意思，麻溜跳上他脊背。挺诡异的，苏惊鹊现在又能看到他头顶的缩小版。


    低着头，撇过脸，倒v形嘴。


    一副别扭的小模样。


    苏惊鹊没吭声。


    出了洞穴，除了黑色还是黑色，苏惊鹊已经要对黑色应激了。


    封希海下来艰难，即便已经有了经验，可上去也不是什么易事。


    季轻枝带着她，重复之前下来时的步骤。


    背着她，设结界，躲闪电。


    当然妖主也不是好欺负的，他也会扯住闪电劈回去。


    封希海对大妖的影响却不是说说的，苏惊鹊瞧着他的动作，看那劈回去的雷火显然没有上次他在封希海上面劈宋林泽的时候威力大了。


    却有比当时宋林泽更大声的尖叫。


    绝望，无助。苏惊鹊一下子跟着掉眼泪。


    在洞室里失去意识后，被那些执念包围产生的无助又一次席卷了她。


    又是不小心掉下来的——人。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只看到一个烧焦的肉块，形状似人。


    还有季轻枝手里，好似吃饱了一般，火势更大的雷蛇。


    “哥哥……”苏惊鹊沉眼注视着背着他的人，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看不见他的脸，也不知道他什么表情。


    她也没有心思去看他的缩小版。


    苏惊鹊只顾着心里的疑惑。


    他是故意的吗？


    那些求救的话，他没有听到么？


    温热的眼泪“啪嗒”落下，钻进季轻枝乌黑的发丝，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头发表面多了一个个小水坑，季轻枝的后脖颈湿了一片，被头发闷着，有点湿热。


    苏惊鹊不是自己想哭的，只是看见这一幕，那些话就源源不断，钻进耳朵，刺破耳膜，顺着进入脑子，连带着侵入五脏六腑，血液也被它们的情绪影响变得冰凉，被影响得只剩下绝望的情绪，心灰意冷。


    努力抑制的泣音就在季轻枝耳边，颈尖湿热，带着心也闷热。季轻枝停下了抬手的动作。


    好烦。


    他破天荒地开口解释，声音淡漠：“我在这里解决他们，好过他们到下面变成执念。”


    季轻枝抿嘴，他的妹妹还不知道。


    被执念一口一口吃掉，可比被雷火灼烧痛苦多了。


    泣音还在继续，隐隐有些抑制不住的架势。


    季轻枝叹了口气，打算不管了。


    一面背着人往上，一面仔细注意着浓浓黑云里是否还有不幸的人。


    好在没有。


    耳边隐隐还有啜泣的声音，一口气呼在耳边有点热。


    “跟你没有关系。”季轻枝说。


    苏惊鹊松开一只手抹掉眼泪，嘟囔着问:“他是妖域的人，还是仙域的?”


    “仙域。”


    好咯。


    怪不得你不救。


    凭什么不救……


    苏惊鹊心里禁不住开始埋怨，怒气作祟。


    她又追问:“如果是小妖呢?”


    季轻枝回答得很淡然:“掉进这个深度，谁都救不回去。”


    说的坦坦荡荡，究竟如何，谁又知道。


    苏惊鹊抓紧季轻枝肩上的衣服，上好顺滑的绫罗材质被抓出明显的褶皱，她浑然不觉，“哦”了一声。


    季轻枝压低眼睫，遮住眼底的冷光，抿嘴继续往上走。


    他没说。


    该死的仙域，和该死的仙，他怎么会救。


    季轻枝背她走了多久，苏惊鹊不知道。封希海只有一种颜色一种声音。


    不过在她差不多压下去心里那股莫名的脾气，整理好心情之后，她抬头已经隐隐感觉能看到一点光亮了。


    有光，就有脚步匆匆人来人往，有人气，就有活着的感觉。


    苏惊鹊松了口气，总算能离开了。


    变故陡生。


    只是那一点光亮也莫名其妙消失殆尽。


    紧接着又是凄厉的惨叫。


    苏惊鹊心底那股祟气似乎也被叫醒。


    她认不得这是妖还是仙，急忙用眼睛捕捉季轻枝的动作。


    她见季轻枝毫不犹豫抬手，便立马伸手，自己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紧紧扯住季轻枝的衣服迫使他的手掰回来。


    两人力道很大，方向相悖，苏惊鹊差点要从季轻枝肩背上摔下去。


    季轻枝身形一愣，下意识扶着她。


    苏惊鹊趁机跳下来，整个人挂在季轻枝身上，借此让他动不了手。


    她用力抓着他:“这个深度也没人能救?我不信?”


    季轻枝并不言语，眸色阴欲。


    若是偶有一人掉下来，还可能说是失足，但此时一个接一个，不知上面发生了什么……


    只是几番动作，这个不幸的人已经快要砸到他们头顶，带着惨叫也刺入耳膜。


    苏惊鹊绷着脸不躲开。


    “哥哥……”


    她心里在咆哮，她是想躲开的，腿脚硬是不听她使唤。


    季轻枝也脸色阴沉。


    妹妹根本不听话。


    忽然，他笑了两声，在轰炸耳朵的雷声和苦叫声中显得格外悦耳，可他的动作并不让苏惊鹊愉快。


    黑雾涌动，掩盖了季轻枝的身体。


    几秒后，苏惊鹊顿时没了支撑点，直直地往下坠落。她抬头去看，季轻枝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她的桎梏，环臂飘在她几丈之外。


    季轻枝叹气，扯住趁他分神想扑过来的大簇银蛇，用力一甩，捆起已经落在身边的小仙，让小仙不至于继续往下掉。


    那小仙本来已经认命，被迷惑掉进封希海是自己倒霉。却没想到这下面居然还有人，抗住封希海压力之余甚至能救他一命。


    是个……大妖。


    可性命垂危，谁还管他是妖是仙。


    小仙此时身上冒着一股肉类烧焦的味道，他仙力不低，是活生生扛过来几道雷劈。


    小仙呜呜啊啊地说着感激地话，却见恩人仿若未闻，他便止住声息，安静祈祷恩人不会丢下他不管。


    季轻枝眼目沉沉地低头看不断坠落的苏惊鹊。


    为什么不唤他?


    喊哥哥，喊他。


    妹妹不听话，要好好教她。


    这是季白告诉他的。


    莺莺幼时吵闹，青姨管不了，便交给季白。季白会的不多，要么威逼，要么利诱。


    利诱便用莺莺想要的玩具，威逼是用莺莺害怕的东西，譬如说要把她送到妖兽林，或者……把她送给季轻枝。


    对他的妹妹来说，她合该是怕封希海的。


    可为什么不叫他……


    气压降至冰点，季轻枝手里的雷电“噼啪”炸着，听着也像是哀嚎。


    苏惊鹊下落一段，季轻枝便跟着飞下去一段，总让两人保持着几丈距离。


    被带着拽下去的小仙心里叫苦连天，一时分不清这大妖是要救他还是用他的死亡来玩乐。


    这该死的妖，怎会有救人的想法！


    若要他死，何不给个干脆！


    苏惊鹊死死盯住上面对她视若无睹，甚至还有些看戏想法的男人。


    她下落一点，季轻枝就跟着下来一点，帮她打掉想去伤她的电光后，继续神情讥讽地注视着堕落在封希海的她，像猫逗弄将死的老鼠一样。


    刚开始坠落时她就尝试开口，然而无论如何都说不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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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底只有怨气，只有邪气，祟气堵住她的喉咙，一个字也蹦不出！


    耳旁有好多声音。


    “他不救你，他就是这样不救我们！”


    “你这样怎么救我们？！”


    “神女在的话，一定会救我们的！”


    神女。


    苏惊鹊想起来了。


    “凝凝！凝凝！”


    藏笔的动作，地方。


    还有那句“我会找到你的。”


    “无生……”


    苏惊鹊终于说出话来。


    随着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出口，浓浓黑色里冒出来斑驳光影。


    季轻枝瞳孔骤缩，攥紧手心。


    他立刻闪身落到苏惊鹊身边，速度之快让被扯下去的小仙感觉自己又受了内伤。


    小仙心心中盛怒，为什么不能直接救他！


    倏然他心底一愣，一股暖流入体，他感受到有同源仙力浸润自己的身体，其仙力丰盈，让他渐渐意识模糊。


    没人注意这些。


    季轻枝揽住苏惊鹊的背，只想着要迅速带她出去。


    腰被搂着，一时有了支撑点，苏惊鹊一只手紧紧挂住季轻枝的脖子，不肯松手，她脑子飞速转动，嘴巴张张合合几次，开始一直重复:“凝凝！我看到凝凝了！还有那只毛笔！你带我上去！我告诉你！”


    季轻枝垂眸无言，神情并不诧异。


    苏惊鹊以为他是装的，去看他的头顶，在丘丘人脸上还是一无所获。


    心跳停了几拍，苏惊鹊她手上更加用力:“季轻枝，你是妖主，我是你妹妹，你不能残害亲人，你会被你的小妖们唾弃的！”


    这下季轻枝有了表情，十分怪异，又像是被误会了的无措。


    他不说话，由着苏惊鹊输出。


    封希海下，季轻枝一手揽着苏惊鹊，另一只手扯着被雷蛇卷住的小仙，三人穿梭在电光火石间，好在往上季轻枝的妖力渐渐充盈，行走起来更是容易。


    苏惊鹊这才注意到，心口祟气仿佛削减，她心底松了几分:“季轻枝，你救他了！”


    季轻枝终于应她，“嗯”了一声。


    小仙吸收了仙力好久，那丰盈的仙力让他感觉自己一瞬间能活动了。他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还被雷蛇卷着，一下一下颠得他想吐。


    果然是不干净的妖域！


    他吐了几口，耳边一道声音也在跟他一起唾弃。


    “是吧?我看妖域还不如灭了！”


    小仙在心底附和:“就是就是！”


    雷蛇缠紧的力道小了点。


    那声音又说:“这么讨厌，不如杀了他们！你现在仙力充盈，快杀了他！”


    杀了他……


    小仙眼神空洞，他只是不满，并未这样想过。


    无人注意，缠住他身体的雷蛇又松动几分。


    “你知道他是谁吗?”然引诱的声音在他耳边紧逼:“是现任妖主，是他害死我们的神女！”


    “即便你杀不掉他，你现在的仙力也能让他重伤！到时自然有人来给神女报仇！”


    “你忘了吗?神女救过你的命……”


    小仙默然。


    对，妖域引诱了他们的神女，神女才会死。


    他要尽己之能，给神女报仇。


    “我……我要怎么做?”小仙在心底询问。


    声音邪邪笑道:“仙力在你身上，想怎么发挥，才能伤他，当然看你！”


    小仙双手用力握拳，指甲不知不觉变得尖锐，刺进手心的肉，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


    他忆起幼时父母亡故，他在亲戚间被踢皮球，唯一的妹妹也死去，万念俱灰之时，他欲自尽。


    神女路过，把他从冰湖里捞出来，炖了一锅热汤，予他重生。


    他本对“敬仰”一词嗤之以鼻，在那之后，却是有了信仰。


    可是后来，他的信仰被迷惑，死了。


    小仙抬眼冷冷地盯着穿梭在云层的身影。


    大妖在封希海，妖力大打折扣。他想动手伤他们，必须在他们出去之前。


    至于发挥他如今的仙力——仙人堙灭，灵魂炸裂之时，伤害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