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哭？出去的法子都要被这小孩哭没了！


    眼泪炙热，苏惊鹊妥协，被男孩攥紧的手不再动作，男孩也似有所感，力气小了些。苏惊鹊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捏住袖边，算是暴力地糊在男孩脸上，给他擦着眼泪。


    苏惊鹊边擦边想，还好这小孩光哭不流鼻子，不然她真的会恶心得下不去手。


    这衣服是她跟季轻枝说她不喜欢烟紫色，于是青姨特意让她挑了喜欢的颜色和款式，抓紧让人织了出来，让她一天就能穿上喜欢的衣服。


    颜色是苏惊鹊最喜欢的配色，梅子青色的短衫下罩着软绸织成的藕荷色长裙，上绣小花，裙角细腻的彩线织上两只活灵活现的猫儿，猫爪伸着活泼好动，好似下一秒要扑进花团锦簇中去，是她特地让绣的她的小猫吱吱。


    布料上乘，颜色上好，这样拿来给个不认识的男孩擦眼泪，她还挺心疼的。


    思绪至此，苏惊鹊又细细去看男孩哭得一塌糊涂的脸。眼睛哭得眯成一条缝，眼尾尖还是上挑的，脸颊依旧带点婴儿肥，跟季轻枝头顶的丘丘人有七八分相似。


    还有他身边的黑雾。


    她骤然反应过来，面前的小孩可能不是季轻枝的风流债，而是季轻枝本尊，季轻枝的幼年体。


    她收回擦眼泪的手，看着袖子上濡湿的一团，愤愤的想。


    哭去吧你。


    不过刚收回手，苏惊鹊准备欣赏季轻枝幼年体大哭的计划就落空，男孩身形忽然明明灭灭，最后稳定下来的，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体。


    长相正是季轻枝如今的样子。


    眉眼平和，眼尾挑起一个尖，嘴巴紧紧抿着，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连下巴也是僵硬的。


    已经不是刚才看起来又奶又好欺负的幼年体了。


    苏惊鹊抬头看头顶，看不到他的缩小版。


    苏惊鹊双手撑地，悄悄往后挪了挪，希望跟刚才一样，只要自己不在季轻枝面前晃，他就看不到自己。


    然而季轻枝身形刚稳定好，仅仅是一抬眼，苏惊鹊心猛然一跳，知道自己是失策了。


    不过看起来年长几岁，他眼中的一点明亮已经消失，几分钟前哭得红彤彤的湿润双眼如今剩下的仅仅只有漆黑一片的瞳孔，眸色沉重，像是黑洞一般要将苏惊鹊吸进去。


    “你不是我爹娘，为什么会在这？”


    “你到底……是谁？”


    嗓音里的稚气褪去，余下的是不变的沙哑和冷淡，苏惊鹊仔细听着，那声线里竟还有一丝波澜。


    “我是你妹妹，”苏惊鹊说完又强调一遍，“亲妹妹。”


    这个少年体季轻枝比妖主季轻枝看起来冷淡多了，还对自己没印象。


    苏惊鹊提前给自己套个马甲，以免他突然犯病动手要杀她。


    “……我没有妹妹。”少年体季轻枝冷漠地说，声音轻如落雪：“我没有亲人。”


    他是被丢下被抛弃的。


    “谁说的？”


    “你有，只是你现在不知道而已，你刚才还对着我哭，”苏惊鹊觉得他的话莫名其妙，抬手给他看袖子上黏糊糊的一片，说：“全靠我给你擦眼泪，你看，上面全是你的鼻涕。你要赔给我的，你知不知道？”


    “……”季轻枝眼神躲闪。


    可能是照下来的光晃眼，苏惊鹊看见他的脸色浮起一片薄薄的粉色。


    看起来好像比外面的季轻枝好相处？


    苏惊鹊微微放心，又说：“你肯定是对你的亲人才能展示脆弱的一面，我要不是你妹妹，你对着我哭什么？”


    她趁机骂他：“你是有病吗？”


    季轻枝：“……”


    苏惊鹊高兴了一点，见他不说话，她沉默一会，还是开口问，不过先迂回一下：“你知道这是哪吗？你在这干嘛？”


    季轻枝抿着嘴，好久才回答苏惊鹊第一个问题：“神树。”


    苏惊鹊又问：“妖域那唯一一棵神树？”


    眼看季轻枝点头，苏惊鹊哑口无言，她不太懂，不过泡个池子，为何又跑到神树里面了？还是不知多少年前的时间。


    她两眼一瞅在旁边点头后一言不发的季轻枝，又疑惑：“这里黑咕隆咚的，你闲着没事钻树洞干嘛？”


    季轻枝轻笑一声抬头，两眼无神地盯着她，有点回应但不多。


    沉默片刻，苏惊鹊问了最想要答案的问题：“哥哥，你能不能送我出去？”


    话刚出口，季轻枝瞬间回她：“不能。”


    “为什么？”苏惊鹊拉住他的袖子，“你都能进来怎么会出不去？”


    衣服轻薄，季轻枝能隔着布料感到少女的手心绵软又温热，渗透织线紧密的衣裳传到皮肤，带起一阵战栗。


    苏惊鹊毫无所觉，秀眉紧蹙，不信季轻枝的话。


    季轻枝顿住，片刻，藏进袖子的手挪了出来，离苏惊鹊的手很近，皮肤感受到她手掌的热气，泛起一些小疙瘩。


    他控制好距离，收敛心思，答非所问：“为什么要出去？”


    “我……”苏惊鹊被这问题问得愣了一下，想了想说：“这不是我家，我肯定要回我来的地方！”


    季轻枝袖子下的手握紧，沉声又问：“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我去找你，”苏惊鹊看着他的眼睛强调，“找你，找我哥。”


    季轻枝抬眼看着她笑得十分诡异，嘴角弯的弧度僵硬，像刚跟着机器人电影学会怎么伪装笑容。


    他诱哄道：“妹妹，哥哥就在这里，你不用离开。”


    “陪着哥哥，哥哥不想你离开。”


    季轻枝的脸，带着笑容，说着温柔缱绻的话。


    苏惊鹊由衷感到一阵恶寒，心哇凉。


    “我不是这里的人。”


    苏惊鹊小声嘟囔，慢慢松开手里攥住的衣服，手却蓦然被冰凉的大手握住，冻得她汗毛直立。


    季轻枝拉着她的手，放回刚才她抓住的地方，掰着她的手指迫使她重新扯着他单薄的衣裳。


    季轻枝唇角漾起一点，笑得冰凉。他措着她的手指，温和警告：“不许松开。”


    季轻枝的警告没什么威力，头顶的光开始忽明忽暗，连带着他自己也是出现又消失，直到最后彻底消失在苏惊鹊面前。


    同一时间，苏惊鹊眼前一黑，耳边乍然响起“咕嘟咕嘟”的水泡声，摇摇欲坠的发髻被水流冲开，仿佛沉溺在水里。


    苏惊鹊此时谢天谢地她被爸妈送去学过游泳。


    差不多半刻，苏惊鹊终于回过神，适应好状况后，她忍住水的刺痛睁开眼。


    阴暗昏沉的水域，只有一点微光从上面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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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苏惊鹊两腿一蹬正要往上游，眼角余光却瞥见阴暗里一团黑色。


    她忍不住好奇转头看了一眼，大吃一惊。


    她哥！季轻枝！


    他像是晕在水里没有意识，被水流来来回回推动依旧毫无反应。


    苏惊鹊又回头看了一眼，奋力往上游，她自己一个人八成救不了季轻枝，不如赶紧上去找人帮忙。


    然而无论她如何费劲，光源还是离她好远。


    苏惊鹊再次把目光落回季轻枝身上，咬牙俯身游向他。


    上面的水温还算温和，越靠近季轻枝，水温断崖式下跌，苏惊鹊牙齿“咯咯”打颤，双腿疼痛隐隐有抽筋的迹象。


    好在泡紫池不少，她体质水平得到超高提升，不然此时恐怕已经失去意识被这冰水给冻死了。


    太冷了，强大的水流快把苏惊鹊冲得失去力气。


    苏惊鹊咬咬舌头，意识清醒不少，三两下用力游到季轻枝身边，见到季轻枝时，她倒吸一口冷气。


    身体冰冷到发紫，胸口还在汩汩流血。


    苏惊鹊喉咙滚动一下，脑子里兀地显现出季轻枝毫不犹豫剥开胸膛的动作，她仿佛知道那流出来的血是什么味道。


    铁锈，苦涩，又像甘露一般带甜。


    苏惊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眼下正是要紧，她摇摇头晃掉诡异的想法，


    用力握住季轻枝的手腕。


    冰冷到头痛。


    脑子里出现了好多场景，妖兽林、封希海，还有……比封希海更让人无法呼吸的黑夜，从婴儿蹒跚学步到青年单薄站立，全在那一处无尽的黑色。


    明明抓住了季轻枝，却觉得他在挣扎。


    为什么要挣脱离开？为什么要丢下自己？为什么不陪着自己？


    苏惊鹊心里压抑得想哭，腥咸的眼泪流进嘴里，她骤然醒悟，看季轻枝分明跟死了一样毫无动作。她憋足了气扑腾着脚向上游，这诡谲的地方果然还是赶紧离开为好。


    苏惊鹊拉着季轻枝努力向上游。一边游，一边在心里感谢爸妈，硬是让她去学了几年游泳，让她不至于在此时束手无策。


    水波涌动一层又一层，苏惊鹊眼看离头顶的光源越来越近，还没来得及高兴，发现自己无论胳膊腿怎么挥动都停滞不前，身体越来越重，全身仿佛结了一层冰霜，牙齿止不住打颤。


    苏惊鹊强撑片刻，终于还是没了力气，两眼一黑。


    失去意识前，她想的是：季轻枝怎么这么重？


    松开握紧的手腕，沉沉坠落。


    迷迷糊糊间，苏惊鹊感觉一直冰凉的大手骤然变得炙热，回握住她，暖意游走四肢百骸，可她只感受到了不足一秒。


    .


    雾气蒸腾，湿热的水汽穿过层层叠叠地纱幔弥漫整个室内，原先空旷寒冷的房间也被水汽染上暖意。


    兀地——


    “噗通”一声水声响彻室内，在空旷的房间还传回来几声回音。水滴落在水面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显得室内诡异。


    季轻枝怀里抱着人从水里出来，浑身湿透，却不着急出来换衣服。


    他站在原地愣神片刻，猛然看向怀里人，才反应过来自己抱着别人。


    季轻枝闭了闭眼。


    不，不是别人，是妹妹，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