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腔难以控制地涌出一团又一团腥甜的血，下巴被血弄得一片黏湿。


    许芳晴用手抹了一把，手指的泥土糊到脸上，腥气臭气混在一处，味道刺鼻，熏得她多了几分精神。


    藤蔓扯着她划向树妖，身后人面树大口张开，无神的人皮质感的眼珠不停地颤动，上下起伏，带着蛆虫也在扭动，激动地等待着即将入口的食物。


    许芳晴不想死在这。


    师门情况未知，她得回去看看。


    她现在无比后悔。如果真的灭门，她早该提醒宋知鸢，早知道不阻止庆云的安排了。


    许芳晴扒着地，十指深陷进泥土。她将身子死死贴到地面，力道之大，藤蔓竟然有一瞬间未能扯动她。


    停顿一下，树妖反应过来，藤蔓缩紧，加大束缚着许芳晴双腿的力道。


    一时间，许芳晴感觉自己的身体要被扯成两半，疼到难以出声。


    如果不是双腿已经被抽到骨折，勒得没了知觉，她此时怕是痛上加痛，一定是没被树妖吃了就先痛死了。


    许芳晴扒紧地面，慢慢抽出一只手，准备往前爬。眼前闪过暗光，一根藤蔓忽然甩来，她匆忙抬手，藤蔓甩到脸前，震起地上的碎石，划过脸颊。


    许芳晴感觉脸上一阵刺痛，顾不得摸上那处伤口，她仅是手刚松开，身子便立刻被往后扯，距离树妖越来越近。


    人面树大张着嘴，黑洞洞的咽喉中，参差不齐锋利如刀的獠牙在泛着惨白的冷光，一道莹绿色的，像是口水的发散着恶臭的液体从它的嘴角低落。


    牙齿会穿透许芳晴的身体，嚼碎她的骨头，口水会腐蚀她的皮肉。


    许芳晴一阵窒息。


    她的指尖磨到溃烂，十指连心，心中剧痛。


    许芳晴绝望地闭上眼，忽然，眼前闪过一道淡蓝色的荧光，她听到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阵阵哀鸣。


    顺着声音来处，许芳晴艰难抬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待看清那道光时，她难以喘息的心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


    一把通体晶蓝的剑，向外扩散着暖意，让她没来由地感到舒适与安宁。


    许芳晴尝试抬起手，那把剑好似有所感应，立即朝她飞来，剑柄钻进她满是鲜血的手心。


    荧蓝的剑，看似冰寒，剑身却如此火热，仿佛能够消融一切冰雪，终结所有凛冬。


    她听到，剑在吟。像哭泣，又像是在安慰她。


    她呼吸因此变得轻缓。


    许芳晴稳定心神，捏紧手心的剑，回忆着之前宋知鸢教给她的一招一式。


    随后，她眸光一动，迅速侧过身，将手高高抬起，剑尖朝着自己被藤蔓缠紧的腿，不做犹豫，用尽全力刺下去。


    剑芒刺得许芳晴眼睛生疼，她不敢闭眼，盯着自己的腿。方才紧紧缠绕着的藤蔓被刺中，尖叫一声立刻松开，露出了她已经变成深紫色，臃肿着的小腿。


    好似察觉到剑意来势汹汹，藤蔓欲退，许芳晴眼神一冷，挥动剑身，空中闪过几道炽热璀璨的痕迹。下一刻，方才缠着她双腿的藤蔓悉数变成四分五裂，落在地上，一动不动，毫无声息。


    怕藤蔓没死绝再偷袭，许芳晴用剑狠狠扎在藤蔓上，直到荧蓝色剑身染上一般黏糊糊的绿色液体，她才停手，身体放松下来，摇摇欲坠，每一处都在叫嚣着。


    好疼好疼。


    许芳晴将手里的剑扎到地上，撑着剑，拖着没有知觉的双腿，一点一点，缓慢站起。


    她转过身子，抬起头，澄亮眼珠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人面树。


    此时此刻，人面树已经换了一副表情。


    褶子皮抖动着，牙齿上下打颤，眼球恐惧地四处转，不敢回盯许芳晴。


    半晌，人面树的表情又变，树身扭曲者，又一次甩出几根无比粗实的藤蔓，藤蔓上弥漫着雾气，布满了尖刺。


    人面树尖叫一声，控制着刺愣愣的藤蔓甩过去。它此刻无比暴怒，一个如此弱小的人，早该成为它盘中餐的人，居然斩断它的藤蔓，甚至盯着它，拿剑指着它。


    它要杀了她，嚼得连骨头都不剩。


    许芳晴咬紧牙关，强忍着钻心刺骨的疼，才不至于再次摔倒。


    藤蔓已临身前，她冷笑一声，猛地抽出土里的剑捅过去，藤蔓顷刻间断裂，露出其后满脸惊恐的人面树。


    许芳晴不敢再耽误，她握紧剑柄，忍着疼痛，足尖点地，奋力跃起，剑尖直指人面树。


    一息过，昏暗天际闪过一道粲光，天空仿佛被一道无形巨人划开一道醒目的剑痕，热浪从裂痕中喷涌而出，将散落在地的枝叶枝蔓烧成灰烬。


    狂风骤起，尘土飞扬。人面树痛苦地哀嚎一声，左右眼珠不可置信的对在一起，看着自己的树身裂成两半，轰然倒塌。


    人面树痛苦道连连尖叫，它眼珠上翻，死死盯住许芳晴，拼尽妖力分出最后一根藤蔓，缓缓隐进弥漫的尘土中。


    许芳晴落地，听着身后的哀嚎与人面树倒地发出的爆炸声，她苦笑一下，湿乎乎的液体从眼角滑落。终于，她支撑不住，带着剑身一块摔倒地上。


    突然，手里的剑嗡嗡抖动，好似十分慌张。


    许芳晴艰难地睁眼，眼前投下一道黑影，卷着锋利如刀的风。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许芳晴抬了下手，手里的剑飞出，挡在她头顶。剑支撑片刻，藤蔓只被刺断了一半。最终那把护着她的剑嗡鸣一声，“啪”地被打落在地。


    “……”


    许芳晴再没力气，静静躺着，看着那根尖刺磷磷的藤蔓甩过来，只希望身体被劈成两半的时候别太疼。


    许芳晴等着自己的死期。


    她听到又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却没有力气去看了。


    倏然。


    许芳晴眼前闪过一道红光。


    黄色的符纸飞在眼前，与树藤对上，猛然生出火焰，顷刻间将其包裹。片刻后，藤蔓被烧成灰烬，洋洋洒洒悉数散去。


    许芳晴听到有人叫她。


    ——


    “小师姐，你现在这样，还真是可怜。”


    江宿雪踏进结界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全身血淋淋的许芳晴躺在脏乱的地面，毫无生机，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扑向她的藤蔓。


    江宿雪顿了半秒，不带犹豫迅速扔出符纸烧了藤蔓。


    随后，他走向许芳晴。


    现在的她很狼狈。


    身体扭曲着瘫倒在地，素白的青云门服被血染尽，半张脸都是血和脏兮兮的泥土，头发凌乱，眼睛没有焦距，连强撑着睁开看他都艰难。裸露的小腿因为瘀血臃肿变成紫色，几根骨头刺破皮肉凸在外面，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摆放着。


    像一只伤得很重的蝴蝶，白色的翅膀被醒目的殷红浸染，湿漉漉地锁着她控制着她，令她再也飞不起来。


    江宿雪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他感到一阵胸闷，不太舒服。但这样血淋淋的场景他见过不少，明明早就适应了。


    许芳晴嘴唇颤了颤。


    她没想到，竟然是反派过来了。这样嘲讽她，难道是他已经将师父和师兄杀了，现在来杀她吗?


    难道青云门灭门，是因为这个反派?


    至少现在，许芳晴不敢信。


    她嘴巴动了动，带着试探道:“可、怜，那还不、带我走?”


    江宿雪眸光一动。


    瞳孔中的许芳晴实在是太凄惨了，连说话都十分困难，一字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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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即使这样，也要呛他。


    江宿雪不懂。


    他想到在虚渊时，那把剑明明还救了他，彼时翻飞的衣角还历历在目。


    许芳晴说完话，就直直看着江宿雪。


    看他此刻一脸沉思，像是在纠结要不要杀她，她的心顿沉几分。


    手指动了动，想要再唤来那把剑，等了半晌，却是毫无反应。


    许芳晴征愣着，江宿雪忽然动了，他俯下身，再慢慢靠近她，一片阴影落下来，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芳晴只感觉江宿雪的周身很凉，冻的她意识更加不清，最终眼前一黑，再无意识。


    江宿雪看着彻底晕过去的许芳晴，下意识探了探鼻息，还有几份微弱的呼吸，他莫名松了口气。


    还以为她说句话最后一口气就没了。


    江宿雪不会治病，能治伤的祝清方还在外面看守着，他要把许芳晴带过去，再晚一会，她兴许真的从伤者变成死者了。


    “那就——送她一程，让她真的变成死者。”


    江宿雪的动作顿住。


    又出来了。


    又是那个男人，带着令他凉血升顶的声音。此时此刻充斥在他耳边的，全是男人阴冷如蛇的声音，带着引诱，让他下手。


    “杀了她，或者，如果你下不了手，把她带来我这里。”


    “我说过了，她是我们的仇人。”


    “你要为我们报仇，知道吗？”


    江宿雪默然片刻，摇头。


    不断摇头。


    他搬出理由：“现在还不……”


    身体自心口处开始，骤然腾起一股炽热的灼痛感，如同火蛇迅速游遍全身。


    江宿雪下意识死死咬住嘴，才没痛吟出声。


    那股灼烧感越来越剧烈，绞紧他的胸口，令他难以呼吸。他攥紧了手，指甲钻进皮肉，也难以抵消这股疼痛。


    片刻后，男人好似放过他，灼烧感忽然消失。


    江宿雪仿佛一只得以喘息的鱼，大口大口呼吸着，贪婪地享受这片空气。呼吸过于急促，空中飘扬的沙石钻进胸肺，他止不住地咳嗽，仿佛要把内脏咳出来。


    男人的声音宛若从千年寒冰里传出，带着至极的冷意：“我说，带过来，我要亲手杀了她。”


    江宿雪低着头，瞳孔不停颤动。


    喘\息几下，他开口：“你要的东西我还没拿到。”


    “她死了，我必定会被怀疑——啊！”


    灼痛感又一次缠上来，缠到全身，钻进四肢百骸，灼烧五脏六腑。


    江宿雪无力地倒在地上，身体不住地翻滚，试图借此消去那股令他难以忍受的灼烧感。


    额头爬满冷汗，原先素色衣衫在地上滚成黑乌乌一团凌乱，男人也没有放过他。


    它的声音明显变得癫狂：“送过来！我要杀了她！杀了她！怀疑一事，我会为你解决！”


    它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许芳晴的命。


    江宿雪艰难咽了口气，不敢再顶嘴，忙道：“我知道，我知道。”


    “你想亲手杀她，也要她活着见到你。她现在血流不止，我要先救她，否则没等见到你，她就死了！”


    听完这一通解释，男人的尖叫停下，似乎是在思考。半晌，它终于开口:“那便救她。”


    江宿雪松了口气，双手颤巍巍地碰上许芳晴的身体，手臂放到她的腰后和腿窝，将人抱了起来。


    他不敢耽误，脚步飞快，抱着人走出蒸腾的火海。


    身后，树妖的身体逐渐腐烂，化成一滩水，慢慢化成一团雾气，飞向另一边。


    树妖尸体消失之处，一张黄符飘飘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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