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芳晴不知何时转醒，安安静静听着他说完这些事，才幽幽开口，声音颤抖，语气又带着埋怨。


    “你以为你能骗过我?”


    祝清方坐到床边，牵强地笑了笑:“师兄只是不想你担心。”


    他去采药就是为了治好许芳晴的伤，怎能让她为他担心，甚至受伤。


    许芳晴拽住祝清方的袖子，慢慢掀了起来，看到他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有枝条和石块划烂砸破的，也有爪痕。


    “你不想我担心有什么用?”许芳晴叹了口气，说:“你摔下山崖的时候，我在梦里也将这些体会了一番，真实到像是我在经历一样。”


    祝清方愣了下。


    他还未说话，身旁的人倒先开口。


    “那就奇怪了，”池常清目光落在床边二人身上，蹙眉道:“我早前便发现，你们联系如此之深，究竟是因为什么?”


    听到这话，祝清方浑身不由得一僵。


    “没有原因，”许芳晴看着他微微一笑，“应该只是因为我们是师兄妹。”


    她这般开玩笑的语气，明显是不想人探究。


    池常清哂笑。他与她不算熟悉，自然也没有可以探究的身份，便只能将目光转给宋知鸢。


    宋知鸢听完那一番话时怔了好一会，在许芳晴开口之后才回过神。


    她先是担心地看了一眼许芳晴，见她面色泛红，已不似方才喝下汤药之前那般苍白，微微放心。


    她没有理会池常清的眼神。许芳晴不想要别人探究，她们不探究就是。再者，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宋知鸢目光落到窗外，经过一番折腾，此时日暮沉沉，江宿雪迟迟没有回来。


    她叹了口气：“师妹刚喝过药，还是先歇着。清方，你注意下你的伤口，”


    “江瓷的确说过羌阴门不太平，等修整几天，我们上山看看去。”


    宋知鸢交待完，看着许芳晴躺下，又催着祝清方回了房间，才朝自己的房内走去。


    池常清跟在她身后，在她进门前唤住她。


    他看着她，问：“若他真是妖物，你身为师姐，又当如何？”


    他说的是江宿雪。


    池常清最先对江宿雪起了怀疑。从青云门半夜的杀生符，到临水门城外贼人抢取信物，气息实在熟悉，一路同行，他根本难以忽视。


    他的眼睛在来羌阴门的路上已被祝清方治得差不多，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便一直没有摘下眼纱，知道他眼伤痊愈的只有宋知鸢和祝清方，虽然不解，却也没有暴露他。


    也正是因此，他才能明目张胆地观察江宿雪。


    池常清总见江宿雪表情常常扭曲，目光落在他们的信物上，虎视眈眈，最诡异的是——他偶尔变为冰蓝色的眼睛。


    但他毕竟是宋知鸢师弟，从结伴去虚渊开始，他们便一路相伴。因为不确定，他不想情况太难堪，他没把这个告诉她。


    但。


    池常清叹了口气，知道宋知鸢在想什么，便道：“他若有心，应会再抢信物，你注意些。”


    宋知鸢倚在门边，灯光昏暗，她盯着他内眼角下的那颗痣，神情凄然，沉默半晌，才叹道：“我知道了，等宿雪回来再说。”


    无论如何，在江宿雪真正做出错事之前，宋知鸢都不愿相信他是妖物。


    因此真的等到江宿雪回来时，她便迟迟开不了口。出门前瞥见那一抹沾了尘泥的素白，她也只是叹气，任由他避开她们回到客栈。


    许芳晴不知道这些，只知道自己一觉睡到第二日晌午，睁眼便是江宿雪噙着笑的脸。


    他笑得很狰狞，漆黑的眼珠沾了点血色，耳畔蓝玉镶金的耳坠子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有些晃眼。


    许芳晴转了下眼珠，发现祝清方端着药站在一边，一脸无奈，像是被江宿雪推开的。


    见她醒了，祝清方才往床边走了几步，示意她喝药。


    许芳晴皱着眉坐起来，接过祝清方手里的汤药一饮而尽，又拿了块桌上的荷花酥塞进嘴里，压下嘴里的苦涩。


    喝完吃完，她看着江宿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宿雪安然答：“师姐和池师兄出门之后。”


    他避着这两人才回来，但还是没躲过宋知鸢的视线。


    许芳晴睨了他一眼。她掀了被子下床，抓住喂过药之后就准备离开的祝清方，掀开他袖子一看，伤口已经乖乖包扎好了。她这才放心，舒了口气。


    江宿雪嗤了一声。


    祝清方微微浅笑：“不必担心，已上过药了，几日便能好。”


    他抹掉她额头闷出来的热汗，道：“你再歇着吧，有宿雪陪着你，也不无聊。师姐和池师兄去羌阴门查看情况，约莫到晚上才能回来。”


    许芳晴点头，祝清方便拿着空药碗出门，房间只剩她和江宿雪。


    说起来，她从昨天喝下江宿雪拿过来的药后，身体就只剩虚弱而不再疼了。只是他端过来的药与之前的不一样，味道诡异，她忍着恶心才喝下去。


    许芳晴瞥了一眼在一边盯着她江宿雪，吸了下鼻子，而后眉头紧皱：“你受伤了？”


    话一出口她又摇头，江宿雪身上只有血气，却不像有伤口的样子，脸色……他的脸色一直以来都是惨白的。


    江宿雪愣了愣，眸光一动。他抬手抚上耳垂，唇边牵起意味不明的笑，盯着她：“不，小师姐，我不过是扎了耳洞。”


    “没扎过，不熟练，流血了而已。”


    不是他要扎的。


    他被那股压死人的邪气摁进泥泞里，耳垂的肉被细针刺破，血珠滴出来，吸引了大片妖物过来。


    虽是仲夏，可阴山诡异。


    夜里山林幽深冰寒，潮湿的泥土浸透他的皮肤，满山的妖物围上来，它们想吃他，他也饿得差点就要将它们撕碎放进嘴里。


    他不想，想也做不到。


    许芳晴不知道，他已经要变成跟祝清方一样的废物了。


    她不知道，看他的眼神比看祝清方的时候都少许多情绪，如果知道了，会不会踢开他。


    他不知道。


    所以盯着许芳晴的眼神就格外紧张。


    许芳晴挨不过他这视线，转而瞥向他挂着蓝玉镶金耳坠的耳朵，默然一会才“哦”了一声。


    虽说不知道江宿雪为何跑出去一晚上扎了个耳洞回来，但他身上血气颇重，分明是在骗人。回来时还躲着师姐和池师兄，怕不是反派出去做什么亏心事了。


    许芳晴越想越觉得有理，就不愿与他待在一处。


    江宿雪身上的血气重到她都能察觉到，方才祝清方一定察觉到了，却一句话不说，许芳晴心说有异，便想着去找祝清方。


    她走到门边，刚一推开门，便迎面撞上一人，回过神后才细细打量一眼来人。十五六岁的紫衫少女，乖巧地站在她门口，睁着水润明亮的眼睛，期期地朝房间里面看。


    见她出来，少女便往后退了一步。


    许芳晴对江笙还是有印象的。


    她被泥妖伤了之后，在来平阳城羌阴门的小路上，江笙那位叫江瓷的师兄帮了她们不少。


    不过相比江瓷，江笙就显得少言寡语，或者说，她根本不说话，总是亦步亦趋跟在江瓷身后，神情总是木然。


    江瓷也护江笙护得厉害，基本不让江笙靠近她们。因此，虽然同行几天，许芳晴与江笙实在算不上熟悉。


    许芳晴倒是没想到她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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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门口。


    她看了一眼江笙，笑道：“你这是在等我吗？”


    是关心她，特意来看望她吗?


    她期期瞅了半晌，但江笙没说话。


    许芳晴想了想，她在自己门口，也不会是等别人。房中江宿雪因为她跑出来还在发疯，江笙看了一眼就颤巍巍躲到一边，她更不可能是等江宿雪。


    许芳晴很体谅地将江笙牵到一边，楼下吵吵嚷嚷，热闹得很，不知道在干什么。江笙在这，她不好去找祝清方，便牵着江笙趴到栏杆边。


    从栏杆处往楼下看，发现一张桌旁围了不少人，人群中有两道身影相对显眼。


    许芳晴眯眼一看，才瞧出那是祝清方和江瓷，不知在谈论什么，勾唇笑得开怀。


    忽然，祝清方一掀长衫，抬脚踩在桌上，桌上酒碗微微一震。


    许芳晴大骇，她师兄怎么可能有这种举动！


    她正准备朝楼下去，看看这两人究竟在干什么，能逼得祝清方做出来这种行为，便听一道清朗的嗓音传上来。


    许芳晴顿时知道他们在干嘛了。


    吵架。


    因着彼此的师妹，但不知因何而起。


    江笙此时愣愣地站在许芳晴身边，对楼下的状况不明所以。


    楼下吵吵嚷嚷，许芳晴听不清具体在吵什么，想要阻止两人。目光落到江瓷身上，忽然灵光伊莎，伸手推了推江笙，期期道：“你师兄在吵架，你要不要劝劝?”


    江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神情茫然，不懂许芳晴的想让她出面止干戈的意思。


    许芳晴叹了口气，又问她：“那你要看热闹吗？”


    江笙沉默无言。


    许芳晴瞥了眼她微微上翘的眉梢，心说她应该是高兴的，便止住阻止楼下的人的想法，找个位置，牵着江笙安生坐下。


    楼下，祝清方和江瓷仍在争执。


    江瓷指着祝清方，道：“我师妹剑意凌云！”


    祝清方拍了下桌子：“我师妹剑法绝伦。”


    许芳晴皱眉一愣，惊得张嘴。


    剑法绝伦，是这样吗？


    祝清方似乎总是对她很有自信，尽管她已经几次差点死在妖物嘴下。


    但她的记忆里，她总是败在妖物之下，而真正剑法绝伦的，那一抹素白身影，总在她眼前浮现。莹蓝炽浪，浪中生花。五颜六色，那不是她。


    她正想着，楼下又有声音传来。


    江瓷道：“我师妹武艺超尘！”


    祝清方脱口而出：“我师妹武艺超群。”


    许芳晴咳了一声，若当真武艺超群，也不会赶路时累得要死，还差点栽在泥妖手里。


    她自己的情况她知道，只是……许芳晴目光落在身边的圆脸紫裙少女身上。


    江笙浑然不觉她的目光，伸手拿起一块荷花酥塞进嘴里，脸颊鼓鼓，像一只嘴里塞了很多小食的仓鼠。她嚼了半块，才察觉许芳晴的视线，眯眼对她笑笑。


    这是许芳晴观察到她的第二个表情。


    在门口看到房间的江宿雪时，江笙脸上明显是害怕的神情，而后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她的表情一直是木然的，知道现在，像是吃了她的荷花酥不好意思一样，才对她笑笑。


    江瓷说他师妹武艺超尘。


    真的吗?


    许芳晴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的动作神情，看起来分明像是剑都握不住的孩子。


    许芳晴要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便对江笙笑笑，告诉她点心噎嗓子，让她喝点茶水。


    江笙愣愣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嘴里塞荷花酥。许芳晴就擦掉她唇边的残渣，倒杯茶水递到她嘴边，看她小口饮下，才又将视线放到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