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老婆

作品:《遥至春潮

    第一次被程鹭寻送回家。


    董糯贴近车门坐着,心无旁骛,焦急地给堂姐董麦麦发信息。


    对方没有回复,等了一会儿,手机突然响了,来电另有其人。


    她犹豫了两秒,眼角余光看了眼程鹭寻,见他专注开车的样子,她按下接听键。


    “喂,爸。”


    董玉峰,亦即董麦麦的小叔,接通电话着急地问:


    “听说麦麦要离婚?!她老公劈腿了?”


    “爸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董玉峰:“我听你大伯说的,麦麦本来要去找陈汉尼,中途才得知那个垃圾在外地,麦麦现在要去你的住处,没问题吧?”


    “好的。”


    董糯得知堂姐的最新消息,终于放心。


    董玉峰也重重叹了口气,这才缓过神来问董糯:


    “你们学校的校庆活动结束了吧?”


    “嗯。”


    董糯乖乖巧巧的。


    “那你多出来的空余时间,可以帮帮你堂姐,正好你做过家事律师,处理过离婚案。”


    董玉峰沉吟片刻,又问:


    “黑心律师的工作,你辞职了没有?”


    “还没。”


    现在六月,研究生九月份才开学,她到时候再辞职也不迟。


    “不行不行!”


    董玉峰作为老法官,口吻正义凛然:


    “你们律所的口碑太差了!”


    专攻离婚案,接案子只看钱,恶的能说成善的,死的能说成活的。


    而且,成天帮有钱人处理婚姻纠纷,负能量爆棚,家事律师十个有九个是不婚主义。


    董糯工作两年,也有了拔情绝爱的苗头,所以才被老妈“押送”去相亲结婚的。


    董玉峰的声音渐渐变得慈爱:


    “宝贝闺女,听爸的话尽快辞职,安心等着开学……”


    “知道了爸爸,我回头再跟你聊。”


    挂断电话,董糯忍不住往旁边看了一眼。


    程鹭寻单手把着方向盘,唇角噙着一丝嘲弄。


    “你还真是听话。”


    让考研就考研,让辞职就辞职。


    董糯就当这话是夸她。


    因为他又何曾不是呢,程爷爷让结婚就结婚了。


    她“哼”了一声,拖着软糯的声线互夸:


    “你也很听话,乖乖哒。”


    程鹭寻:“……”


    董糯的目光落到车窗上,玻璃倒映着他的身影。


    男人侧脸轮廓优越,衬衣扣子系到最顶端,把着方向盘的手臂随意弯起一个弧度,似乎并无兴趣与她争论谁更乖。


    董糯倏然想起“开学大礼包”的事。


    她翻找了一下,恭恭敬敬地把黑色信用卡放在中控台上。


    “除了这个,其他礼物我都收下,谢谢你和程爷爷送的东西,回头爷爷八十大寿,我也给他老人家准备个礼物。”


    “随你。”


    程鹭寻似乎被提醒了一下,给她转达老爷子的最新决定:


    “他八月上旬回京。”


    董糯心尖一凛,“爷爷要提前回来?!”


    她顿时有些慌张。


    老人回京,就意味着她和程鹭寻需要经常见面“秀恩爱”,更意味着搬家同住又要提上议程;


    也不知道,老人是否允许她不搬。


    豪车停在花世小区的三号楼前,刹车的惯性打断了她想问的话。


    一开口,话变成了:


    “谢谢你送我回来。”


    车门一开一关,她垂着头,刚准备上楼梯,就听到身后的车门又开了。


    回头看,程鹭寻也下了车。


    董糯诧异地问:“我又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对。”


    他将黑金卡递过来,口吻冷淡:


    “你不刷,它就只是张废卡,垃圾别扔我车上。”


    董糯讪讪拿回信用卡。


    转身之前,程鹭寻勉为其难的开口。


    ——“我来说服爷爷。”


    ——“我可以妥协一下。”


    两人的话音撞到了一块,又同时沉默两秒,董糯掖了掖耳边的发丝。


    程爷爷刚做心脏支架手术没多久,小辈们都该哄着才是;


    而且刁女士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程鹭寻又帮了她。


    所以,关于搬家一事,董糯想了个折中办法:


    “能不能周末去老宅同住,工作日谎称住你别墅,实际上我住学校宿舍,这样子爷爷应该不会发现的。”


    程鹭寻:“再说吧。重要的是,你注意怎么称呼。”


    “对对对,不能再叫你程总程先生,会害得你被爷爷骂。”


    董糯想了想,征询问道:


    “以后我就叫你程哥?”


    程鹭寻不语。


    董糯又问:“老程?”


    程鹭寻退了两步,倦懒地倚靠着车门。


    他的面容英俊,气质冷淡,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董糯。


    那眼神像是在说——


    “老公”这称呼你叫不出口,是吧。


    董糯几乎抠破了手心,绞尽脑汁,最后换了个称呼问:


    “小程哥,你怎么还不走……”


    “你先上去。”


    程鹭寻朝着楼梯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嗓子干净低沉,声音轻得仿佛不希望她听清似的。


    “老婆。”


    习惯性逃跑的董糯必然装作没听清,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四楼,气喘吁吁地,回到租住的房子。


    堂姐不在,大概还在路上,出租屋空荡荡的。


    董糯腿软地换了拖鞋,路过阳台,鬼使神差地从防盗栏往外看。


    程鹭寻的车还停在楼下,车窗开着,单手搭在车门上,像是打电话。


    过了几秒,仿佛注意到什么。他忽然抬起头,往董糯的方向看。


    董糯猝不及防,猛地蹲下,藏起来。


    她舔了舔唇,无端的过激反应搞得她自己都有点莫名其妙。


    大大方方的配合演习有那么难么?


    咬咬牙,董糯又重新站起来往外瞅。


    却已经看不到楼下的劳斯莱斯。


    于是,董糯像机器人似的挥挥右手,对着空气叫了一声:


    “老公,走好。”


    接着,她的左手也举起来,对右手摆了摆。


    “老婆,晚安。”


    左右手演习完毕,收回手,董糯瞥见掉落在地上的黑金卡。


    思索了一番,她把卡重新捡起来,放进床头柜,跟婚戒结婚证房产证等物品搁在一起。


    时间一天天过去。


    工作上。


    自从四月份办完研究生调档,就无法再当执业律师,忙校庆那段时间,董糯申请过辞职,老板没同意,让她以助理身份留在所里。


    如今,老爸董玉峰下了“死命令”,董糯决定干到这个月底就不干了。


    这天上午她照常工作,复盘了一遍老板刚胜诉的离婚案,又接见了一个委托人,将婚姻破裂的情况整理在档……


    吃过午饭,公司前台突然通知有人找。


    她赶到楼梯间,发现是堂姐董麦麦。


    原来,陈汉尼已经从外地回来,董麦麦今天跟他去办离婚,到了民政局才知道有离婚冷静期这种规定,俩人又发生了剧烈争吵。


    这会儿,董麦麦找到董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趴在她肩头嚎了半个小时,情绪稍好点才回去。


    董糯的肩头被眼泪弄湿了一大片,趁着午休时间还没结束,她到茶水间清理。


    历来不太对付的女同事贾佳佳走了进来,看到董糯正在用吹风机吹衬衫领子。


    她今天身穿一套纯白色雪纺长裙,中间一根黑色腰带勒住细腰,妥妥的律政俏佳人。


    好看归好看,就是衣服太干净薄透,肩上的泪渍隐隐约约。


    贾佳佳一边泡茶,一边阴阳怪气:


    “你姐哭得真够大声的,整层楼都听见了。还是你单身好啊,不然像你姐那样找个渣男要气死。对了,你怎么不送你姐回去?你租的老破小房子离公司挺近的呀。”


    董糯看了看表,答她:


    “快到点儿上班了。”


    贾佳佳轻笑:


    “这么卖力干嘛呢,你不是已经考上研究生了么?还不赶紧辞职滚蛋?”


    董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考研?!”


    老板答应过不乱传的。


    贾佳佳晃了晃杯子,茶水都溅出来了。


    “听说的呗。既然你喜欢偷偷摸摸,那我肯定帮你保密。”


    “……你还是多帮帮你自己吧。”


    说话时,董糯瞥见窗外落雨,随手拍了一张雨景照片发到朋友圈。


    她笑了笑,问贾佳佳:


    “你下午要出庭吧?有把握吗?别又输了官司,比大雨浇了还要透心凉,那才是真的要滚蛋了。”


    “你!!!”


    贾佳佳捧着杯子,手指都被烫红了。


    下午的办公室,没了贾佳佳那颗老鼠屎,董糯的工作效率很高,只可惜下班后突然有一件涉外离婚案需要沟通。


    等开完越洋会议,加班结束时,她抬手看了一眼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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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20:30。


    -


    “才八点半……”


    黑色宾利平稳行驶在CBD的主干道上,车子前排一左一右两个男人。


    坐在副驾驶的田述杰心情不错。这半年,程鹭寻一直在国外,发小们难得聚聚。


    滴酒未沾的程鹭寻负责送田诉杰回去,一路没搭话,且有些后悔今天开宾利出门。


    一场雨断断续续,地上积水未消,模糊地倒映出高楼丛林。


    见他总这么一副矜贵少言的样子。


    田诉杰一路都在自说自话,说得口干舌燥,他打开车载冰箱拿水喝。


    很违和的,小型冰箱里除了依云矿泉水,还躺着一根紫色丝带。


    田诉杰一并拿了出来,调侃:


    “你小子玩捆绑play呢?上回我给你打电话,你说你在花世小区,那次是不是送女人回家……”


    等红绿灯的间隙,程鹭寻从田诉杰手里扯过那条丝带,乜他。


    “这个是清大校庆的丝带。”


    上面确实绣着“百年校庆”等字样。


    种树活动里,这根丝带意外缠到了他的纽扣上。


    校庆那天他开的正是宾利这台车,丝带就被他随手扔在了车载冰箱里,要不是田诉杰偶然发现,他几乎忘了。


    “原来是校庆,老爷子让你替他参加的吧。”


    田诉杰顺便打听了一下程爷爷的康复情况。


    程鹭寻答话时,一直把玩那根紫色丝带,漫不经心地往方向盘上系。


    田诉杰絮絮叨叨地闲聊:


    “下个月魏家的婚宴,老爷子到时候恢复的差不多,应该能亲自出席了。”


    “话说,你结婚比魏家这个婚还要神速,老人肯定是满意了,小辈结婚的好处就是安心,但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合约婚姻,可真有你的!”


    “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老婆长什么样,什么时候带出来大家认识认识!”


    “合约没这个条款。”


    交通灯由红转绿,程鹭寻驾着车子缓缓向前移动。


    田诉杰作为律师行业的翘楚,问了问合约细节,盘算道:


    “假婚两年期限,后面续约要加另外的价钱……兄弟你等着被掏空吧你,我要是女人,我肯定喜欢你这种人帅钱多无欲无求的佛子,最好签个终生合约。”


    “想多了。”


    两年一结算,省事。


    田诉杰附和:“也是,可能都用不了两年,这婚就演不下去了。你有法务团队提前部署离婚官司,但是人家姑娘无依无靠的,找我做法律咨询呗,你介绍我们认识一下。”


    汽车疾驰,光影晃过,程鹭寻的眼眸忽明忽暗,无语了好一会儿,才提了句:


    “她也是家事律师。”


    当初签婚姻协议时,她比任何人都专业细致。


    “你老婆叫什么名字?”


    田诉杰一听是同行,好奇心更甚。


    业内圈子不大,美女律师就这么多,很容易猜得到。


    “无聊。”


    冰冷拒绝后,黑色宾利刚好开进写字楼的车道。


    路旁的指示牌刻着许多行金字,其中一行写着——杰盈律师所。


    田诉杰嘱咐:“车停在这等我,我去一趟办公室,回来给我看看你老婆照片。”


    “是你能看的吗?下去。”


    程鹭寻的姿态异常倨傲。


    “啧啧,你该不会没有老婆照片吧?怪不得你不爽!”


    田诉杰扣着车把手,准备下车,忽然被远处一个身影吸去了注意力。


    他得意地问:


    “瞧见公交站那个姑娘了吗,是我公司下属,你老婆有这么好看吗?”


    程鹭寻看也不看,语气很不耐烦:


    “我老婆比这好看,满意了吗,赶紧下车!”


    田诉杰轻笑。


    “你老婆哪个名校的?我们公司这姑娘今年刚考上清大研究生,长得相当好看,打扮打扮,绝对是红颜祸水……”


    也不知是听到哪个关键词,程鹭寻扫了眼路边的倩影。


    联想到自己刚刚说过“我老婆比这好看”的话,程鹭寻耳尖微微泛红,改口道:


    “也就一般。”


    “这是你第一次给人评价‘一般’,以前统统都是‘不行’,有进步啊!!”


    田诉杰笑的意味深长,视线一直看向远处的董糯,丝毫没有注意到——


    程鹭寻的一双眼眸,清冷如月,当看清路边的那人就是董糯时,他眸色略微波动,一瞬之间又恢复了往常。


    方向盘上系着的紫色丝带,也不知不觉地被他收进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