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共枕(二)

作品:《嫁往异族和亲后

    对郗月明来说,握缰绳并不容易,尤其是飞奔的马的缰绳。好在身后有訾沭这么个骑射行家,单手就能控制烈马,还能空出一手揽在她腰间,稳稳地掌控着平衡。


    虽说二人初见时便共乘一骑了,但那时候她心怀芥蒂,远没有现在亲密。


    “怎么样,这边景色不错吧?”


    訾沭勒了勒缰绳,让骏马行进的速度慢下来,又替她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好像又淡了。”


    郗月明抚上自己的侧脸。


    她自晨起便没有照镜子,关于斑纹的变化也只是从訾沭口中得知。听他这话,那蒙尘许久的兰生露似乎还真有点用。


    郗月明偏头欲问,正迎上訾沭下颌新生的胡茬。


    四目相对间,唯有风在周身环绕。訾沭下意识就想用胡茬扎一扎她的脸,逗她笑一笑。


    奈何他的月儿向来不爱笑,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他一边反思,一边摸了摸下巴:自己眼中亲昵的蹭蹭,于她而言大概也只有刺痛,不好不好。


    于是訾沭轻咳一声,忍住了。


    “饿不饿,我给你烤只兔子?”他另寻了个话题,“我烤肉的手法也是一流,你还没见过呢。”


    郗月明摇了摇头。


    倒不是不相信,只是她毕竟是中原的水米养出来的。之于烤肉,初来时还能尝个新鲜,时间久了是真吃不消。


    好在雁儿一直贴心照料,就连此刻,衣兜里也装了一小把云郗的饴糖。经此提醒,她便顺手拿出一块送入口中。


    訾沭眼眸微眯:“吃的什么?”


    什么东西敢跟本汗亲手烤的兔肉争宠?


    郗月明含糊地回答:“云郗的饴糖。”


    “那给我也来一块。”


    郗月明并未多想,刚要伸手再掏了一块,就听訾沭道:“不要这个。”


    她微微一愣。


    身后的男人身形高大,几乎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此刻微偏着头,虽仍是和气询问的态度,琥珀色的眸子里却满是压迫感。


    郗月明心道不好,果不其然,下一刻訾沭就霸道地攫住她的唇,夺走了那块饴糖。


    “……”


    訾沭洋洋得意,十分欠揍道:“你待如何?”


    日子太难打发,才琢磨着做些云郗的吃食。倘若没有,訾陬这边的食物也是能吃的。


    何况她本就是来和亲的,莫说是此刻英俊又体贴的訾沭,换成个七八十岁的老头,或是任何人,她都没有办法拒绝,不是吗?


    郗月明垂下眼睫,不为所动。


    訾沭这边久等不来回话,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褪去,轻叹了口气:“如果咱们俩闹别扭了,就你这无欲无求的态度,一定会把我推得更远。”


    “……”


    郗月明心头一颤,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一瞬间的酸涩。


    比起初时的担忧踌躇,当她终于想要尝试接受时,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忘了该如何去爱。


    昨夜訾沭开门见山地问要不要亲他,她便也顺水推舟冲动一次,再不济也有兰生露这个理由。可一旦没有昨夜的情况,只是邀请訾沭共骑,她想了半天,也只有一句干巴巴的上来。


    大概真的很无趣吧,她想。


    郗月明不自觉地攥紧缰绳,想要说些什么,身后的男人倒是先她一步开口:“不过没关系。”


    訾沭轻轻搭上她紧握缰绳的手:“你推我,我还是会回来。”


    下一刻,骏马骤然奔驰!


    草浪翻涌似海,疾行的骏马就如同海浪上的孤舟。郗月明感受着扑面而来裹挟着青草气息的风,微微放松仪态,身后就是訾沭坚实的胸膛。


    她闭上双眼,在这自在的风中,暂时抛却了纷纷扰扰的俗事。


    訾沭带着她跑了好一阵,直至夕阳西下,又一起看了会儿草原上的日落,这才慢悠悠地回去。


    “汗王?汗王——”


    一个侍从骑着匹小马,气喘吁吁,像是找他们找了好一阵了:“汗、汗王,可敦,你们在这儿啊。呼——可累死我了。”


    气还没喘匀,他就迫不及待地说明来意:“汗王,老可敦回来了!这会子已经到王城了,訾晋殿下让我来找你们回去嘞!”


    郗月明听过老可敦的名号。


    身为一国太后,却能抛下一众庶务,潇洒地出门游历天下,听上去像个女侠做派。


    可连儿子娶妻、生辰这等大事都错过了,似乎又没有那么简单。郗月明明显感觉到訾沭加快了速度往回赶,抿了抿唇,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草场上热闹依旧,訾沭却直直地冲进王城。直到站在门外才堪堪停下,深吸了一口气,又捏了捏她的手。


    郗月明偏头看他,这做派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见母亲为何要如此紧张?


    訾沭难得地没有多言,扭头冲她一笑,终于推开了那扇门。


    “追捕的人马,一眼看过去得有十几骑。被追的人你猜多少?就两个!其中有一个还是姑娘!”


    门一开,率先传来一道偏中性的声音,伴随着鞭子甩在地上的声响,绘声绘色道:“我一看,这哪儿能忍?”


    一旁的訾晋立刻捧场,义愤填膺道:“就是就是,这也太欺负人了!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你母亲大展神威,打跑了坏人,救下了两位小友啊。”


    这道声音中满是笑意,郗月明觉得耳熟,循声望去,竟然是平时不苟言笑的訾凛。


    三人坐在一起,氛围出奇地和谐。可待门彻底打开,訾沭和郗月明的身影出现时,笑声便戛然而止了。


    “哥,嫂嫂。”訾晋率先站起来打招呼。


    訾凛敛下笑意,随之起身行了个朝臣礼。唯有正中央的女子不慌不忙,把鞭子一圈圈地缠好,才踱步过来:“你就是那个和亲公主?”


    郗月明抬头,望向这位婆母。


    訾陬的老可敦曲雅,出身贵族,自小也有通谋略善骑射的佳话流传。身形高挑,五官英气,整个人气质疏朗,的确是侠女做派。


    只不过訾沭就在旁边,却不知她为何先朝自己开口。郗月明点头应是,略想了想,打算再补一个大礼。


    不成想,下一刻手臂便被托住了。


    “自在点,不用这样。”


    曲雅将她扶起来,正看反看,许久才收回目光,声音沉静:“好孩子。”


    郗月明得了一句哄小孩似的夸奖,抬头看去,见她终于把目光放到訾沭身上了。


    訾沭规规矩矩地弯腰:“母亲。”


    “嗯。”曲雅反应淡淡,连方才对待郗月明的亲切都没有。“本来是能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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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生辰的,但在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抱歉。”


    途中遇到的事是同一件,只不过方才还说得绘声绘色,到了自己这里,就只有一句耽搁了。


    訾沭笑得牵强,摇了摇头。


    “这是生辰礼。”曲雅指了指桌子,上面正放着一副弓箭,“这么多年不见,我想着,你应当能拉开三百斤的弓了。”


    訾沭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什么。他早就过了在母亲身边撒娇的年龄,也做不到訾晋那样肆意。更何况,面前的女子,从来就没给过他这样的机会。


    曲雅送完生辰礼便转身出去,阔别多年的寒暄似乎也要止步于此。


    “汗王,可敦。”訾凛上前周全礼数,“那我们就先退下了。”


    经他提点,一旁的訾晋也连忙作揖告退,随后马不停蹄地去追赶母亲:“母亲母亲,还没说完呢,你等等我跟爹啊……”


    “……”郗月明眼睫一动,终于窥见了些许真相。


    早些时候,她曾戏言訾沭若是身死,自己是不是要嫁给訾晋。那时她便知道,訾陬还保有一些游牧民族的旧俗。


    曲雅生于訾陬贵族门庭,婚姻大概是不能自己做主的。时至今日,也无人再敢问询,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细究起来,訾沭也不太清楚上一辈的爱恨情仇。


    父汗中计受伤时年纪很轻,也没有婚娶,按兄终弟及的传统来看,能上前分一杯羹的人太多了。为了尽快稳住訾陬的局势,一支势力最大的部族立刻想到了通婚结盟的办法。


    那正是母亲的家族。


    但当时母亲已经与訾凛相恋,只因原先选定的那位姨母与一个云郗商人两情相悦,竟然放弃訾陬贵族的身份一走了之,这才换成了母亲。


    次年,訾沭便出生了。


    不是满怀期待地迎接来的孩子,自然得不到曲雅的好脸色。她做出让步的原因无非是形势紧急,訾陬需要一个继承人。现在继承人有了,她便去寻找她的自由了。


    訾沭自记事起,父汗没有像别的父亲那样将他高高举过头顶,母亲也不会像别的母亲那样温柔可亲。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受自己特殊的家庭,接受自己的使命。


    父汗的身体每况愈下,昔日跃马提枪的枭雄不得不在病榻上了此残生。母亲很快就添了弟弟,但似乎也做不到设想的那样潇洒,对他们父子完全不管不顾。


    到头来,竟是母亲与訾凛全力辅佐,帮助訾陬度过了国主病弱、少主年幼的那段时光。


    訾沭十六岁那年,左贤王訾凛放权于他,他成了訾陬真正的王。可也是在那一年,父汗与世长辞,母亲也说要去游历天下,把这么多年没看过的风景都补回来。


    对此,訾凛訾晋没有异议,訾沭也说不出挽留的话。


    从那以后,他只能从訾晋收到的书信中,得知关于母亲的只言片语。若非今年他成亲,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母亲。


    看着不远处的一家三口团聚,訾沭不远不近地站在一边,显得十分落寞。郗月明上前几步,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


    随即就被訾沭大力反握。


    “心疼我?”


    他还是那样带着点调笑和痞气的表情,郗月明却有些犹疑,一时拿不定主意他想听哪个回答。


    “那就多心疼心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