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一章 青玉案 一

作品:《五陵年少

    ——临安城,采绣楼——


    京都西南角的西市中,一座三层高的小楼伫立于诸多商铺之间。恰逢七夕,金吾不禁,西市也颇为热闹,这挂着“采绣楼”牌匾的布庄自然也不例外,挽着手的男男女女来往其间,络绎不绝。然而,但凡有人多看这小楼两眼,便回发现这楼的异常——平日里老板声称作为库房的二三楼此刻也灯火通明,不时有行色匆匆的男子从采绣楼后门进入,很久都未出来。


    事实上,本朝禁风月场所,但管辖力度薄弱,收效甚微,依然有不少人仗着家里关系,暗中开设此类场所,采绣楼便是其中之一。此间主人格外胆大,大隐隐于市,因着格外方便,不少朝中高官也爱光临此处,陈筑便是其中之一。


    陈筑是朝中出了名的青年才俊,二十七岁便官居四品。因着尚未娶妻,不少人都指望着将自家女儿塞入他房中,然而都未成功,众人都以为此人一心仕途,谁知他居然会暗中光顾这种地方。


    陈筑熟门熟路地上了三楼,打开一处房门闪身进去,其中早有两个“绣娘”跪在墙边等候。他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放松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床上,随手指了一个“绣娘”道:“你,过来给我揉揉腿。”


    她指的那人低眉顺目地膝行上前,半个身子依偎到他怀中,给他捶揉起来。而另一个人自觉站了起来,走到桌边倒茶奉上。陈筑将茶一饮而尽,随口道:“好像还没见过你们俩,叫什么名字?之前的采薇呢?”


    倒茶那人道:“奴名采寒,姐姐名叫采奚,采薇姐姐今天身子不爽利,所以首席派我们二人来服侍大人。”


    采绣楼为了防止出事,“绣娘”换得很勤,所以陈筑并未对面前的两个生面孔起疑,而是享受起了温香软玉在怀的时光。


    桌上的熏香暗暗蒸腾,正当陈筑觉察今日这熏香起效过慢,没有兴致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身子不爽利”的采薇出现在了门口,后面还跟着另一位“绣娘”,一时间十目相对,采薇手上的花“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你们两个是谁,怎么在陈大人房中,来——”


    “来人呐”尚未出口,那“采寒”便骤然出手,只听得“咻咻”两声,门口二人便晕厥了过去,陈筑也察觉出了不对,一把勒住了怀中“采奚”的脖子。


    那采奚在异变突生时便想躲开,却还是慢了一步——一把指间刃凭空出现在她脖颈间。陈筑挟持着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道:“你们是谁?交代清楚,不然我杀了她!”


    虽然被人拿捏住了性命,但那采奚却毫不慌张,冷冷道:“陈筑,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吧,落棋阁的棋子已经下到了此处,你个‘头雁’还能挣扎到几时?”


    话音未落,那采寒从袖中掏出一把软剑,欺身上前。陈筑心头一紧,下意识把指间刃往下一压,谁知还未使上力,他眼前便突然一黑。那采奚仿佛早料到有此一出,找准时机扣住他手上麻筋,便挣脱开来,下一瞬,采寒的剑便到了他面门,两人合作可谓天衣无缝。


    这陈筑虽然反应快,武功却远远不敌采寒,更别提刚开始便落了下风,狼狈躲开了采寒的第一剑,却也让中段空门大开,第二剑顷刻而至,一剑捅穿了他侧腰。陈筑痛呼一声,采寒一脚跟上,将他狠狠踩到了床上,随后行云流水地卸了他下颌和手脚关节。陈筑杀猪般地惨嚎了一声,便像团烂肉一样软软地倒在了床上。


    “漂亮。”任务完成,采奚——蒋奚也不复刚刚那般装模作样,爽朗道,“梅臣,身手进步不少嘛,之前我还有点但心只有咱俩行不行呢。”


    “还是你未雨绸缪,把香先点上了。”被称为“梅臣”的姑娘淡淡道,“走吧,物证具在,这人就是咱们一直在找的那个朝中的‘头雁’,把他带回阁中细细审问好了。居然有人把重要东西藏在青楼里,真是鬼才。”


    “嗯,今天这活挺顺,明天就知会安澜姐把这地掀了。”蒋奚走上前来架住了陈筑,“梅臣,你架他那边,省力一些,这人怎么这么沉。”


    “梅臣……?”听到这个名字,陈筑不知想到了什么,嘶声道,“你是顾梅臣?顾岁寒?”


    顾岁寒换了一个架他的姿势,没有吭声。陈筑变相确认了他心中的猜想,如同闻了烈药的种马般,眼中亮起了摄人的光芒:“哈哈哈哈哈,你居然养好了伤,还让咱俩遇上了!顾大侍棋,你不记得我,我可记得你,你当时在我归雁台的牢里那么狼狈,半年后还想欺到我归雁台头上来!我告诉你顾岁寒,你休想!雁首早早便盯上了你,你一辈子都别想走出那个雁牢!唔……”


    顾岁寒换了姿势,腾出了手将他一手刀劈晕,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蒋奚奇道:“咦?你不听听他后面怎么说?我还以为你会好奇归雁台那边准备怎么对付你呢。”


    顾岁寒闷闷的声音从那边传来:“聒噪。等回头进了棋牢,什么都能审出来,现在让他大喊大叫只会打草惊蛇,明天这采绣楼就会变成一座寻常的布庄。”


    “这不是有隔音的术法嘛……”蒋奚哼哼道,但也没有多说,顺着顾岁寒的力将陈筑抬去了墙边。顾岁寒空着的那只手搭上了那面墙,原本空无一物的墙面上浮现出了一个发着荧光的阵法。


    那阵法不断旋转,扩大,直至一人高,两臂宽。顾岁寒先行踏入了阵法之中,一阵天旋地转,再次脚踏实地时,外面已经换了天地。早有人在外面等候着她们,见到阵法波动便迎上前来:“顾执棋,蒋侍棋,可还顺利?”


    “不算顺利,但也算有惊无险。”顾岁寒将人“嘭”的一声扔到了地上,“不过那边有些事要收收尾,有两个无关的姑娘被我打晕了,你们记得去处理一下。我去和定北侯商量一下采绣楼的事。”


    迎接她那人说:“遵命。对了执棋,谢侍棋回来了,说要找……”


    话还没说完,顾岁寒跟没听见似的一头又扎回了还未消散的阵法里。那人的话卡在了一半,有点莫名:“今天谁惹着执棋大人了?”


    蒋奚耸耸肩表示不知道:“或许是地上这个吧。你们把他押去棋牢里吧,记得绑严实点。话说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谢侍棋回来了?”


    作为本朝最大的情报网,落棋阁设执棋一位,统管全阁,左执棋、右执棋各一,分别掌管阁内的黑、白两色棋,除此之外便是黑棋、白棋若干,黑棋行于夜色,多行刺杀、潜行之事,白棋多在明面,干的是乔装窃密之举。


    一言以蔽之,左执棋分管黑棋的刺客,右执棋分管白棋的探子。


    今夜,落棋阁本来只是想要暗中查探陈筑是北朝情报网“归雁台”的人的证据。这事原本随便派两个黑棋潜入采绣楼就能解决,但顾岁寒大病初愈,非说要干点活疏通一下筋骨。执棋都出马了,作为右侍棋的蒋奚实在不放心,自然随行。


    谁知两人在采绣楼陈筑常用的房间翻找时,刚打开一个暗格找到一枚证明陈筑身份的“雁牌”,本来应当在府中处理公务的陈筑却突然出现在采绣楼后门。


    快刀斩乱麻,两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设下迷香准备将陈筑迷晕后直接带回阁内,谁知中途杀出了个采薇,引发了一番波折。蒋奚白棋出身,虽然生得玲珑心思,武功却是平平,好在顾岁寒虽是旧伤在身,武功却是没落下,这趟任务才算是圆满完成。


    蒋奚心说今天出门真是没看黄历,目光移向墙上那个消失了的阵法,心思又不由得移到了顾岁寒的身上——


    这位顾岁寒,也是位奇人。她出身边塞名门青州顾氏,家里满门忠烈,父母更是在她尚在襁褓中时就殉了国。


    先帝怜她孤弱,将她接进宫教养,这姑娘也是不负众望,小小年纪就天资聪颖,被上一任落棋阁的执棋张首晟看中带进了落棋阁。


    这事先帝本来不是很乐意——落棋阁毕竟是个卖命的地方,把忠烈之女塞进去算个什么事?但耐不住顾岁寒自己执意要来,只得作罢。


    刚进阁时,张首晟念在她家世代武功传承,学武天资应当不错,便将她当成黑棋教养,谁知随着年岁渐长,顾岁寒的武功固然不错,易容伪饰之类的手艺却是益发强了起来,再加上顾岁寒作为黑棋命根的轻功始终练得差强人意,张首晟干脆将她转去了白棋。


    转来白棋后,众人才发现顾岁寒待在黑棋实在是明珠蒙尘。她在白棋的功课样样第一,学起人来惟妙惟肖,演起戏来天衣无缝。


    白棋结业时她扮作张首晟的一位老友和他畅聊一日,一直到暮色四合真正的朋友推门进来,张首晟都才意识到和自己闲聊了一日的“老朋友”居然是个假货,而自己居然连第一次上战场时紧张地尿了裤子这种事都告诉给了这位演技精湛的后生。


    当时他便抚掌长叹:“落棋阁有岁寒小友,大善!大善!”


    而这样的一位天才,大半年前却败在了北朝归雁台的“雁主”手下,被囚禁了月余,用尽酷刑。据说去接应她的人找到她时,她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光是致命伤就有大大小小十余处,得亏顾岁寒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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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些年未曾懈怠过修行道法,那内功心法吊着她一口气等来了宋安澜的救援。


    皮肉伤好说,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医修,哪怕人走到阎王爷面前了都能救回来。最糟糕的是,一个月后顾岁寒悠悠转醒,人们才发现,归雁台那边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这位曾经惊才绝艳的天才,失忆了。


    说失忆也不准确,她记得大部分事情,但是一些最关键的事情却不记得了——譬如说,忘记了她曾经是落棋阁中最优秀的一枚白棋,也忘记了她被派往北疆最重要的任务——夺回南盛神兵碎曦剑。


    失忆前,同为白棋,蒋奚也曾经与顾岁寒共事。那时顾岁寒年少成名,不免骄矜,平日里做事说一不二,爽朗大方,当时阁里人都称她“明棋昭昭”,在没有任务时看到顾岁寒——那样明媚的女子,那样锐意的少年——哪怕再差的心情都会变好。


    然而如今的顾岁寒,不能说不好,人却不像以前那般明媚了。蒋奚至今都记得顾岁寒养伤归来后自己见到她的第一面——那时顾岁寒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假脸,坐在执棋的桌子后面。有三两个白棋结伴来找她报告,她茫然地回望着他们,目光中说不好是冷漠还是惶然。那眼神就像一只初入他人领域的小狼。当时蒋奚站在一旁,心里百味杂陈。


    “蒋侍棋!”一个白棋从远处跑来,大呼小叫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那个新来的雁关哪?”


    蒋奚没好气道:“这还需要我多安排?真是没人管久了都放纵了?关最里头!”


    那白棋诺诺应是,飞快地跑开了。蒋奚忧愁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如果你还在就好了……梅臣现在恹恹不振,这阁里又该怎么办呢?”


    正想着,背后突然有人喊她,声音里有些犹疑:“——蒋侍棋?”


    那声音离得很近,她被吓了一跳,转过身去发现这声音的主人十分眼熟——她惊讶道:“谢……谢侍棋?你回来了?怎么都不叫人通报一声?轻悄悄的,唬我好大一跳!”


    谢侍棋——谢停舟抱歉道:“在下喊蒋侍棋好几声了,可能是蒋侍棋有心事,才没注意到在下。也怪在下甫一上任便远走西北,蒋侍棋恐怕不熟悉在下的声音。”


    谢停舟是前任落棋阁执棋姬泠去世后新领命的落棋阁左侍棋。与此同时,他还有一重更重要的身份——姬泠正经三媒六娉订过婚的未婚夫。姬泠含冤身死后,先帝悲痛欲绝,责令落棋阁协同刑部重查姬泠通敌一案,这谢停舟就是被派来协助落棋阁的。


    蒋奚信任姬泠,自然对谢停舟也颇有好感,现如今倒是被谢停舟这一串“抱歉”“怪我”搞得十分不好意思,连连摆手:“无妨无妨,谢侍棋是来找执棋的?不巧,她刚回来就去定北侯那边了,侍棋若有急事的话不妨去定北侯府上拜访,执棋目前也暂住侯府,今晚可能不会回阁中了。”


    “啊,无妨,多谢告知,在下不着急。”谢停舟拱手行了一礼,“今晚定北侯府上恐怕有家事处理,在下就不去添乱了。对了,蒋执棋称在下表字停舟即可,不必拘礼虚职。”


    “啊?家事?”蒋奚莫名,“侯府上有什么家事是我们白棋都没听说的?”


    谢停舟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便多说,转身就往自己的值房走去了,徒留信息不通的蒋奚在原地一头雾水。


    与此同时,定北侯府上——


    穿过了空间法阵的顾岁寒还没来得及缓过法阵带来的眩晕感,就听见十丈之外的书房里传出一声怒喝,惊起一阵飞鸟:“孤不想留下这个孩子!如今北疆战事刚定,时局尚且动荡,更何况阿泠的冤屈还在等着人去洗雪,孤就算再想要个孩子也不该是现在!一来一去耽误至少半年光景,孤如何能放心得下这诸多身外事?”


    一个男声好生劝慰道:“既然不想留就找个日子让太医来开药流掉就好了,何必动这么大气?”


    “还不是宋礼那个臭小子!”女声的主人一拍桌子,顾岁寒感觉自己脚下的大地都在隐隐震颤,“又是劝孤留血脉又是劝孤不要伤身体坏礼法,说白了不就是想要趁孤怀孕时要了孤的兵权吗?外敌未定就开始对自己人耍手腕,这小子真是出息了!目光短浅,气煞我也!”


    男声又劝了些什么,不过这下声音低了许多,顾岁寒听不清了。她想了想,走过去叩了叩书房紧闭的门扉,低声道:“殿下,是我,梅臣。”


    门打开了。门里,劲装女子放下了施法的手,倚在太师椅上,疲惫道:“来了,梅臣。帮孤来拿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