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三章 青玉案 三

作品:《五陵年少

    身上的旧伤不会改变她固有的武功路数,所以这把剑绝对是不适合她的。那么,她为什么要用这把剑?还是说,宋安澜给的剑有问题,这把剑根本就不是她的剑?


    如果是后者,那么宋安澜到底是在故意试探,还是无心之失?


    这种事显然是不好直接向当事人求证的,但在这里干想显然也不会有结果。顾岁寒将目光重新投回了剑身上。这把重剑是用黑铁锻造的,整把剑足足有两掌宽,半身长,夜里不经意看过去时,黑沉沉地仿佛将周围的光都一口吃进去似的。


    她一挥手把屋里的两盏蜡烛都点起来,屋里一下就被暖融融的光填满了。她再细看这剑时,作为武人的本能让她真是越看越欢喜——这剑身虽然笨重,锋却开得很锋利,光是放在她腿上时剑自身的重量就把两侧的布料划开了细细的口子;剑上隐隐有冷铁掺杂着灰尘的气味,说明这剑应当有一段时间未曾使用了,剑面上却很干净,没什么铁锈的味道,连暗纹里都没有血垢堆积……等等,暗纹?


    顾岁寒眯起眼睛,细细看了起来,才发现了这剑上的玄机——她将剑柄上防滑的麻布条拆下来,里面金属的部分竟是被纵向一剖为二的。她来回试了两次,最终将剑柄向两边打开的同时使一个上下拆开的巧劲,重剑便顺着这力道拆分成了两把长刀。


    顾岁寒颠了颠刀,发现虽然用起来还是有些别扭,但是顺手了许多,双刀也更适合她的武功路数,遂十分满意地收下了,将最开始的重剑理解为了曾经的自己为了方便携带双刀而设计的机关。她拿着新武器在房里试了两招,刀风过处烈烈作响,刀锋处的一线银光好似能割裂空气似的所向披靡,收招时带出的刀风甚至将远处烛台上的烛芯都削短了一截。


    “好刀!”她心说,“有这刀,管他是‘宋礼’还是‘送终’,‘姬泠’还是‘木讷’,一刀过去,什么妖魔鬼怪不是都要显形吗?”


    自打她从病中苏醒,这些送礼机灵之类的破事就一直在她耳边晃荡。前脚姓谢的大老远就来递名帖说要她帮忙给姬泠申冤,后脚宋安澜就被宋礼烦得在家里叽嘹跳脚,可是——顾岁寒有几分没心没肺地想——这和她有什么关联呢?


    退一万步讲,她从北周回来,立下了那样大的功勋——虽然她自己不记得了——她就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吗?


    这样想着,她抱着又被自己顺手合回去的双刀,躺回了特意多铺了两层褥子的软榻上。新弹的棉絮将她温柔地包裹在中-央,好像还是稚子时母亲的怀抱那样包容。


    没错,就是这样,她继续想,那样大的功勋,就算她不怎么记得,身上落下的旧伤做不得假。她可是实实在在地在生死边缘走了一趟,现在身上还有各种的不痛快,一到阴天就各处发痛发痒。她现在只想趁早找个机会跟皇帝请辞,把手头的事交给那个忙起来跟上了发条似的不知疲倦的小蒋奚,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无事喝茶抚琴,旧伤发作时就往榻上一躺昏个十天半月的养伤。就算哪天死那里了,也算是魂归天地,现在在这么个“执棋”上劳心劳力算什么事?


    “可是,”她心里有一个声音细细地说,“你真的能就这样放心一走了之吗?”


    ——是的。固然从北周的表现上可以判断,她夺走碎曦剑的任务应该是成功了,但是碎曦剑也不在南盛手上。只要这剑一天没在南盛朝廷手中,就是多一天的祸患,倘若被哪个坏藏祸心的人捡走,那更是能挑动一方风云。至于落棋阁,虽然蒋奚是个勤勤恳恳的牛马,但很明显她还是个愣头青,抓个陈筑的功夫就差点出事,落棋阁交到她手中未来简直一眼到头。


    最重要的是,姬泠和宋安澜——虽然她已经记不清以前的她们了,可是直觉告诉她,她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如果是朋友的话,她是不是应该伸出援手呢?


    她看着头顶水色的床帐,头疼地翻了一圈,脑袋里两个念头此起彼伏打架,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煎熬得她心里有股火在烧似的。就这么想着想着,她渐渐地睡着了,做了一宿乱梦,醒来后也不记得做了什么,只觉得脑子像被展锋敲了似的疼。


    而她昨晚关于她和姬宋二人之间关系的猜测,也很快被宋安澜推翻了。


    “梅臣,我知道你之前和檐雨关系可能有点僵,但是,”早上,宋安澜把她叫起来一起用早膳。桌上,她身体微微前倾,真挚地直视着顾岁寒,“阿泠这个事情牵涉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别的不说,就算是为了大盛,为了我,能不能请你暂时放下以前和阿泠之间的龃龉,多多费心查查阿泠的案子?”


    顾岁寒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我和姬泠关系不好吗?”


    可是,可是……她拼命在脑中搜寻关于姬泠的回忆,发现自己真的半分关于她的记忆也无,所有对她的了解都源于醒来后他人的描述。这个认知让她骤然有了一种一脚踩空的感觉,仿佛一切都不真实了起来。


    觑着她难看的神色,宋安澜还以为自己不小心踩到了她的什么伤疤,忙解释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从阿泠那里听说的。”


    “你知道的吧,阿泠从落棋阁出师后不久就来我的定北军里做军师了。说是军师,其实是落棋阁放在定北军里的一个信息桩子,很多白棋从北边传回来的消息都要从她那里经手,所以她平时也挺忙的。我只是有几回听她说的……”


    说到这里,宋安澜的表情复杂了起来,斟酌着词句说:“她说以前不是很喜欢你,因为……因为……唉,我是个粗人,我就直说了吧。”


    她纠结半天词句无果,自暴自弃了起来:“你比她早两年入阁,你转白棋的时候她正好刚刚进白棋。你也知道的,你天资比较好,阁中次次小比都是白棋第一,她……不太自在,后来她转去黑棋了,你俩不一起小比,她跟你的关系才好起来。不过现在看你意思……或许她一直是自己闹别扭,没跟你说过?”


    顾岁寒顺着她的话想了想,还是毫无印象,诚恳道:“或许吧,但我真的不记得了。”


    听见她说“不记得”,宋安澜看着她的脑袋,忧愁地叹了口气,随即听见顾岁寒又开口问:“所以,殿下的意思是……阿泠曾经是白棋,后来转去黑棋了?那不是跟我正相反吗。”


    “嗯,对呀,”宋安澜顺口答,“你俩还是表亲呢,阿泠的母亲顾清文是你的姑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俩小时候应该还认识吧。”


    这个信息让顾岁寒表情崩裂了:“啊?”


    “对啊,你小时候就挺聪颖的。阿泠的父亲对她要求严,老拿你做比,所以长大以后阿泠才总拿你做比较折腾自己吧——当然,后半部分是我猜的,阿泠没直说过。”宋安澜耸耸肩,身上的轻甲随着发出轻微的哗啦声,“不管怎么说,阿泠这件事还请你多多费心了,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我都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拜托了。”


    顾岁寒疑道:“那……姬昀将军、谢停舟将军呢?”


    这两人一个是苦主兄长,一个是苦主的未婚夫,难道不是都被她一个记忆全无的前“竞争对手”靠谱吗?


    “这个,”宋安澜面露为难之色,“姬昀的事我确实要抱歉,他要去西疆查一件更重要的事,所以暂时无法随行;至于谢停舟……说真的,我不是十分信任他。”


    “阿泠因为通敌而被诬告,但我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可是落棋阁被袭、阿泠书房中来路不明的信件,这两件事背后必另有主谋。谢将军虽然是阿泠的未婚夫,但两人之间并非两心无间,两人的婚约其实是阿泠用于请他出山镇守西疆的手段之一。”


    听到这里顾岁寒没忍住打断:“‘请他出山’?谢停舟……将军身上难道有什么过人之处不成?”


    昨天她远远看了一眼,单从身形上看只是一个高挑的普通儒生啊?


    问起这个宋安澜的表情就更复杂了,羞-耻和屈辱交替从她脸上闪过:“西疆的滇国……是妖族的地盘。妖族大多身形矮小瘦弱,单纯硬碰硬不足为惧,但是妖族中有很多旁门左道之士,尤擅阵法蛊虫之类。我朝自南退之后为求复国,一直在民间推行体修,阵法心术之类的反而荒废了……”


    顾岁寒:“所以就需要一个擅长阵法的人帮忙镇守西疆。”


    “对,”宋安澜呻-吟了一声,“谢停舟自小拜师青城山的无有真人。无有真人是当世阵法大师,百年来无人能出其右,但是他早早便已立誓不入红尘。所以阿泠就找到了他的关门弟子谢停舟。”


    顾岁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偌大一个国家,曾以修道为尊,如今却因亡国之危而推行武备到举国上下找不出一个好使的阵法术士……确实很难说是好是坏。


    “但是这个无有大师,”宋安澜强调了一下“但是”,“据传言他曾有一个北周的爱人,这就是我不信任谢停舟的原因。当然我也不是给他定了罪,他毕竟是镇西军的副将,我相信阿昀的眼光不会有大问题。我只是提醒你,此次宋礼虽然指派他协助你,你也要多多提防。”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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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岁寒应了下来。之后两人就没再说什么闲话,镇北军中有人来找宋安澜,军机要务不方便说与外人听,顾岁寒自觉地埋头吃饭。


    宋安澜在北地驻军久了,饮食习惯也随着走,简单一道炒青菜里加了致死量的盐巴,杀得菜盘里都是水。顾岁寒虽然受伤之后味觉不甚灵敏,但也吃不惯这重口,所以一味地吃干馒头,几口下去就饱得差不多,匆匆告辞了。


    走在侯府路上,她本来想回房休息休息,但想了想脚步又拐向了缩地阵。侯府里直通落棋阁的缩地阵是她常住侯府后宋安澜特意为她设的,开阵的口诀也只告诉了她一个。有这份真心在,顾岁寒很难扔下南都的事一走了之,那不如速战速决,把人情还完了再作打算。


    过缩地阵时有一种被人从后面猛推了一把的感觉,出来时顾岁寒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北周奇袭一事之后,落棋阁就从原址搬来了现在这个小院,院子本身的风格跟定北侯府很像,但是这个院子的地基上叠了空间法阵,所以显得格外大。正值早课,几片空地上都有人在练武,见她过来,众人纷纷放下手中武器行礼。


    不远处的一个小院门外,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见她过来,眼睛一亮,屁颠屁颠地赶上前来:“执棋!执棋!我们家侍棋找您!”


    落棋阁的人都没有用小厮的习惯,所以这侍棋必然就是文士出身的谢停舟。虽然宋安澜丑话在前,她却对这温文儒雅的谢停舟没什么坏印象,更何况此番查案,他是必然要合作的搭档之一,不如早试试深浅,于是施施然地跟着小厮进了院门。


    一进院门,一股水汽就铺面而来。这小院地势微微下陷,借了外面大院里的活水造了一口小小的瀑布,水声泠泠作响。顾岁寒正感慨修道的就是有品味,就见那小厮停下脚步,手引向前:“执棋大人,我家公子平日这时应该在画符。公子画符时不喜我吵闹打扰,还请大人自行前去,贺云先告退了。”说罢垂手立于一旁,显然是不会再向前带的意思。


    不让自家小厮打扰,却让我一个外人来找,这是什么道理?顾岁寒一头雾水,顺着廊道一路向前,竹林深处有一处小亭,亭中人背对着她席地而坐,一身缟素,垂手提气落笔,笔势缓慢而沉静。


    顾岁寒虽记忆所剩不多,但是做白棋的敏感还在,认人几乎是过目不忘,对谢停舟背影自然也不陌生。她停在了十步之外,担心自己贸然上前打断谢停舟画符时的那股气劲,让他功亏一篑。没想到对方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脚步,画完那笔后就将笔架到了一旁的笔山上,转过身站起来来行了一礼:“顾执棋安好。”


    随后一手揽袖,另一手平摊,掌心向上,示意了一下对面的竹席,很明显是邀请她坐下来长谈的意思。顾岁寒顺着他的手坐了下来,对方一挥手,桌上的笔墨纸砚便自动归纳至一边。他又从旁边取来一套茶具,布好后为她上茶。


    顾岁寒就这样看他忙来忙去,并没有上手帮忙,反而是闲聊般开口:“谢侍棋好雅兴,方才画什么符呢?”


    “只是平安符,没什么用处,时常练练修身养性,让自己不至于手生罢了。”说这话时谢停舟微微前倾为她上茶,棕褐色的茶水随着他的动作从玉色的壶嘴流出。注意到她的眼神,谢停舟微微一顿:“——在下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执棋一直盯着看。”


    其实她是在看他的手。不过顾岁寒没解释,随口道:“谢侍棋生得好看。”


    这是实话,谢停舟眼似平湖,鼻若悬胆,脸色白净,手也很修长,虽然说不上潘安宋玉之貌,但也长得赏心悦目。没想到被她这么夸,谢停舟脸色微微发红:“在下,在下……执棋谬赞,在下只是能堪堪入目罢了,执棋用茶,这茶是在下师尊赠予在下的,滋味甚美。”


    顾岁寒拿过茶盏,浅浅品了一口。她对品茶也不甚了解,不过这茶回甘悠远,比宋安澜那个粗人府上的大叶子茶强出不少,于是赞叹道:“好茶。”


    她喝茶时,谢停舟也在观察她。他出山时顾岁寒已经出师好几年,成了一个神出鬼没的间谍,所以他对她的了解完全来自姬泠。


    他至今都记得那个冬夜,他们俩并肩坐在房顶上,面前是一片不见边际的雪原,回头可以远远看见青州府的瞭望塔。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隐隐有定北军巡逻的声音传来。


    姬泠抱着酒壶,面色微红,眼神却很清醒。她看着前方,明明视野里什么都没有,她的目光却像穿透了千山万水一样澄澈而惆怅。


    她说:“停舟,我感觉,我又被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