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清平乐 二
作品:《五陵年少》 这话一出,顾岁寒后面的话都不好说了。这是她第一次被这面人似的谢停舟噎一个跟头,滋味还怪新鲜。
她沉默片刻品味了一下,妥协道:“好吧,但无论如何,此去青州寻找碎曦剑还是第一要务,侍棋倘若跟我去,还务必要听我指令行事。”
谢停舟这回倒是没什么异议,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三人在地牢门口道别,就各自回了自己的值房。
顾岁寒走到半路,忽然想起来手里的那本记录武器出入的册子还没还,就干脆溜溜达达地往库房的方向走去。
从幻境中的世界脱离出来后,她一直有些头晕眼花,整个落棋阁的院子都在她眼中天旋地转,使得她有些生理性的反胃。这种反胃在她进入地牢,听到陈筑的狂笑时达到了顶峰。
她其实很早就到了牢门边,走到那里时,正好听到陈筑的那句鹦鹉学舌。
老实说,她第一次听到那句话时,其实没什么感觉。陈筑说的所有事,说的所有话,都仿佛和她隔着一层障壁似的,听是听了,但不知为何,就像听说书似的,不觉得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那时她甚至不像蒋奚那样感到过愤怒,连她都对自己的置身事外感到心惊肉跳——明明被陈筑怪腔怪调地学习的是她自己。
直到现在,走到了天光之下,她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了一丝味道。
原来,她曾像一条尊严尽失的狗一样,在沈和正的面前求饶啊。
她其实将很多事情都已经忘得很干净了,譬如说潜入青州之后的所有经过。但在刚刚经历的那幻境一般的过去中,她却奇异地在“自己”身上,找出了吉光片羽般的一角。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时在共用一个身体的原因,她感受到了那个自己当时所有的心境。
那时候的她,在面对未知的强敌时,心里有恐惧,有退缩,但从来没有怯懦过。
在对方的万千条思绪中,她捕捉过那么飞鸿踏雪般的几条,其中有几条让她印象最为深刻——
蹲在沈和正院子里的树上时,“自己”曾经想过:“我会被抓住的吧……如果失败了,会生不如死吗?会被用来威胁南盛吗?”
那时她最能通感到“自己”的退缩的时候。那几瞬之间,她是真的确切地在想要转身就跑。
对于沈和正的恐惧和敬畏在师父和同僚们的宣传之下已经深-入骨髓,在树上蹲的无所进展几个时辰也在告诉她:她只有夜深人静的那一次机会,而且很有可能失败。
沈和正的阴影一直像乌云一样盘踞在落棋阁的所有人之上。连张首晟都曾经悲观地说沈和正狡诈如狐,无人能赢。
而她现在要潜入狐巢,从这老狐狸的下巴掏出她要的明珠。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都乱了几拍。但也就是这几拍而已,几息之后,“自己”心中似乎忽然找到了定海神针似的,慢慢地平稳了下来,呼吸也恢复了原来轻而稳的节拍。
她听见“自己”说:“不,我不能放弃。”
“现在全落棋阁只有我一个人能完成这件事。宋将军还在沙场征战,无数大盛儿女还在因为那柄邪剑死而无依,魂飞魄散。”
“我一定要做到。没了这把剑,前线的压力至少能轻不少。”
“阿爹阿娘,保佑我吧。”
想完这些,“自己”就仿佛进入了一种神奇的、类似入定般的状态,脑子中的畏惧和胡思乱想都少了很多。
在“自己”身体里的顾岁寒感到了一种微微的惊奇。
原来曾经的自己,只需要靠这样简单的、哄骗似的话语就能找到心中的方向,好像看到了水中月的猴子,在心中的胜景前又唱又跳。
而“自己”的月亮,就是“自己是有用的,有人需要自己”。
好年轻的锐意,好一往无前的决心。
而这样的自己,却最终在沈和正的折磨之下,说出那样尊严尽失的话。
虽然顾岁寒自认为现在自己的脸皮已然厚如城墙,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对过去的自己感到惋惜。
那样一个骄傲的,才华横溢的少女,就此沉没在时光的长河中,留在了他人口中的故事里。
甚至连她自己,对她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
残阳如血,远山染黛。
顾岁寒沐浴在光中,隔着手指间的缝隙看着渐渐没入山顶的斜阳。
她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找回自己的记忆。
至少、至少……
她想在过去的时光里打捞起她自己,给自己写个墓志铭。
看管武器库的白棋正支着脑袋昏昏欲睡,就感到有人进来了,瞬间打起精神:“有什么……欸,执棋大人!”
顾岁寒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熟人:“小八?你不是跟在蒋侍棋身边做事的吗?”
在武器库当班的正是当初驾车带她和谢停舟去韩府的小八,顾岁寒对他的碎嘴子记忆犹新。
小八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执棋久不在阁中,定然是不记得了,武器库的值守一直是大家伙轮班的,今天正好轮到了我。”
顾岁寒若有所思,“那排班是按什么排的?有固定的表吗?”
小八连连答应:“有的有的,我找找……”
他在桌子下一阵翻找,翻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本子递了过来。顾岁寒顺着日期往回翻,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当日在武器库值守的,是个名叫小七的黑棋。
顾岁寒又往后翻了翻,那小七再也没出现在表上过。她微微一顿,随后面无异色地递回了本子:“好,我知道了。对了,我能进库里看看吗?”
小八连忙说:“当然可以,执棋!我来给执棋开门。”
他颠颠地把身后厚重的红木大门打开,躬身请她进去。
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冷铁的锈味扑面而来。顾岁寒一步踏进去,就被里面高抵房梁的木架震慑到了。密密麻麻的刀、剑,还有各种旁门左道的暗器,都分门别类地收纳好,静静俯卧在架子上,像一座座无字的墓碑。
她一路往里走去,目光快速从架子上掠过。走到最深处时,她的目光在一个凌乱的架子面前停住了。她微微一顿:“这个武器架,为什么这么乱?”
小八连忙上来解释:“执棋有所不知,这些都是有问题的武器,比如说刀柄松动啊,还有剑豁刃了啦,归还时都会暂时放在这里,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专门的人拿走修理,实在修不了的就直接回熔炉了。”
顾岁寒心思微微一动:“那会不会有人来取武器时,不小心拿走了报废的?”
小八连连摆手:“不会的不会的。弟子们来这里取武器时,都是先在门口那里填好表,再由负责值守的弟子进来拿。值守的弟子手上都有武器摆放位置的图表,是不会有有错的。”
顾岁寒微微沉吟,小八看她似乎仍有疑惑,于是道:“执棋还有什么不解的吗?在下可尽力解答。”
顾岁寒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小七吗?”
此话一出,小八脸色大变:“执……执棋为何问这?”
“你不是说会尽力解答的吗?”顾岁寒似笑非笑,“我就随口一问。小七名字和你如此像,怎么,你们认识?”
第一次看到那个名字时她就有所猜测。落棋阁不时兴给弟子们取代号,大家都是用自己进阁之前的名字互相称呼,小七小八数字相连,很有可能是哪个穷苦人家的兄弟起的贱名。
她本意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小八反应激烈,这才起了兴致。小八在她的目光下脸色渐渐涨红了,却不是羞涩的红,而是愤怒的红。
“小,小七那混账原是在下的表兄弟,家中穷苦,我二人又恰巧被姬师姐看中,就将我俩一同卖进了阁中。那混账进来后就被分作了黑棋,和我不甚往来,结果,这厮不仅出卖了阁里的兄弟,还扮作了在下的模样!当真可气!”
顾岁寒挑眉:“哦?怎么个扮作你法?”
小八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大意是自姬泠死后一两个月,蒋奚先是怀疑她的冤案是因为阁里出了内鬼,暗中自查了一番,结果还真找到了,但和姬泠一案无关——问题出在西南落棋阁分舵,那时小七小八都刚刚出师,为分舵效力。小七作为黑棋,往来诸镇之间收集白棋们的消息,而小八则在阁里做分舵主的副手。
而问题就出在小七身上——西南是南盛和妖修之国滇南国的接壤地,滇南看落棋阁深-入自家国土的信息网不爽已久,一直想找机会掀翻。
而当时的小八,在分舵有一定地位,且掌握滇南各地情报,自然成为了滇南的不二之选。几番接触之下,滇南终于联系上了“小八”,并许以重金作为报酬。出乎滇南意料的是,“小八”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西南分舵的不少消息就此流到了滇南手中,但幸运的事,“小八”被策反后不久,落棋阁就开始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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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内鬼,将“小八”和“小八”联络的一整条滇南暗线都连根拔起。真相大白的那一日,滇南才发现,自己一直心心念念成功策反的“小八”事实上是同样掌握不少消息的小七。
小七被落棋阁惩处后,小八被曾担任过西南分舵主的蒋奚看中,提到总舵当了自己的副手,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听完,顾岁寒好奇道:“当时滇南暗线的人都没起疑?小七和你掌握的信息范围压根不一样大吧?”
小八苦笑:“据说他管辖范围外的消息,他也杜撰了不少,在加上通敌时间又短,才没被发现……不过这也是我推测的了,因为我也高低算事内人之一,所以很多事都没有告知我。”
顾岁寒顺口问:“那小七现在在哪里呢?”
小八垂下眼:“听蒋侍棋说,应该是被秘密处决了吧……阁里虽然给了我们丰厚的报酬,但那是在忠于阁内的情况下,不是吗?”
顾岁寒“啊”了一声:“节哀。”
“没什么好哀的。”小八淡淡的,“我们俩很小就进了阁,之后他在黑棋,我在白棋,交集很少,也没什么感情。我就是气他用我的名头骗人。”
顾岁寒叹了口气,不说话了。两个人在木架见狭长的廊道里走到了底,转身向来路走去。
快到门口时,顾岁寒的余光瞥见架子顶端的一丝银光,不由驻足:“……那时什么?”
“嗯?”小八闻言驻足,低头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顾岁寒瞥了一眼,注意到那应该是库里武器具体的摆放图。小八比照了片刻,迟疑道:“这应该是阁里哪位前辈自己的兵器,没有在图上写明……执棋稍等,我拿下来给您看看。”
说罢还未等顾岁寒反应,他就提气纵身上跃,在书架间几个接力,取下了那样东西,轻轻落到地面,双手奉给了顾岁寒。
顾岁寒本来想夸他轻功好,但注意力却先行被那东西吸引了——那是一柄长剑,剑鞘饰以幽蓝色的贝母,看起来寒气逼人。她的态度不知为何审慎了起来,双手接过那把剑,将剑鞘上固定用的皮扣打开,将内里的剑身拔-出-来了两寸。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柄剑剑鞘还称得上华丽,剑身一眼看去却是朴实无华。顾岁寒将剑翻了个面,才看出来一丝端倪。
这剑应当属硬剑一类,剑身不能弯折。但锻剑的剑师技艺非凡,在保证剑自身的刚硬度之下将剑身锻打水磨至极薄,侧面看去几乎如纸片薄厚。这对剑师的技术要求极高,绝非一眼看去那样平平无奇。
可以想见,这剑用起来应当是极轻而灵的,剑主很有可能是个身形轻灵的人,剑招应该也很快。顾岁寒并指抚过剑铭——因为剑身实在太薄,为保证剑刃根-部的强度,这剑铭甚至是阳刻的。
“霜……尘?”她眯眼,念出了剑铭的两字。话出口时,她福至心灵,接上了下句,“一穹星霜,一身尘灰。推我柴扉,问我何归……?”
风尘仆仆的旅人星夜兼程回到家中,阔别多年的家人却不愿相认,问旅人,为何归来?
听她念诗,小八惊奇地看了她一眼,迟疑地张大了嘴:“……啊?”
“没什么。”顾岁寒合上了剑,还是有点恋恋不舍,“你把剑放回去吧,既然是前辈的东西,我也不好妄动。”
“没有关系的,”小八热情道,“如果是重要的东西的话,前辈们走的时候都会带走的,这剑既然在武器库内,就是可以随意借用的意思。”
顾岁寒踌躇片刻,最终还是没能抵御过内心对于此剑的喜爱,勉强道:“那你把表给我吧,我暂且借用这剑一段时间。”
小八自然是极殷勤地取来了表。顾岁寒在“借用物”中填了“剑一柄”,签名时第一笔却起成了一撇。顾岁寒微微一愣,补上了一横,才将名字顺利签好。
小八将武器库门关好,鞠躬将顾岁寒送走。顾岁寒拎着剑,走到天光下时,还有种不真实感。
爱剑在手,她却有一种微妙的不踏实感,打算先把剑放回自己在宋安澜府上的屋子里再说。她从缩地千里阵回了侯府,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畅通无阻地回房将剑收好。结果她刚出来没走几步,就遇见了侯府的一个家将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见到是她,大松一口气。
“末将见传送阵有余波震动,猜是执棋已然回府,这才来寻找,”那家将气息紊乱,喘了几口才继续说,“——侯爷有急事相找,还望执棋前往书房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