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的。”


    沈陌摆弄着手上的木勺子，表情很自然，“有次跟学校参加户外夏令营，遇上山林失火，被烧断的木桩砸下来烫伤的。”


    沈陌抿了下唇，淡淡笑着看着叶寻，“我算命大的，只是受伤，那些没逃出来的人，才叫人痛心。”


    图书馆失火那次，也是有好几个学生没救出来。


    那段时间，整个学校都像埋在散不去的雾中，若隐若现地总能听见惊恐的呼救和绝望的哭声。


    叶寻从沉痛的情绪中抽离，搅了搅碗里的西米露，看着沈陌，“什么时候的事啊？”


    “初中吧。”


    “初几？”


    “初一吧。”沈陌皱了下眉，“太久了，记不太清了。”


    “害怕吗，当时？”叶寻挑起眼皮。


    “怎么不怕。”沈陌深吸口气，“就跟你刚刚一样，腿都软了。”


    “我也是。”


    叶寻舀勺西米露放嘴里，咽下后说，“当时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我连遗言都想好了。”


    沈陌一愣，轻皱起眉心，“那次夏令营，你也去了？”


    “不是。”


    叶寻说，“是另外一场火。”


    沈陌点点头，又往他碗里加点蜂蜜，“那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喝一杯，感谢上天眷顾，咱俩还能坐在这吃甜品。”


    “你奶奶的方法好像不太灵。”叶寻放下勺子。


    沈陌：“……嗯？”


    “吃饭的时间我改约到明天了。”叶寻说，“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家。”


    沈陌愣了一下，站起来，“我送你。”


    “我已经叫好车了。”


    叶寻拎上书包，站起来冲沈陌一笑，“明天见。”


    说完大步走出甜品店，拦辆出租车，消失在沈陌视野。


    坐上车，叶寻立刻掏手机给徐翊枫发微信。


    他说，“来家里一趟，我有话和你说。”


    叶寻家离学校不远，半小时就到了。徐翊枫有他家钥匙，早早地就去等着了。


    徐翊枫那天疯完后，屁癫屁癫跑叶寻跟前认错。叶寻堵着门不让他进，他就蹲门口卖惨，卖完惨又好声好气地哄人，叶寻被他烦得受不了了，抬脚踹了下门，意思是原谅他了。


    “快去洗手。”


    徐翊枫垫着毛巾把一个热腾腾冒气的碗端上桌，看着叶寻从玄关过来，“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叶寻没放包，径直走向餐桌。


    徐翊枫啧了声，一脸嫌弃瞪他，“鞋怎么还没换。”


    “初三上学期，图书馆那场大火，你还记得吧。”


    叶寻煎熬了一路，一个字废话都不想说。


    “怎么突然说这个。”徐翊枫一愣，拿起筷子递给叶寻，“又做噩梦了？”


    葱花撒在油润的汤里不停散发馋人的香气。叶寻却像闻不到，眼睛直勾勾盯着徐翊枫，仿佛从他脸上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你说你到的时候，火还烧得很大，还有很多人被困在里面，对吧。”叶寻问。


    “嗯。”


    徐翊枫才刚把人哄得愿意理他，乖乖回忆当时的场景，“到处都是哭声喊声，消防员一波接一波地冲进去，出来的时候没有一个能认清脸的，全被浓烟呛成了黑炭。”


    “那我呢。”


    叶寻猛攥住徐翊枫手臂，徐翊枫疼得嘶了一声，皱起眉头。


    叶寻说，“我是什么时候被救出来的？是在消防员进去之前还是之后？”


    “你今天是怎么了，吃错……”


    “快说。”


    叶寻冷吼了一声，“问你你就说，废什么话。”


    徐翊枫哪里见过叶寻这么凶他。


    他被吼得一抖，半带委屈听话地道，“我到的时候就看到你被消防员抱着，那肯定是消防员冲进去把你救出的啊，不然还能有鬼啊。”


    “那你还记得，那个消防员长什么样吗？”


    “这我哪知道。”


    徐翊枫一脸憋屈，“这都过了几年了。而且当时我满脑子都是你，哪还有心思去看别人。”


    “高矮胖瘦总知道吧。”


    叶寻说，“你当时离他那么近，总有一点印象吧。”


    “消防员不都长一个样嘛。”


    徐翊枫揉了把脸，努力回忆，“中年男人，穿着制度，高大魁梧。”过了几秒，扶着脑门补充，“下巴、下巴上好像有颗痣，又大又黑，长得像肉瘤。”


    “你确定是中年男人，不是什么年轻的……”


    “你到底想干嘛？”


    徐翊枫粗重换口气，打断他，“这都过了几年了，你才想起来去报恩？”皱眉把面推到叶寻面前，“人消防员叔叔无私奉献，不差你这点感恩。”


    “有没有可能，把我救出来的不是消防员。”叶寻还是不死心，“他只是刚好……”


    “叶寻。”


    徐翊枫拍了下桌子，特别无语地看他，“那场火灾多严重你不知道？”


    “现场被封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不是消防员……”


    徐翊枫瞪叶寻一眼，抓着他手握起筷子，“一遇到跟学习无关的事，智商就降为负。”


    叶寻张嘴还要说，徐翊枫挑起撮面按到他嘴边，“吃。”


    叶寻垂下眼，看到徐翊枫一整个罩住他手背的手，突然就很烦徐翊枫这样碰他。


    叶寻把手抽出来，端碗别到另一边。


    香气阵阵扑鼻，叶寻朝碗里看一眼，终究是扛不住饿，小口小口吃起来。


    徐翊枫搬凳子坐到他对面，下巴放桌上，表情很傻地看他。


    “我以为，我谈了对象，你就再也不理我了。”


    叶寻白他一眼，不想接话。


    “那晚，我给你发了那么多信息，你一条都不回。”徐翊枫表情蔫蔫的，好像受委屈难过的人是他，“叶寻，你怎么狠得下心的。”


    叶寻挑起眼皮，“自己醉成什么样，心里没点数？”


    “你一点都没有不高兴吗？”


    徐翊枫话锋一转，声音变得闷闷的，“我谈了对象，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叶寻哦了一声，缓缓对上徐翊枫亮起的眼睛，“恭喜。”


    “叶、寻！”徐翊枫咬牙。


    叶寻吃顿饭都吃不安生，索性放下筷子，拿书包上楼。


    徐翊枫紧追上去，叶寻伸手他开门，叶寻去书桌他拉凳，叶寻拿杯子他去倒水。叶寻被他烦得受不了了，看在那碗面的份上，忍着没发火，“你到底想干嘛？”


    “想你理我。”


    徐翊枫说，“叶寻，你难道没发现，咱俩已经好多天没说过话了吗。你以前，每晚都会给我发信息让我早点睡，每天都会去看我打球。”


    徐翊枫突然压低嗓门，难过地看着叶寻，“叶寻，你为什么突然就不理我了。是不是我……”


    “徐翊枫。”


    叶寻打断他，有些话该和他说清楚了。


    包括徐翊枫那晚喝醉后给他发的那些疯话，他也必须要面对了。


    “那晚，你不是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叶寻低笑一声，缓慢抬起头看向徐翊枫，“你其实，知道的吧……你知道我……”


    手机铃声乍然响起。


    两个人都惊了一下，愣住。


    徐翊枫垂眼看到屏幕上的备注，脸刷地就变了。


    “谁？”叶寻问。


    徐翊枫做了个嘘的手势，走到窗户边接起来，压着嗓门喊了声妈。


    叶寻：“？？？”


    徐翊枫来他家，怕他妈知道？


    这家伙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他在他爸妈面前抖出来。


    还是他爸妈因为什么事不想他和徐翊枫来往。


    叶寻心里掀起几百个问号。


    徐翊枫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叶寻看着就窝火。怕他听是吧，他偏要听。


    叶寻抱臂走到徐翊枫面前，两只耳朵都竖起来。


    那通电话就是来查岗的。


    徐翊枫大言不惭说在陪女朋友，一会儿就回去。


    徐翊枫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打小不怕他爸妈。他爸妈说一句，他能顶十句。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听话，接完电话就老老实实回家了。他想把刚才的话聊完，他都等不及。


    徐翊枫走后，整栋房子又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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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荡冷清，安静得可怕。


    叶寻迅速打开所有房间的灯，把电视音量调到最大。


    洗完澡躺上床，叶寻拨亮手机，沈陌给他发了两条信息。


    一条提醒他吃药。


    一条提醒他擦药。


    两条信息间隔一小时。


    提醒他擦药是五分钟前。


    叶寻盯着手机屏，脑子放空了几秒，又陷入那个抓心挠肝的问题。


    他急着跑回来问徐翊枫那天的细节，无非就是想确认救他的人是不是沈陌。


    沈陌明明已经说了，他是在夏令营受的伤。


    可他为什么还要去求证。


    就因为他知道沈陌喜欢他，所以潜意识里就认定救他的人一定是沈陌？


    还是，他根本就希望救他的人是沈陌？


    不。


    不希望。


    他不要沈陌为了他，连命都不要。


    叶寻眨了眨眼，点进聊天窗口给沈陌回信息。


    徐翊枫说的对，现场早就封死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而且沈陌初中和他不同校，他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在现场。


    叶寻：这就擦。


    叶寻编辑好内容，点击发送。跟着从包里拿出药膏，挤出指甲盖大小的量，用手指轻轻揉开，闻着淡淡的药香，盯着屏幕。


    沈陌秒回：嗯。


    叶寻拿起手机，噼啪敲出一行字，沈陌的信息又弹过来。


    沈陌：早点睡。


    叶寻飞快敲完后半句，点击发送。


    叶寻：你脖子上的纹身在哪儿弄的？高考完，我也去弄一个。


    手机嗡嗡连震，沈陌不带喘气发过来五条信息。


    沈陌：别。


    沈陌：我那是为了遮伤疤。


    沈陌：你没事儿去弄那玩意儿干嘛。


    沈陌：别乱来。


    沈陌：别去弄。


    叶寻按住那条“我那是为了遮伤疤”回复：我知道。


    沈陌：……


    叶寻一笑，又按住那条“你没事儿去弄那玩意儿干嘛”回复：想弄。


    沈陌：……


    叶寻继续按住“别乱来”回复：就要。


    那头不出声了。


    估计是无语死了。


    叶寻咬住下唇，手滑向键盘敲字，窗口哐当当又弹过来几条信息。


    沈陌：很痛的。


    沈陌：我都后悔了。


    沈陌：你身上干干净净的，别去弄那些。


    叶寻盯着那句“你身上干干净净的”，脑子里突兀飞出他曾经误打误撞看到过的有色画面。那些画面给了他那方面的启蒙，也让他认知到自己的性取向。


    暗恋徐翊枫这些年，他从没把自己和徐翊枫代入过那个画面。


    他无法想象，两个男的做那种事，会是多么的……奇怪。


    可是刚刚……


    那两个赤裸交缠的人影，有了具象的轮廓。


    那张从闭着眼睛下巴高高昂起的男生胸前抬起的脸……变成了沈陌。


    手机“哐当当”响个不停。


    响亮的提示音和嗡嗡的震感同时刺激着叶寻的听觉、触觉神经。叶寻却好像无法感知，失神抱着手机，滑进了被窝。


    长时间蒙在被窝里有点缺氧，叶寻和沈陌聊了不知道多久，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整个人都烫得快要烧起来。


    他又梦到三年前那场大火……


    鼻腔嘴里全是浓烟，他没办法呼吸，大脑缺氧，手脚失去知觉，绝望看着那片火朝他烧过来。


    一个消防员把他救了出去。


    昏迷中，手心被针一样的尖锐物刺进肉里。


    他疼醒，抱着他的人变成了沈陌。


    沈陌脖子上被烫出一块猩红的伤口，伤口流着血，慢慢结痂，变成一块蜘蛛网状的纹身。


    沈陌低头看着他，温柔跟他说，“别去弄那个，我不疼。”


    他心里一动，扯开沈陌衣领，朝着那个纹身吻了上去。


    嘴唇碰着皮肤的感觉很真实，沈陌滚烫的呼吸一阵一阵落在他耳后，把他全身都烧烫了。


    叶寻身体一颤，猛地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