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羲川正欲准备解除幻象，飞身而上，却见一道身影朝他奔来。


    李逢意白红相间的衣袍在疾速坠落中烈烈鼓动，她面色焦急，奋力伸手抓向陆羲川，一缕发丝死死挡住唇角，但陆羲川还是读懂了她湮灭在劲风中的话。


    抓住我。


    顾澈目前还认为他只是五灵根的外门子弟，她平素对人命漠然无视，亲眼望见同门惨死眼皮都不眨，对死亡恐惧至极，擦伤点皮肉都能哭翻长遗宫。


    为何愿为萍水相逢的他将生死置之度外？


    还有不到百米便要落地，此刻他若是暴露，无法解释清楚，但也不能见死不救。


    他在背后的手捻出御木诀，三丈之下忽有绿芽破土，只一息便茁壮伸展成枝繁叶茂的树网，树冠末梢都足有碗口粗细。


    “砰——咚——”


    两人先后砸在树网上，树网仅微微晃动，很快便稳定下来。


    李逢意神魂已是化神后期，本是十分耐摔耐造，曾经被捅出数十个窟窿也能活蹦乱跳的，但顾澈这壳子却羸弱不堪，连勾破皮肉都需要数日愈合。


    于是堂堂魔尊，被摔晕了。


    *


    再次醒来，篝火噼里叭啦在身侧晃动，木柴将近烧完，余烬底盛满炭灰。她置身不知名洞穴内，脑袋下垫着陆羲川粗糙棉麻外衫。


    看来对方没事，这个衣服是怕她硌疼？


    环顾周身，没见到人影踪。莫不是被虎豹豺狼叼走？她才刚来这明夷宗就害人家直接见阎王？！


    她心下一凛，脚步匆匆走出洞穴，眼前景象却格外祥和。


    嫩红桃枝迎风摇曳，舞得肆意张扬，婆娑树荫吐露几缕斑驳阳光，正不偏不倚照在陆羲川侧脸上，眼前人踩着一地花泥，正在将拾来的野果子擦洗干净。


    李逢意倚着洞穴岩壁，十分新鲜地望着美人美景，脑子无端蹦出“家”这个早已变成虚妄的字言。


    然后陆羲川转头，一脸怨怼地望着她。


    好吧，有些人还是不要露脸的好，遐想才是最美的。


    “我们怎么到这里的？”她自来熟地走过去拿过一个野果子啃了起来。


    “......掉到树上，我拿藤条绑着下来的。”


    李逢意喜出望外：“看来我们吉人自有天相啊，感谢老树娘娘！”


    老树娘娘本人：“......”


    野果下肚，李逢意精神大振，她若有所思地望着果核，蹲下身刨开一个浅坑，将果核埋入泥地，并把表面压得严严实实。


    陆羲川已经见过许多令人咋舌的怪事，每个都在刷新他的固有认知。


    譬如现在，一个把长遗花花草草踩个遍，又将他栽种的雪莲踩碎来喂狗，惹得她将其禁闭半月的顾澈，在种树。


    她起身拍拍手中尘泥，似乎兴致盎然：“好了，不知是什么果子，明年再来看看。”


    他从不为没有明朗的事而白费功夫：“你都不知道它是什么，万一不好看呢？”


    “为什么要好看？”李逢意唇锋浅扬，阳光下的眉眼格外摄魂夺魄“那是人才会在乎的东西，它们只管昂扬生长就好。”


    陆羲川心漏一拍，很快又变味。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顾澈内心世界向来比自己都还晦暗三分，她见不得新奇的东西，更不会说出这般识乾坤怜草木的言语。


    只有两个可能，她被夺舍，或者彻底恢复到儿时的性格。


    就连她的相貌也悄然变化。


    李逢意没注意到陆羲川瞬息万变的思绪，她拿过陆羲川的外衫，踩灭最后一点火星：“走吧，我们一夜未归，怕有人借此对你生事，赶快回去得好。”


    顾澈可不会如此顾全大局，她向来无法无天。


    究竟......


    “他们在这里！”缭乱树枝背后隐约有数人朝他们赶来。


    李逢意开始戒备：“你早上有发射求援信号吗？”


    “嗯”陆羲川点头，“估计墨怀仁会来，他每日会在我发信号的时辰到长遗宫拿走我......青衔尊上要处理的公文。”


    她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这么多仇家，差点以为是来落井下石的。”


    三息后，李逢意想抽死她的乌鸦嘴。


    来着并非是墨怀仁，也不是长遗宫的道童，而是素来看不惯顾澈的一干师姐师兄。


    姜虹不等李逢意说话，便开始言辞凿凿地施欲加之罪：“好啊，你们一对野鸳鸯在此媾和，简直是败坏我明夷清正之风！”


    李逢意大吃一惊，抓住重点：“咦，明夷宗连这种事也要管吗？我不是记得双修合规合法，道侣满天下都是吗？”


    陆羲川在一旁哭笑不得：“但无情道不行啊。”


    无情道？是那个没有人几人可以结业飞升的玄修界第一清心寡欲道派？她指向自己：“我居然是修无情道的？！”


    杜枫鼻腔哼出冷气：“就你这样修个屁的无情道，当然是你旁边这个小白脸狂徒，而你，身为青衔尊上首徒却引诱无情道者贪恋情欲，甚至在郊外苟且，简直是不知廉耻，跟□□无异！”


    “啪！”清脆悦耳的巴掌声在郊外十分嘹亮。


    李逢意没有高过杜枫，双眼却睥睨着他，让人如堕冰窟的眸子，既像以万物为刍狗的神祇俯视人间，又同地狱最深处的幽冥之主吞噬一切。


    没有大吼大叫，亦不会慌乱退缩，气势如万里海吟山崩般磅礴。


    顾澈怎么变得如此骇人？


    杜枫捂着红肿的脸颊，拔剑便要斩向李逢意面门，她张开掌门给的万年龟甲盾牌，杜枫在外如何砍劈都无济于事。


    “别动，放下武器，否则我一刀送他上西天！”姜虹不知何时绕到陆羲川身后，将匕首架在他脖子上，刀刃薄如蝉翼，白皙的肌肤已经渗血。


    李逢意眼中杀意迸射：“你敢！”


    见局势逆转的杜枫旋即放肆大笑：“哈哈哈哈哈，这么疼惜你的小情郎，就跟我们回去俯首认错！”


    可恶，不能在这堆人面前暴露修为。


    既然掌门对顾澈照护有加，应当不会拿她如何，但陆羲川一届外门子弟，很有可能会被杀鸡儆猴。


    生死边缘的陆羲川依旧稳如泰山，他负手而立，仿佛脖子上空无一物：“你们平日便是这样戕害同门的？”


    “闭嘴”杜枫阴森地望着他“像你这般杂碎落在我手里，不会有好下场的。”


    “呵”陆羲川吼中挤出轻蔑嗤讽，“好，我跟你们走，看看到时候鹿死谁手。”


    他是疯了还是太单纯，这种时候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必定要拿他祭旗，哪是凭空口白话就能辩解的？


    李逢意压抑住胸腔的怒火：“放他回去，我跟你们走，安什么罪名都行。”


    陆羲川身形一顿。


    为了救他，她能做到这种地步？


    “哈哈哈哈哈，岂不知捉奸成双？放他走了，还怎么让掌门相信啊，如今在场诸位皆是见证者，你们逃不掉的。”


    她欲再说什么，陆羲川却向她了使个眼色。


    看他气定神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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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不成有高招？罢了，再不济当着掌门的面来点苦情戏。


    *


    看二人不再挣扎，杜枫祭出中型天帆，将锁灵环扣在陆羲川手上。


    “等等”李逢意将手中的外衫抛向身旁“事情真相大白前，不能坏了他的声名。”


    那外衫如同天女散花般轻轻落在陆羲川头上，不知是闷热还是别的什么，他心神竟然开始恍惚迷离。


    姜虹揶揄道：“你还真是喜欢这良家妇男啊。”


    杜枫不屑：“这是废柴间惺惺相惜嘛。”


    *


    掌门与一干人早上便受到禀报，顾澈与长遗宫外门男子失踪，整夜未归。墨怀仁随后来报，在苍梧与百灵峰之间传来求救讯号。


    正要去救援的墨怀仁赶上杜枫来禀报他务，听闻此事，杜枫自告奋勇前去救护，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岐修和张期等几个常驻协理事务的长老见他坐立不安，都出声安慰。


    “没事的白老头，那姑娘可不像你想得如此单纯~”


    急躁的张期、顽劣的岐修、常年不着家的青衔、能推诿绝不上前的其他人，掌门每日两眼一睁就感觉明夷宗完蛋了。


    他望着尽心尽力的墨怀仁，像是找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一颗心慰藉甚多。


    墨怀仁被这道目光盯到发毛。


    他身为掌门亲传子弟，每天睁眼闭眼都是杂事，现在还要带新子弟。前日夜晚睡觉做噩梦，不小心把偷偷来给他盖被子的掌门踹飞好远，现在掌门还在养伤。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觉得踹得很爽，甚至还想再踹一脚。


    现在见这些长老都想将他们都踹飞。


    罪过啊墨怀仁，他在心里默默流泪。


    焦灼中，杜枫等人直达神武殿。


    “怎么回事？让你们去救人，怎么把顾澈绑起来了？”掌门望着面前二人，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杜枫径直跪下去，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禀报掌门，我们前去救援，发现他们二人居然同在一处，而且......”


    他此刻还不忘卖个关子吊起众人胃口。


    “而且，二人衣衫不整，这陆羲川的外袍还挂在顾澈身上！”


    神武殿瞬间沸腾，掌门瞪大双眼，杜枫趁热打铁：“这男欢女爱本无可厚非，但，但这陆羲川虽资质平平，好歹也是修无情道的子弟啊，这传出去可如何是好？”


    姜虹亦添油加醋：“掌门，他们二人难舍难分，顾澈未免一路被人诟病，还遮住了爱人的面容，这是不是可以从宽发落啊？”


    杜枫会意，开始跟姜虹一唱一和：“这怎么能行，按照门规，无情道者私相授受，二人都要被废除修为、逐出师门......”


    “要不干脆逐出师门就好”姜虹似乎满脸痛苦，“也算成全他们一对神仙眷侣。”


    原来这便是他们的目的。


    李逢意干脆一言不发，不急不躁，正义凛然地接受着周遭指摘。


    仿佛是百口莫辩后的灰心，她略带死意地垂眸，露出嘲弄自己的苦笑。


    透过神识窥视，掌门果然又心软了。


    卖惨果然百试不厌。


    掌门无奈地轻咳，心中已经想好了给二人的台阶：“总之，先把那外衫拿下来吧，别让殿外人多言。”


    杜枫迫不及待，“刷”一下扯下这块遮羞布。


    外衫应声落地，却露出了一张谁也想不到的脸。


    “怎么是......青衔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