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隆月冬庙

作品:《庶春南归

    次日,魏郁春就和杜夫人辞别了去,杜夫人担心她一人有危险,便雇了个车夫带她乘上车。车程不算快,大抵过去了六日,魏郁春才勉强到达朔州府的地界,没多久,竟听说了魏家被满门抄斩的噩事。


    一经打听,才知,京城的芳樱楼怪案真相大白,周尚书之子为非作歹,妄为成人,与此同时,周尚书联结众党欺上瞒下、徇私舞弊,暗中操纵国运,圣人震怒,即刻书写诏书,涉案官员权重者株连九族、满门抄斩,权轻者女眷充妓、男儿流放。


    圣人此举雷厉风行,百姓们连忙鼓掌,称赞这可真是明察秋毫、大义灭亲!


    可无论多么详尽的故事,一路听下来,魏郁春竟从未听到过有关“陶司直”的只言片语。果然如他们先前所料,圣人一向精通推过揽功之道。


    她一边替陶明案感到不公,又感叹其竟这么快就从徽州赶回了京城,毕竟圣人做出决断,必要依靠陶明案提供的案呈和证据。徽州可比朔州府远得多,她却花了人家往返来回的时间才堪堪擦到朔州府的边,实属惭愧。亦深感懊悔,因为,若是再快一步,或许就能亲眼看到魏家混账们临死前跪地求饶时的模样了……


    如今再怎么赶过去,看到的怕也只是满地未冲洗干净的血迹还有荒废的宅院了。


    既来之则安之,魏家的人没等她出手就自取灭亡了,也是奇妙,难道陶司直去的徽州等地还有魏仲傅犯事的证据吗?


    她并不多想,只当是了了一份遗憾,心中轻松了不少。


    她一路上逛了一些铺子,都是前世阿娘曾经喜欢去的地方,只可惜后来她不再得宠就只能困于深宅,永远不得出门了。她自幼就听阿娘说这些地方的美食美景。


    她提了两壶青花丹桂酿、三四盒不重样的糕点美食,用糕点名字的首字凑合了个“福寿康宁”,以祝母亲来世平安顺遂。她又买来一些祭奠母亲的鲜花和纸钱,一并塞在包裹中,跟着车夫上车赶路,朔州府的繁华程度一眼看去竟不亚于京城,今日几只大街拥拥挤挤,一路上走走停停,竟将到日落才远远看到静坐夕阳的魏宅身影。


    车夫使命结束,与魏郁春打上招呼后便转身驾马原路返回了。


    魏宅今日早上刚被清理,周遭的邻居百姓应是亲眼目睹了血流遍野之景,落了心病,同时也急着与魏家避嫌,不过夕阳之时,就将门窗紧闭,宽敞的街道上鸦雀无声,乱草滚成团,似被无形的人当成了蹴鞠在荒寂的平野踢来滚去。


    整片街道上,竟只有魏郁春一人。


    夕阳千变万化,青灰色上染,不久后,天便没了光,星垂下来,魏郁春提着裙子,推门而入,万幸整个魏宅都被清理干净了,不似想象中那般刺目,但血腥味久久散不干净,见缝插针就往魏郁春身上扑。这些都是帮凶们的腥臭味,令人作呕。


    魏仲傅、魏夫人罪该万死,魏府的下人也不无辜,他们受魏宅家风熏陶,最知如何最能讨得少爷夫人和小姐的欢心,最懂如何欺软怕硬、趋炎附势。


    这些人,总有千般万般迫不得已的苦衷,他们要活着,要知趣,难道她不想活着?母亲不想活着吗?有谁没有苦衷?


    世间对错,一人之口便是一桩伟大定义,变幻莫测,活不下去的错却永远只有一个,太弱。魏郁春惨惨笑了笑,暗叹,幸得上天眷顾,她还能有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她比他们强了,所以这些人就该死。她半分愧疚都不可能有。恨意再度放大了她心底人性本恶的欲望。


    怨气很重的魏宅,对她来说好似一处能供她如鱼得水的池塘,她笑得很开心,笑得泪水也止不住得掉,没人比她现在还幸福,她此时看起来和阿卟竟没什么区别了。刚巧,早在芳樱楼,她也是最能理解阿卟精神分裂时痛苦的人。


    世上到底有没有恶鬼?


    她心底的答案是,有,说不定,阿卟根本没有病,他那惨死的妹妹真的从地狱折返回来了,钻入了她舍不得分离的哥哥的体内呢?


    魏郁春永远忘不掉回到阁楼故土的路,却怎么都找不到熟悉的母亲的身影了。她站在外面远远去看,阁楼之地,废弃依旧的阁楼杂草生得更猖狂了,原本开在这个季节的花也已经全部枯萎了。没有了母亲的打理,凌霄树、桂花树还有梧桐树也是无一例外地蔫儿了。


    一只小丘样的坟墓潦草地躺在桂花树下,连石碑也不曾有。这是她死去的母亲。那小土丘好似与她心有灵犀,立在桂树下仓促地和她打照面,好似一个不曾出现的女人的身影,正笑眯眯地坐在那里,跟她招着手。


    魏郁春熟知南禺换脸之术,在京城时她便早早准备好了新的故容人面,她将其拿出来,慢慢覆在了面容上,就像魏澜清大婚当夜时一样。做完这一切,她才敢真正踏入阁楼所在的院落。


    她等这一天许久,有过很多打算,比如是用这张面容继续恐吓那些畜生,兴许是想再用它去见一见母亲。


    母亲许久未见她,看到她如今这副模样,只会觉得陌生,万一认不出来她,这怎么能行呢?


    她失落落地提裙拾级而上,将缠绕在阁楼上的杂草荆棘徒手拔走,完全不管她那双修长白嫩的手会被伤成什么模样。杂草除尽,她将买来的鲜花一只一只插在丛中,夜色深绛,这些花插在这里好似当真生根在此、烂漫开放,好似曾经的荒芜从未出现过。


    她坐在了阁楼上曾经最喜欢呆着的桌案前,桌案上都是灰尘,但一本诗集却还不动如山地摆在位置前,这刚好是她最最喜欢的那本诗集了。可她记得,自己离开前,这些诗集早已被她收拾起来了,根本没有放在这里。


    她很快明白过来,是母亲吧,她舍不得自己,甚至还盼望着有朝一日,她的女儿还能再回来,所以她自我欺骗般想用这本女儿最喜欢的诗集当作诱饵,放在原位,想要哄着她最后的精神寄托还能回来看看自己。很可惜,母亲没能坚持到这里。


    看见诗集的那一瞬间,魏郁春的泪便再也无法隐忍下去,她浑身抽搐不已,紧紧抓着那本诗集,蜷缩着,胸腔里积蓄的都是说不清的苦楚,她放声哭起来,好似放闸般,毫无颜面可谈,狼狈又尽兴。


    她的眼眶红得好似糜烂的肉,满腔呢喃,为什么她不能再早一点回来救救她那因她愧疚的母亲,恨自己为什么当初那么天真听由这群畜生摆弄性命,质问自己为什么当初不能亲手一刀一刀剐了魏澜清的肉送她下地狱,为什么现在不能再早一点到朔洲府,亲手灭了魏仲傅这帮畜生!!!


    可她明明知道,即便她回到过去,也根本没办法改变这些,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心性成就定局,曾经的魏郁春即便得知未来如何,她也根本没办法改变结局。她不过是在自责,在发泄罢了。


    不知到底发泄了多久,她抬首擦泪时,已是六神无主的状态,她复抬眼出去,月色微朦,黑纱好似覆盖在万物上,她只能用形似虚无的阴影去判断楼下院落若影若现的轮廓。


    此时,她瞥见下面青白色的台阶上好似歪歪斜打着一只人影,那人影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瞬间动了起来,转眼无影。


    她知是活人在跟踪她,慌乱下楼去寻,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仓皇下,她头顶枯了的桂花树摇曳几番,抖落黄叶,似在努力提醒她。


    她果真听到她的身后有一阵极其细微的脚步声,要不是夜晚太过静谧,这种脚步声她根本没办法察觉到。她害怕自己苦心经营的躯壳被人看穿,不敢转身。


    她也永远想不到,出现在身后的,居然就是她千般躲闪的关阇彦。


    关阇彦在陶明案走前,便顺手将杜明堂许久之前搜集到的魏仲傅自挂虚名的备用罪证,送给了陶明案。


    那一刻起,他就料到了圣人会对魏家发落,也料到魏郁春一定会趁他不在时,故地重返,于是他就胡诌一句他要出远门多日,特地隐瞒了去的就是朔州府的消息。


    他在魏府已经守候多时,好好等着魏郁春自己送上门来。


    消失的这些天来,关阇彦的确去寻了张泉辉的信,但一路追寻不易,好不容易要拦截到朔州府的驿站,却还是晚了一步,那信已经送去了张泉辉友人的山上,万幸的是,虽然没找到信却得知了友人所居之山是何处。那山还远,过去又不知要费力多少,反正那信的下落已经定了,他也无需着急,不如好好把魏郁春的事情研究一番。


    所以这几天大半时间,他都去琢磨春桃酒宴上魏郁春留下的诗谜了,亲身至此,挖掘她的身份秘密。也是从此往后,他才对魏郁春再度改观。


    难怪她总是给他一种表里不一的感觉,因为她根本不是真正的冯迎春!那个可怜的傻女早就死在了南禺蛇口之下,取而代之的就是朔州府被人逼死在山顶破庙的魏氏庶女。


    难怪,初见的夜晚,她病倒了,期期艾艾喊着巧儿是唯一的孩子……她会愧疚。因为她是个名正言顺的冤死鬼,占了人家的身子,还没办法保护她的家人,她怎会不愧疚?


    她说的根本不是梦话,而是事实!


    难怪,她那么害怕死亡,因为她早已吃过太多以死相逼的苦,所以她想活下去,这有错吗?!当时他关阇彦凭什么去指责她,凭什么鄙夷她?看轻她?!


    隆月冬庙缢芳魂,假色葬春无人问……天道又说好轮回,道是无情却有情……她孤独地死在了隆冬的山庙里,虚假的春生才女将她所有的一切统统夺走,奈何天道有情,让她重返了人间……


    春桃酒宴上那字字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如何不令众人为之动容?


    她有傲人之才,解山局、断诗谜、论慧理……那从不是因为南禺的傻女突然变聪明,而是因为,她一直都是那个秋末里朔州府诗会上熠熠发光的春生才女。反观盗用其名的魏澜清,虚荣荒谬,用心歹毒,不择手段,但这种人最后真的会得偿所愿吗?若她未曾残害人命,未曾盗用他名,她便不会被关昀洲当成抛出去的牺牲品,更不会因得到报应走到如今疯疯癫癫的地步。


    她怎么都想不到,她眼里的好夫婿也早被他人掉包。两个虚伪的人,倒是出乎意料地登对,又怎么不算一种“如愿以偿”?


    他也终于看破了一个欺骗了他太久的误会。他站在这处阁楼中,站在多年前儿时还曾春花烂漫的地方,阁楼上明媚的少女在何处?他怎么都想不到,看似远在天边的人原来一直都在身边。


    他既选择在这里等待魏郁春,便也代表了他终于突破了宛如陈年桎梏的骗局。


    记忆中的少女,不是爹娘口中的魏氏嫡女,因为在这魏府中,远有这样一号人物比所谓的魏氏嫡女还要美好,一切的错误,竟都是怪他比爹娘更先一步看到了这一切。


    春生才女的头衔,的确非这位少女莫属,而非属于被嫉妒心吞没后又将其据为己有的魏澜清。


    可他竟……不止一次在魏郁春面前,谈及有关的魏澜清的事情,知道真相的她该怎么想他?将他当成对魏澜清这个生死仇敌爱罢不能的未婚夫吗?多半是了。


    所以,避暑宅那日,终于得知他身份的她,当然会对他打心底产生厌恶……因为,魏澜清可是为了他,才残忍将她逼死的,换句话来说,他也是杀她的凶手。


    他第一次尝到了这么痛彻心扉的背叛的味道,滔天的愧意将他高傲昂起的头颅压得许久抬不上来。他本想在魏郁春来时便与她解释,可当他看到魏郁春卸下伪装痛哭的那一刻,却突然退缩了。


    他的眸中竟也蓄了泪,多么陌生的滋味。


    望着魏郁春不敢回首的背影,他的拳头攥得紧紧的,那张厉害的嘴好似也被毒哑了,他在此地等她已有几日了,数着一点一点过去的时间,他差点以为她不会再来。


    可真的看到魏郁春那熟悉的身影后,他甚至不敢置信,美好回忆中的女孩遭遇那样的过去后,却还能不计前嫌地回来,他竟荒谬得只想由衷感激。可有时,他却自私的希望,她能不必再来,他等不到她,说不定就证明他出了错,而她也许根本就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了。


    但他办过的事从不出错。


    很可惜。


    冯迎春就是魏郁春,他心底早在许久之前就明白了。他匆匆忙忙想去探秘,可真到最后时,他居然有了临阵脱逃的念头,稀奇无比,或许是说,人性就是这么矛盾荒唐。


    二人距离之下,他还没有真的凑近看看清楚,已经披上面具做自己的魏郁春到底长什么样子,是不是还和年少时见过的一样。他至少得想办法让她愿意面对自己。


    他很坦荡,不耍什么像阿卟那样变音的花招,只是语气有些突兀,不似他寻常那样刚硬:“魏郁春,时隔五年,我找到你了。”


    他没有食言。他本以为自己忘却了会回来寻她的诺言,本以为自己早就失信……但没想到,老天爷会让他以这种方式重新弥补过去。


    他们并没有互相错过。


    他声线开阔,却暗藏嘶哑,明明心情沉重却还要佯装豁达。


    魏郁春肉眼可见地僵硬了躯体,她眸色微黯,隐隐一股黑暗色的火在她顿缩的瞳孔里灼烧,她没想到,身后的人会是关阇彦……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琢磨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毕竟她和关阇彦不同,五年前阁楼下,她不知道楼下匆忙逃窜去的是关阇彦,她那时只以为是一只误入丛中的小野猫,所以她无法下意识将这二者联系起来,不知原来那小野猫居然就是年少时的关阇彦,不敢想她与他竟在许久之前就有过一面之缘。


    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她心里只有无助的愤怒。


    她已经知道了关阇彦早在京城时就骗她,什么十天,什么张泉辉,他根本不是去做这些的!他骗她自己不在,知道她会走,便一路跟踪她,然后在魏府守株待兔!


    他这个混蛋……她就不该希冀他遵守什么约定!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看到了多少?!


    知道了她那悲催至极的前世身份?!看到了方才她寒酸落魄、像个废物一样嚎啕大哭的模样?!!他不是一直以瞧她的狼狈为乐趣吗?!!如今,他成功了,他知道自己是个丧家之犬、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子了!他是不是很高兴?!


    魏郁春疯了一般嘶吼着跑回来,完全没有理智去顾及还披在脸上的面具,她抬着手指控他:“关阇彦!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来惹我?!你早就计划好了,等着我主动暴露身份是吗?!难怪最近你那么反常,好似在刻意帮我遮掩身份一般,你费尽心机,让我对你放下戒心,就是等的这一天吧!你什么都知道了!你满意了吗?!”


    她头发已经散落,含泪的凝视外,乱发粘在她那苍白的面容上,她执念太深,正缺一个发泄的口子,关阇彦的出现成功让她找到了这个缺口。她浑身肌肉紧绷,衣物又穿得单薄,在夜晚浑身不自觉地发抖,像个疯了的幼犬走在绝境的边缘。她抱着鱼死网破的念头与他对峙。


    关阇彦目光依旧清澈,薄泪放大了其中的伤感。


    他的目光注视在她的脸上,虽然是带有瑕疵的面皮,但却在她灵巧的手艺下绽放了所有的光芒,依稀看去,她与五年前的模样几乎没什么区别,还是那副清泉般的姿色,可眼神却早就变了。他看到她高高抬出的手,她手上鲜血淋漓,都是被荆棘藤蔓刺下的伤。


    他目光有些游移,似是不忍再看她,唇边嗫嚅半晌亦不知要说什么。


    他干脆将自己的外裳褪去,要往她身上披,但她当然不同意,一番掰扯后,实力悬殊,她像一只小鸡被他紧紧固定在双臂间,外裳稳稳披在了她背上。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他为她系紧了衣带,在她不服输又恶狠狠瞪他的目光下,他低头道,声音紧涩涩的。


    魏郁春失声,她压抑着泪,因为痛苦之时,她宁愿对方给予自己的是永无止息的痛击,而不是这般无奈又倍感关怀的问候。


    他为什么没有再说那些伤人的话?为什么要这样关心自己?


    她想了一瞬,泪滑落颈间,委屈至极,问他:“你觉得我很可怜?”


    关阇彦盯着她,摇摇头,干涩开口:“不是,我很抱歉。”


    魏郁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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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笑:“又是这样,你还想用这种暂时服软的方式换取我的什么?你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利用我?”


    关阇彦忽地笑了,冷峻的面容稍许有了温度:“我在你心目中的印象这么差?”


    “为什么抱歉?”


    他自嘲一笑:“年少时见过你,那时你便风光无限,我对你印象深刻。一直以来我自诩识马伯乐,却没办法在重逢时认出你,连陶明案那家伙都不如。”


    “你……你在说什么?”


    魏郁春涩声,对她来说,眼前这个尝试用温言软语感化她的关阇彦是陌生的,她亦是惶恐,担心他又在揣摩什么掌控她的心机,想要将她玩弄于股掌。


    他说他以前见过自己,但她早就明了那些暗戳戳会意的把戏,之前还差点因为所谓的“似曾相识”误会了陶明案,如今,关阇彦居然一点都不避嫌地又用了起来。


    天底下的乌鸦一般黑,天底下的男人也像是长了同一张嘴。


    关阇彦对她的反应毫不例外,一字一句认真道:“圣人其实早就有意让关氏与魏氏联姻削权,但不准外泄,就连魏家人也不知,五年前,关家试探魏家,便有意也将我带去。那时正值春天,我在宅中迷路,误入你的阁楼,你正在念一句诗。”


    “什么……诗?”


    魏郁春发现他所说的一切好似都对得的上回忆里的种种,紧张感好似萌芽的种子在她心间抖动,她的话音也变得生涩起来。


    关阇彦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偏偏手也不安分,还握住了魏郁春放在衣下的手。


    “卧看满天云不动,不知……云与我俱东。”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小野猫!


    魏郁春睫羽撩动起来,她的呼吸也急促,一瞬清亮的白光划开她眼里的沉郁,她好似忽然变回了五年前那个纯净而不惹事尘的少女,她道:“你……怎么会……”


    关阇彦笑得还挺好看,他竟不知何时拿出了一卷纱布,为她包扎好手上的伤口,他还非要用一副不太耐烦的样子关心人:“上次就给你包扎过了,这才过了多久,你怎么又惹伤了?”


    魏郁春的确因为他所说的故闻动容了几瞬,可她心底的温情缺失太久,他也的确欺骗过她太多次,她根本不信他此时是真的对自己好。她头脑聪明,也很快发现,她为何如此忧虑的源头。


    她开门见山:“从前你并不喜欢我,拒绝我,因为你要履行自己的责任,你要面对你的现实。现在呢?魏澜清骗你又如何,可她依旧是安南都督的妻子,她和关昀洲都还活着,你以后要怎么做?关家的生死存亡都握在你手里,你会像之前说过的那样,暗暗处理掉关昀洲再取而代之,让魏澜清继续做安南都督的妻子吗?”


    她话锋转得极其快,听起来又好像是在诘问他,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不会回头选择重新喜欢她。


    关阇彦被她绕进去,的确动摇了心,差点不受控制地答应她。


    可她后面的问题令他窒息,他明白,她其实就是在问他,大难当头下,他到底会选择她,还是选择关家。


    她明明知道他的处境,也知道他一定会选择后者,所以不过是在明知故问罢了。


    他举步维艰,一面是无穷无尽的愧疚和难以抑制的倾心,一面是无法避忌的家族大患。


    他选择了沉默。


    可他的沉默其实也是代表了他的犹豫,还有不得不选择的答案。


    魏郁春笑了,她用力从他的掌心抽开了自己的手,冷道:“你不会亦不能改变你要承担的责任,和之前都是一样的。唯一改变的不过是,你眼中的我和魏澜清的真实身份罢了。所以,你对我一改态度不过是因为那些愧意和同情,而不是真的理解我,更不可能接受我。你也明明知道,你既总有一天会站到魏澜清那边,我便一辈子不可能不恨你,我觉得恶心。”


    她语气变得越来越平静,她正逼着自己急速从这段纠葛不清的关系里抽离出来:“陶司直去的是徽州等地,并无朔州,魏家的证据他从何而来,魏家又怎么会这么快就被圣人判决?!反倒是关都督你在朔州府。是你做的吧?你想帮我灭了这帮杀人凶手,你想我对你说句谢谢,还是说,你想这样弥补你积压已久的同情心?毕竟你也知道,若不是因为你,魏澜清也不会逼我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的这些付出对我来说,真是我不堪承受的负担。我根本不需要!”


    又是同样的话术,关阇彦已经听过了不止一遍。他被刺痛了心,他道:“负担负担……又是负担,难道你就只会说句话吗?”


    魏郁春讥诮地看着他,仿佛把他当成一出只会自娱自乐的笑话。


    他自尊心遭到践踏,也整肃了心情。


    “你在怪我多管闲事?怪我没有成全你亲自报仇?你扪心自问,如果是你来做这些,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你执念深重,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你需要把自己也搭进来吗,你真的需要亲眼看看那些人丑恶的嘴脸?本来,一个魏澜清便已足够令人作呕,我不希望你再被玷污,可也希望你可泄去愤怒,但你却越发入魔,差点忘记你到底是谁。仇恨把你变成如今这幅模样,难道还不够残忍吗?你难道忘了张泉辉和阿卟是何下场?!如今这个结局,本就是最好的。”


    魏郁春猛一怔住:“魏澜……清?!你如何知道这些……大婚那晚……明明……我……”


    明明她反复确认过……明明,她故意遮掩了面容和动作……他当时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也是装给她看的?!她报复魏澜清的那些事,他全部知道……他没有表露出来,竟然是放任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关阇彦苍白一笑:“你真以为什么都能瞒得过我?别小瞧我。”


    “我亦是遭过杀戮之灾的人,仇恨什么滋味我很清楚,若我有意阻拦你去复仇,大婚那晚,我就不会冒着风险纵容你。你不必谢谢我,我也从未要求你要如何回报,这件事不过都是我一厢情愿去做的,即便不是我做,陶明案也好,章念也罢,他们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


    “你想发泄我能理解,但请你早点清醒,别忘了南禺还有人在等你回家。这些畜生不值得你以死相斗。”


    他习惯性喊她的名字,可此时,他也不知到底该唤她冯迎春,还是魏郁春了。


    魏郁春怔住,脑中浮现了南禺阿爹阿娘还有巧儿的笑颜,她擦擦余泪,才意识到自己竟早就陷进了无穷无尽的咒怨之中,看不见美好的东西。一丝羞愧涌上心头,她白着脸与他擦肩而过。


    她去拿祭奠母亲的事物时,还是心有顾忌地与他多言了一句:“今日种种,权当是我们俩个之间的秘密。”


    本以为关系彻底破裂的关阇彦,仿佛看到了一丝余地回转的希望,他颇为乐意:“嗯,我不会告诉别人。”


    将至半夜,魏郁春便一边喝着清酒,一边在母亲的坟头前烧纸,偶尔还会呢喃自语一番。关阇彦便杵在不远处,不打扰她们母女二人难得的团聚。


    消沉的夜里,他只好趁其不意往魏郁春的方向探几眼,但奈何十次便有八次被抓个现成,实属尴尬。


    第十一次时,他甚至为自己提前准备好了被发现的托词。


    “明日随我往南去长风岗,那里有我安插好的人,届时一并送你回南禺。”


    听起来像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节奏,但在此之前,他好像还有意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办事。魏郁春对此十分警惕:“长风岗?”


    关阇彦挑眉:“张泉辉友人隐居之地,在朔州府最南端,我还未来得及去。带你过去不过是顺路,没想利用你做什么。”


    他觉得用词不对,立马道:“还有,你我之间何谈利用,只是帮忙而已,你话也别说太难听。”


    “都督这话说得像是你的话多动听似的。”魏郁春皱眉冷笑。


    她此时情绪不太对,关阇彦也意识到开口即被喷的规律,皱眉暗咳两声后便识趣闭了嘴。


    魏宅阴气太重,不适合留宿。二人便在附近另寻了只客栈暂时歇脚,第二日天一亮就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