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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十九世纪女作家》 第 22 章 二十二
由于梅格小姐在,今天的早餐食材种类比昨天丰富很多。
五花八门的各式熏肉馅饼酥挞羹粥奶酪水果,每种两口的量,用香草和各种酱料装饰的精致漂亮。
然而,老夫人的口味就是很简单,像特意嘱咐过,依旧是那么老几样。
准备好之后,玛格丽特绕过餐厅的漆器隔断屏风,走向外间起居室。
梅格小姐是夫人最小的女儿,算算今年也是三十四岁了。
可她没有结婚,看起来就像二十四岁一样年轻,温和美丽。
她穿一件颇有质感的鹅黄色缎子裙,裙子本身光泽富丽。
摄政风格剪裁不像上个世纪,没有任何的裙撑束缚身体,整体十分追求简约自然。
裙摆不加任何花边与点缀,只系了一条镶着松石与红宝的腰带。
在常年服丧一身漆黑的母亲身边,她是一抹亮色,如此轻盈俏丽。
“妈妈,撒拉尔爵士昨日带我看了看他选来修建赌马场的地方,就在小镇的边缘,这儿。”
老夫人面前,梅格小姐拿着一张爵士给的纳德维丁地貌图。
在瓦特蒸汽机没有出现前,拥有溪流小河的纳德维丁沿岸有两三处工厂。
这些工厂利用水流做动力,生产小麦粉或橄榄油。
但如今蒸汽机改变了这个,这些工厂搬离小镇,去了附近人员更集中的城市。
这些工厂所租赁的土地,正是撒拉尔爵士家的祖产。
工厂撤走后,爵士家用这土地上留下来的房舍畜养了几千只鸡鸭。
为了这个赛马场,爵士打算放弃这些现成的经济动物,把房舍全都推倒。
老夫人顺着她指的地方看了看,点头:“这事情随你做主吧。”
玛格丽特上前告诉二人早餐好了,梅格小姐点头,搀扶着老夫人起身过去。
这时候,玛丽又凑了过来,在旁边帮忙倒茶加牛奶,还问老夫人放不放糖。
玛格丽特见她在布餐,就转身去了书房,照旧收拾打扫。
刚刚也听见了梅格小姐与老夫人的对话,她就知道赌马场这事儿肯定能成。
毕竟这老太太现在一门心思减少需要投入大量资金链运转的工厂产业,又是买地又是买房。
就是为了把资产配重到土地经济上。有它不可替代的地方,自从上一代君王与教皇开战,修道院就失去了掌握的权利,商人们把煤炭和木材开采出来,卖给铁匠和镇上的百姓。
但玛格丽特想到了上辈子普及农村的蜂窝煤,这种煤更耐烧,用煤粉和黄泥加工,结构耐烧,省料。
从长时间燃烧的着手,如果能研究出蒸汽动力的船只……
玛格丽特把这个大胆的念头按耐在心里,上前帮莫莉锤煤炭,准备和蜂窝煤。
玛格丽特想,撒拉尔爵士出地,温菲尔德家出钱。
要是赌马场合作建成了,纳德维丁这个山谷里的小镇说不定会成为海水浴场那样的旅游圣地。
不过,在几百年后,这里本就依靠绝对的地里风貌成为了名胜景区。
从约克北部的谷地到湖区,一整条线游览下来,可以体会绝佳的英伦乡村风情。
这年头赌马如果做成了,是十分牟利的产业,没有点背景和资金都没法进场。
这位画家来自王都,他有名气,但是传闻中疯疯癫癫的傻小子,如果不是背后有欣赏他画作的王储撑腰,恐怕早就因为挖乱葬岗的尸体解刨肌肉纹理被教会抬去当成巫给烧死了。
伊莎贝拉把廖沙绘画的人物速写下来,打算临摹。罗茜与三个孩子居住在城内一幢旧房的单人间内,晚上九点,罗茜与两个帮厨结伴回家,今日她们发了第一个周的薪水,足足有五十多个铜币。
走在回家的路上,罗茜身体疲惫,但整个人却轻松雀跃,以往她洗一周的衣服只能赚十几个铜币而已,除去房租,十来个铜币只能买粗麦面来果腹。
那是一种混合了麦麸和半加工粗谷的面粉,偶尔还掺杂沙子,做成面包,吃起来味同嚼蜡。
很多像她一样住在镇上的贫民都会把儿女送去修道院,他们没有田地,也不是奴隶,没有人能给他们提供生活物资,很多人都把孩子送去某个店里做学徒,减轻负担,但这种孩子不仅要做牛做马,还有被失手打死的风险。
想到这些,罗茜的就庆幸当初她碰运气遇到了米勒小姐。
再次进入磨坊,罗茜虽然还穿着一身打了布丁颜色也洗毁了的亚麻布裙,但她已经全然没有了往常踌躇的怯意。
罗茜在灯光昏黄的磨坊花十个铜币买了一大包细麦粉,又在旁边的肉店花四个铜币买了一条培根肉,她抱着这些东西回到蜗居的家里,几个孩子都躺在两层的床上睡着了。
壁炉里的碳渣很碎,因为他们家里通常都会买碳店打折出售的碎渣,价格低廉,一筐也只要三个铜币。
罗茜把培根放在壁炉上,她洗过手,开始在木盆里揉面,按照玛格丽特教她的食谱,把培根肉剁成肉糜,再加上卷心菜碎末,包在面皮里。
捏成水饺的形状,放在锅里煮到浮起来。
夜半,罗茜的家里响起小孩子的惊呼,他们第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就连汤都喝的精光。
她打算拿出二十个铜币,买布回来给家里每一个人都做新衣裳,以及秋天的袍子。
傍晚时米勒小姐给她送来了一份新的菜谱,是火腿酥饼的配方,米勒小姐说她要在城内开一间店铺,专门做类似这些甜品。
罗茜听懂了米勒小姐的意思,如果她能适应这份工作,那么大概率会被调去这间店做甜品,薪资恐怕还有上升空间。
罗茜打算先学习起酥皮,她拿出家里为数不多的黄油,准备熬夜揉面练习。
鸢尾街,厨房女仆莫莉靠着壁炉瞌睡,玛格丽特站在灶台前,她把一根铁丝拧成了打蛋器,分离蛋黄后,“刷刷”地搅着蛋白。
直到蛋白变成细腻的泡沫,再倒入散发糖粉香甜的蛋黄面粉,撒进一把葡萄干,搅匀后,摊在锅里煎成饼,气孔均匀,蓬松有焦糖味。
煎了几层之后,再糊上奶油霜,抹平了点缀新鲜水果,罩好放在橱柜里冻一夜。
第二日清晨,玛格丽特亲自去花摊买了几束玫瑰,把餐厅布置的好看,伊莎贝拉也神神秘秘地把她给妈妈做的衣服拿出来。
等玛利娅起床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餐厅里摆着的礼物和蛋糕,她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她自己的生日。
母女三人高高兴兴地庆祝了一番,伊莎贝拉从未见过这种食物,简直比国王吃的还要精细一些,绵密而又丝滑。
玛格丽特则是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甜豆花,那是更绵密好吃的东西呢。
再过几天,玛格丽特就准备回村里看看她种的黄豆长的怎么样了,如果好的话,可以把种子收集起来,在村子里买一块地播种。
再等来年,她就有吃不完的黄豆了。
这座神殿还没有入驻主教,只不过如今已经对着神像做祈祷。
来往的人多,伊莎贝拉坐在墙根下绘画,并不引人注意。
廖沙完成了圣女的袍服,他从脚手架爬下来,面对前来监工的人,他只能摊开手,耸耸肩:“你瞧,我这不是画完了穹顶吗?报酬什么时候能结”
“理文先生,可你还差一整副壁画没有完成,你只有两周的时间了,两周是什么概念?您懂吗?”
一开始没打算接下这个活儿,可谁让他的钱全拿去接济破产的哥哥了,他只能在王储的示意下,来画他不怎么能发挥的神像。
画教堂或者神殿里的神像,虽然能提高名气,但却没什么发挥的余地,经书里的描写决定了画像的模样。
但却总有些忍不住想发挥创意,监工总是只会催促他快点完成。
廖沙与监工拌嘴的声音传到伊莎贝拉耳朵里时,她正举着铅笔,瞄准画像临摹出图形,打算把这个画复刻进特丽农花园新装修的建筑里。
夕阳西下,廖沙召集了团队里的学徒,他们开始对着壁画的部分打草稿。
坐在壁画施工地附近的伊莎贝拉垂着头,忽然被叫了一声。
“那位小姐,就是你。能请你和你的女仆当一下模型吗?”
伊莎贝拉闻声抬起头,发现是廖沙在叫她。
“我”赁了港口的苦工和驴车运货,声势浩大,七十桶粮食进了米勒酒坊,玛格丽特指挥亚丁恢复出厂的产量,并且开放分销权。
得到消息的第一周,从各地到丁戈的商人都排着队伍找酒坊的亚丁预定白酒,玛格丽特说了,不限制地区和分销商,但要规定价格浮动不能超过出厂的七分之一。
有些商人托关系找朋友,定到了两桶白酒,一周后取了货,运上船,向王都的方向漂去。
玛格丽特根本不打算把酒业垄断。特丽农花园,镇上的木匠带着一车木板与工具箱,在客厅与楼梯厅量了尺寸,在院子里把木板锯好,就开始组装成桌椅和柜台。
在这期间,玛格丽特与伊莎贝拉来到了镇内的旧货市场,二人挑选了一些有刺绣的亚麻桌布,灯台,以及花瓶和廉价的二手油画和厨具。
在回特丽农花园的路上,玛格丽特还在粮店,蔬菜店,肉店,木炭店,水果店都付了订金,让他们送来开业需要用到的东西。
玛格丽特对这间店的规划暂时只打算开发饮食部分,带着卖点酒水,等她调整出了本地人喜欢的酒水口味,就把利润高的酒品放成主要货物,之后才是楼上的客房部分。
傍晚,又有应聘者上门,分别是两位被罗茜介绍来的大婶,以及一位看起来很有经验的。
在这个地方,原本普通帮厨的工资不应该这么高,许多人要么是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要么是觉得要求肯定很高。
所以来面试的人零零散散,但玛格丽特依旧与他们谈了谈。
两个大婶没有什么特别,他们都是罗茜的邻居,一个在家中带孩子,一个也是洗衣工,都会做饭,但也仅仅是会。
但这位看起来穿着体面的中年人却说,他原本是港口一家当铺里帮老板打理活钱的管事,在夏季来临之前,他做主投资了临国一座收益逐年上涨的铁矿。
可因为冶炼工坊的船只遭遇了海盗,铁矿损失了一半的矿物尾款,他老板的投资受到损失,他只能借钱把这几百个银币的款项补上,但也还是遭到了辞退。
如今他一家老小等着吃饭,又要还放贷人的钱,其他当铺都不想要他,他又刚好听老港口附近的红头发们提起特丽农花园,说那里老板的女儿是个狠角色,还说这家店给厨娘的工资就是其他店的两倍。
于是他打算来碰碰运气。
诉说完自己的履历之后,汉姆先生又摸着胸口的十字架发誓:“我保证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上帝作证。”
玛格丽特听了一席话,挑起眉头,她本打算自己来做这个管事,但毕竟脸嫩人年轻,她也做不到一心扑在店里。
所以确实是需要一个有经验的管事来撑场面。仲夏,气温稳定在宜人的二十五度以上,玛格丽特前一天与玛丽约好了一起采野果。
树林在村子边际,爬上长满翠绿树枝的树干,可以看见远处的河流,玛格丽特摘了一兜像梨又像苹果的果子,坐在树冠的风口歇凉。
玛丽在树下坐着,先是说了玛格丽特腌的菜炖汤如何美味,又说起家里最近要交多少税款。
“我哥哥最近被丁戈附近的码头招去做工了,你知道吗玛格丽特,那里的工人可多了,少说有上千人,虽然一天共三餐的面包,还有一些报酬,可就是那里监工的骑士们不太友好。”
“若是不犯错还好,犯了错,说不定还会被痛揍一顿。”
“前天王哥哥在夯土时还看见了领主的两个儿子来视察,听说那两位勋爵光是骑士就带了二三十名,随从,跟行的物品,足足装了三大车。”
“我哥哥还说,他们兄友弟恭,气度不凡,身上都穿着黄金呢!”
玛格丽特听的入神,玛丽描绘的场景倒是壮观,可她想起收野蜂那日在山上听到的对话,明明是兄弟阋墙,反目成仇才对。
再三思虑之下,玛格丽特与汉姆和另外两个大婶也签了试用合同。
汉姆的正式工资比帮厨多了二十个铜币,玛格丽特还告诉他,如果他能销售店里昂贵的酒水,那么也可以拿到提成,如果他家里有儿子,也可以弄来跑堂。
当晚,玛格丽特与伊莎贝拉租了驴车回家。傍晚,玛格丽特与乔治两手空空的回家,倒把玛利娅吓了一跳。
“你是说,船上的人把你的果酱连同罐子全都买走了”这一行,一共赚了五十六个铜币,花了四十六个铜币。
姐妹二人返程,太阳西下,照在人的背上灼热似火,玛格丽特与伊莎贝拉大汗淋漓。
伊莎贝拉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她侧脸看见一旁大路上骑马信步而过的铁甲骑士,心有悸动:“要是咱们家也养匹马就好了。”
玛格丽特便问:“一匹马得花多少钱。”
伊莎贝拉摇摇头,说不知道,但她双眸一转,竟然提着裙子径直追上那名骑士,问他的马值多少钱。
伊莎贝拉是个漂亮的小孩,人人见了都和颜悦色,那骑士对她答道:“这可是战马,十个银币也难得。”
玛格丽特心想,那么普通的马匹,大概一半的价格就能买到。
次日,伊莎贝拉把缎带泡在捣烂的花汁里浸染,再用粗盐固色,晾干了,缝成蝴蝶结的式样,先把头发编成一条又长又粗的大辫子,再绑成发髻。
红艳艳的缎带衬着浅色的长发,显得肤白娇俏。
屋子门口,玛格丽特坐在矮凳上,将清晨采来的,带着露水的花瓣揉进在商店买来的几种谷物细粉,然后放进盆里,用布盖着,收在楼梯下。
这就是酒曲了,等待酒曲发酵,长出白毛,是需要耐心的事情。
玛格丽特给乔治布置了任务,叫他去山坡上砍一担柴回来,等到了傍晚,玛格丽特打算教乔治与伊莎贝拉识字。
没错,就是识字。
她两天之前还不晓得,原来乔治和伊莎贝拉还没有来得及跟米勒先生学习算数和单词。
原主年龄大,曾跟着米勒先生读过一本经书,大部分单词都认识。
采购完粮食回家之后,玛格丽特在院子里用树枝在地上写字算账,乔治在一旁看,竟然不知道她写了什么。
玛格丽特便安排他们二人每晚饭后跟她一起学习这个国家的语言,还有基本的数学,常识知识。
夜餐,玛格丽特煎了香喷喷的熊葱饺子。
吃过饺子,玛格丽特把大麦的单词写在地上。
“九月十月播种,次年五月六月收。一亩地,若是旱年,能产大麦五桶,若是丰年,能产八桶,一桶麦子,常年能卖六十到八十个铜币。”
玛格丽特想了想,又说:“如果想提高产量,还可以用堆肥在播种期覆土。”
乔治有些不解。
“堆肥是什么?”
“肥料,比如鸡粪,牛粪羊粪,收集起来堆在土里让他发酵腐烂,用火烧过之后,可艾萨克进田里,这样作物就会长得更好。”
“我常去康尼骑士的农庄,怎么从来没见他们这么做过”
“康尼骑士家的农庄,使用的是耕牧轮休法,每隔一年,畜牧的地方会用来种地,种地的地方第二年又养牛羊。”
“所以康尼骑士农庄的粮食产量,能比得下临近几个村子的骑士,所以他颇有积蓄呢。”
玛格丽特把赚到的钱摊给伊莎贝拉看,她才信了。
“这些做海运的,即便是条看货的狗也镶着金牙哩。”
好消息不止这一个,乔治通过玛格丽特教的话术,不仅把皮子卖了,还得了一个男爵府侍从的职位,男爵的意思,是让他陪着男爵的大孙子在府里学弓剑。
“男爵大人叫我后天进府。”乔治还是挺高兴的,毕竟前程有望,可他也有些担忧,毕竟家里的帮手少了。
“别担心。”玛格丽特瞧出来,出言安抚,“等我把酒酿好了,打算在城外开一家店,我们都搬过去,这样就可以常见到了。”
“那太好了,乔治,你明天去镇上买几套像样的成衣吧,免得去了府里人家瞧不起你。”伊莎贝拉说罢,从卧室里把针线篓子都拿下来。
“骑装要有一套,锁子甲也要有一套,祷告日穿的黑袍,以及平时穿的披肩袍。平日要用的手套,箭袋,水囊,要是衣服大了一点儿也没关系,拿回来我给你改改。”
伊莎贝拉对穿戴打扮这方面的研究颇深,就连玛格丽特也听的一愣一愣,连忙让伊莎贝拉去仔细列一条单子,明日好去街上买来。
乔治的行装收拾了很大一箱,花费着实不小。
光是可能会用上的锁子甲,就要了八十个铜钱,加上骑装,长靴,共花了三个银币。
出发那日,姐弟借村子里的顺风车去镇上,玛格丽特解开钱袋给他抓一些,送到男爵府外,随着高耸的哥特式雕花铁门紧闭,人影都看不见了,玛格丽特才离去。
夏日里蜜蜂要常熏,一刻也不叫人停留,又得赶回家伺候那一屋子的蜜蜂,玛格丽特割了一小罐子蜜糖。
回家后,伊莎贝拉还在窗边做针线活儿,只不过抱怨起了楼梯下传出刺鼻的发酵味。
被这么一提醒,玛格丽特才想起封着酿了许多日子的酒。
次日,黎明的日出地照向院子里的鸡窝,里头依偎着两颗洁白的鸡蛋。
一个清晨的功夫,她叫伊莎贝拉帮忙,用甑锅蒸馏出来一大桶白酒,酒体清澈,略微发黄。
她浅尝了点滋味,辣烘烘的味道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粮食的香味馥郁满鼻,虽然度数没那么高,但在这个时代也算得上傲视群雄。
树林里以往玛格丽特看不上的红皮小西梅,口感有些酸,但果肉却软,无毒,但本地人不吃,长在细枝小刺的灌木堆里。
盛夏阳光好,如今这些西梅肆意生长,玛格丽特又拎着篮子出门,把这些西梅尽数摘回家。
蜂蜜拌西梅蜜渍,再倒上一罐酒浸泡,以稻草和黄泥隔绝细菌封存。
这便是西梅酒了。
玛格丽特将家里酿的酒搬上驴车,夜里,她也闲不住,去了一趟蜂房,又把院子里生出来的青辣椒摘下一衣兜。
明日,她预备在店内试菜,确定菜单,后天中午挂牌营业。
她站在港口看着船远去,只希望他们能把白酒带到更远的地方,发展出仿品,产业。
只要市场活跃,经济繁荣,总有一天,这些钱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回到她的口袋。
至于醉人的酒,就当是她送给这个大陆的礼物。
玛格丽特前往造船厂。老港口,酒坊。
报上准确人数之前,亚丁低垂着头,有些犹豫地向身后排起的队伍瞧了一眼,示意身后的兄弟们噤声后,亚丁回首将手中的羊皮纸递给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坐在一口甑锅旁,她伸手摩挲着这质感不俗的羊皮纸张,上面记录着二十四个前小偷们的姓名,以及年龄,就算是没有姓氏的人,都临时给自己取了个姓,大部分人选择跟着亚丁,姓杜佛。
这是她吩咐下去的,每个人都要有详细的身份,最好连头发和眼瞳的颜色也写上,好用来确认是本人领工资,玛格丽特拿起一支羽毛笔,她垂着脸蘸墨水,在纸面划出四个分组。
按照工序的不同,女孩子来拌曲,年龄大的孩子负责蒸粮,剩下的来装桶,等陈酿够一个月再开桶蒸馏,以及专门负责做饭的后勤组。
亚丁.杜佛是这里最机灵的,他见玛格丽特并没有因为人太多而不满,而是依次排上作用,松了一口气。
“你们的床铺和被子都够吗?”玛格丽特头也不抬的问。
“够的。”亚丁.杜佛今日一早便与兄弟姐妹们将家当都搬进了酒坊靠大门那一侧的屋子里,女孩住在阁楼里,男孩儿们在一楼开大通铺上,虽然条件艰苦,但总比住漏雨的草窝棚要好些。
分完组,玛格丽特把名单还给亚丁,她扫视着有些沉默和无措且面黄肌瘦的人群,竟然有那么一瞬间幻视了上辈子在世末投奔她而来的那些人,不过上辈子她无力回天,当不了圣母玛利亚,什么承诺都不能给。
玛格丽特还是照章办事,说道:“欢迎来到这里,以后你们就是米勒酒坊的人了,我先在这里把你们的报酬条件明说,如果有人觉得不好,还可以及时退出。”
“我这里包吃包住,每个礼拜有一天假期,周薪是三十铜币。亚丁会是你们的领班。”
“如果有人生病了,请通过亚丁告诉我。负责做饭的人,请你们每一天都打井水用木炭和亚麻布过滤,在锅里烧开了再给大家喝,每次动工前,一定要用皂荚洗手,如果发现有人弄脏了酿的酒,会被我开除。”
玛格丽特大致从生活卫生,后勤和时间规矩上说了说,就开始带着每一个分组的人,开始处理今早粮店送来的两桶麦子。
这只是给酒坊的新员工练手的东西,玛格丽特没打算他们会做的好,但每个人都似乎很谨慎,将手洗了又洗,煮粮,拌曲,封装。
她会找更合适的人来。
一桶粮食大约有一百斤重,根据玛格丽特使用的酒曲种类可以酿出大约五十斤酒,这些酒大约能在她手里卖出五十个银币的高价,抛出人工费,成本费,一桶酒的利润在四十个银币以上,这远远超出了目前在丁戈市场上的任何酒。
玛格丽特有意识控制产量,订购原材料很保守,只在粮店进货,还用不着去港口的拍卖场。
亚丁亲自制作了一点酒曲,他小心的把酒曲关进箱子发酵,时不时撇一眼窗户,看有没有不懂规矩的人来偷看。
“米勒小姐,这件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亚丁很懂得如今手艺人的忌讳,首当其冲就是要受得住秘密,他向玛格丽特表忠心,玛格丽特却连脸都没赏,给了他一些用来买碳和员工餐的钱,玛格丽特就离开了。
她离开后,亚丁把发酵酒曲的隔间屋子上了锁,他走出门去,身上感到格外轻松,每周三十个铜币的薪酬,比港口的劳工赚的还多,他们每个人每个月都有一银币还多的收入,拿了这份钱,没人会再愿意去盗窃。
亚丁一出门,往拌曲间去,人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的姑娘们在一边嬉笑一边工作,筹划着要拿周薪去买亚麻布做新衣服穿。
“这位米勒小姐看起来可真吓人,说话的时候,我竟然不敢看她的双眼,我猜她肯定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女,否则怎么能又有钱,又无人管束,又需要自己的产业,还识文断字。”
“不过她比旁人要把咱们当人看呢,我妈妈在世的时候,也没问过我有多冷,被子能不能盖到脚。”
马格和他的兄弟们已经提前到了。
最终,他们答应了玛格丽特的报酬,打算集资出钱来买下未来每月四成利润的分红。
这艘船比马格曾经驾驶过的要小一点,但这无碍,他是经验丰富的船手。
船体已经基本完成,只剩下精细的调试,玛格丽特不是内行,不知道自己看不看得懂,怕被忽悠,她提前叫马格来查验,毕竟日后他们是接触这船最多的人。
伊莎贝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屋子里,伊莎贝拉又添了一次柴火,她坐在妈妈玛利娅身边,跟妈妈学习染线。
伊莎贝拉是家里长相最漂亮标志的孩子,她也很爱美,心灵手巧,小小年纪,就已经会给自己编好看的发型,但相比起玛格丽特和乔治,伊莎贝拉年龄小,自从父亲去世后,她更加依赖妈妈。
玛利娅的腿疾是先天病,有一条腿使不上劲,只能扶着墙壁缓慢的挪动。
好在伊莎贝拉可以当做她的双腿,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帮忙拿工具。
傍晚,太阳开始落山,伊莎贝拉劝玛利娅歇一歇。
“玛格丽特和乔治怎么还没回来。”玛利娅揉了揉疲惫的双眼,看向屋外。
伊莎贝拉与玛利娅在家一个下午,把亚麻和羊毛都染好了,晾在屋子里阴干。
“妈妈,我们回来了。”乔治的声音从门外很远的地方传来。
伊莎贝拉推开门,惊讶的愣了好半晌。玛格丽特站在井边洗了把脸,包括耳后,脖颈,如果不是身体禁不住折腾,她真想畅快地洗个凉水澡。
玛利娅每天都起的很早,这一会儿太阳才升起来,清晨的雾霭笼罩着草地。
回屋后,玛格丽特开始给壁炉生火。
“今天我感觉很好,已经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了。”
“那太好了玛格丽特。”玛利娅微笑,又低下头继续编织羊毛。
自打丈夫去世后,玛利娅每日的情绪都很低沉,只顾着织羊毛,这个家里也始终被阴霾笼罩。
玛格丽特不擅长安慰,她拿铁钳扒出炉灰,点燃老米勒留下的干草和柴,火光渐渐燃起来。
这其实是玛格丽特第一次正儿八经探索这个屋子,前两日她还时常发烧,只能卧床。
米勒家祖上阔过,但很多家当都被爷爷辈的给卖掉了,屋子里没几件像样的桌椅,壁炉边挂着两口铁锅和刀,这便是所有的厨具了。
玛格丽特取了一口大点的铁锅,放在壁炉里的铁架上。
“玛格丽特,你要做什么?是饿了吗?桌上还有面包。”
玛利娅停下手里的工作,她以为玛格丽特要煮什么东西吃。
“不,我只是想烧点热水喝。”玛格丽特说完,又出了屋子。
她沿着小屋外面的草径走到了不远处的羊棚里,里面还关着村里几户人家放在这里的羊和牛犊。
玛格丽特从角落里拿了一只收集动物奶的土陶罐,这东西不值钱,在小镇上,三个铜币就能买上一只。
又在草地里寻寻觅觅,扯断一支野生香草。
先在水井边把东西都洗干净了,再拿进屋,铁锅里的水烧开了,放入野香草,冒着热气,倒出来一半,把罐子烫过。
再用来装水。
玛格丽特把它搁在窗边的木桌上。
“妈妈,我听神父说煮过香草的水可以预防瘟疫。”
米勒家以前都是直接喝井水。
玛利娅有些讶异:“真的?那太好了,上帝保佑。”
村子里的神父一贯喜欢摆弄些奇怪的药物,玛利娅身有残疾,是虔诚的信徒,也不加怀疑。
玛格丽特笑而不答,拿起木盘子里给她留的两块黑面包,坐在火边啃了起来。
这里的人没有喝熟水的习惯,村子里还有人因为鼠疫传播去世,要想培养生活习惯,告诉他们干净卫生这套道理大概率行不通。
玛格丽特吃过饭,又要出门去。
“妈妈,我出去牧羊了。”
“……”玛利娅有点犹豫,她不太想让玛格丽特牧羊,但是家里的钱袋子里已经没几个铜币了。
“好吧,注意安全。”
玛格丽特的手里竟然提着一只小野猪。
“嘘,别做声。”玛格丽特故意趁着天快黑了外面没人才把小野猪弄回来,她进屋把门关好。
“今天碰了运气,竟然在灌木丛里碰到了跟母猪走散的小猪仔。”
“天哪。”玛利娅对于玛格丽特碰运气的说辞感到有些惊诧。
玛格丽特只是把小猪给打晕了,并没有放血,她使唤乔治去拿个陶罐,又使唤伊莎贝拉去壁炉边取热水。
小猪只有十几斤重,跟一只狗差不多大,玛格丽特就地把猪毛烫了,用刀挂掉,就提着脖子下刀,把血放进了陶罐里。
玛利娅猜测玛格丽特准备做北边人喜欢的血肠。
小猪刚断奶还没什么膻味,下水和大肠玛格丽特都反复烫洗了,泡在一边。
接下来,她拿着菜刀卸掉了猪的四条腿,猪头猪尾,又剃下肋骨,把肋肉留在五花上,再把肉切成一条一条,还单取出来一层小小的板油。
撒一层粗盐,一层肉,包括猪头和猪腿,腌制在陶罐里,用大石块压上,放在楼梯下。
清洗过的肠子白而滑,玛格丽特请妈妈和乔治帮忙,把没凝固的猪血用纱布过滤,再灌好,用沸水煮。
乔治则是蹲在一旁清理今天捞的小鱼,他在木盆里把鱼的五脏挤出来,放在火边晾干。
处理好猪和鱼,天都黑透了。
玛格丽特把麦子谷倒了一碗出来,放在小石臼里稍微捣碎,直接倒进锅里煮成粥。
晚餐,一家人把门关的严实,玛格丽特用猪油煎了小鱼,还有加了杂碎的血肠汤。
许久没吃过肉的米勒家已经来不及对玛格丽特的变化感到不对劲,大家静悄悄的饱餐一顿。
廖沙从附近捞起两把高脚椅,放在要绘画的墙壁前,扶伊莎贝拉和女仆站上去。
他对着学徒们说道:“你们瞧瞧,从那边花窗照射到墙壁上的光线色调,真实效果并不好。与题材本身不符合,所以咱们得调整底色……”
女管家已经头发白了,至少五十岁以上,也与她的主人一样戴着眼镜,桌上堆着要处理的活儿,面带疑惑。
府邸里人员变动的小事用不着惊动这位大管家,一般卡文娜和贝思就做主了,玛格丽特赶紧自我介绍。
“我叫玛格丽特,刚调动到夫人身边,这是给西姆斯勋爵的回信。”
她将东西递过去,女管家扫了两眼:“这是你替夫人代的笔?”
一看就非她本人字迹,玛格丽特点头。
女管家将东西卡进合页夹,找出空信封,摇头嘀咕道:“早该找人帮忙了,非得要等到熬不住了才肯罢休,犟骨头。”
女管家会负责管理这些重要信件的收发,普通信件她就能回信,用不着拿上楼。
玛格丽特回到起居室,往外扫了一眼,窗外出了大太阳,这可是个稀罕事。
玛丽在擦拭角落里的花瓶。
老夫人还在书房里,玛格丽特敲门进去,回话说信已经送到了女管家那里。
她抬头一看,起居室窗边那把舒服的躺椅被搬进了书房的窗边。
老夫人就坐在窗边晒太阳喝着茶,悠哉悠哉的,抬一抬手指向书桌上。
那里摆着一叠昨日弗洛妮整理出来的旧报纸,又叫她从这些文字间找与某个经济指标有关的新闻,抄下来整理成册交给她看。
玛格丽特噎了噎,“好的。”
她重新回到这个重要的座位,硬着头皮翻开一页又一页的报纸,一目十行扫完所有可能与这相关的版面。
当她在这种具有一定安全感的文字工作里沉下心来,外面有人来了,玛丽在与其对话。
书房里安静的很,只有报纸翻阅的“沙沙”声,能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支近,叩了叩门框。
“祖母,您找我?”是索伦的声音。
老夫人应了一声,叫他进来。
门开了,索伦走进来,打眼往里一瞧。
书桌后坐着玛格丽特,她只是稍微抬了抬头,又重新沉浸在似乎焦头烂额的阅读当中。
毫无疑问,她看起来与这里格格不入,十分夺目。
祖母愿意让女仆帮助她代笔,看来是把他的劝说听进去了。
这很罕见。
索伦的眉头微微舒展开,又蹙起来,但她能行吗?
他十分具有偏见性地想。
迟疑的停顿了片刻,这才收回目光,朝窗边走去。
老夫人坐在一片被窗外树叶遮挡的疏落松散的阳光下,她睁开眼,将十二月初参加婚礼的行程通知了他。
但索伦拒绝了,他低头:“我认为让父亲和姑姑去更合适。”
“要他一个鳏夫去干什么?”
索伦解释:“父亲”
老夫人打断他:“索伦,你得做个顶用的人,不要替你父亲开脱,不能对我说不,懂吗?”
第 23 章 二十三
她的态度很绝对。
索伦定定看着这位目光英明的祖母。
面不改色,“我知道了。”
老夫人瞧着他这种神色满意的“嗯”了一声。
“顺便去拜访你的老师,带一些礼物,替我问候他。”
不一会儿,祖孙二人又交谈了几句,索伦转身离开这间书房,头也不回。
握着羽毛笔,玛格丽特努力让注意力集中。
如果说,身体上的疲劳是一种耗空人创造力的慢性毒药。
那么,集中的专注力精神消耗,就像是在漫长的泳池里蝶泳。
你知道,憋着一口气继续前进就会比上一秒更能承受这种重压。
玛格丽特把三十亩地的事情详细讲给了玛丽听,她家里是自耕农,从小对农事擅长,基本上只需要听一遍,就能明白玛格丽特的意思。
二人带着一车粮食和一包蔬菜种子回到村子里,玛丽独自回了家,向老詹姆坦白了她一点也看不上那个鞋匠。
木匠气的把她赶出家门,玛丽便带着行李跟玛格丽特走了。
从此,玛丽住进山坡上的砖房,她决心不与娘家往来,专心按照玛格丽特的要求,每日都前往农庄里给农奴们发粮,照顾作物。
即使她的妈妈上门来,玛丽也不答应回家
几天时间,玛格丽特与玛丽将黄豆从地里刨了出来,收了大概有半桶的量,玛格丽特打算明年开春种植。
她指挥农奴们把土地上的动物粪便收集好,堆在干草堆里火烧,成了肥沃的灰烬。
玛丽询问玛格丽特为什么要这样做。鸢尾街。
玛格丽特又去逛了一趟香料店,她买回来一包绿豆和糯米,又买到了一支黄澄澄的西式火腿,回到家里,厨房女仆莫莉正在制作软面包。
玛格丽特换了一身伊莎贝拉刚给她做好的新裙子,系了围裙挽袖进入厨房,她打算在夏末做一次火腿馅儿的酥皮。
火腿修理好后切片切丁,糯米绿豆蒸熟后用小石磨碾成泥,用粗亚麻过滤出绿豆皮,把过滤出来的细泥加面粉揉搓成剂子。
黄油加面粉熬成油酥。
每个剂子刷上厚厚的油酥不停折叠,在莫莉大惊小怪的眼神中,玛格丽特把酥油面团里塞上火腿馅儿。
打开厚重的铸铁锅盖,刷油后把饼子放进里面,用壁炉里烧过热水剩下的零星碳火焖烤。
十五分钟,小火烤出来的咸香焦黄,只顾着整日做衣裳的伊莎贝拉从起居室里跑过来,闹着要尝第一个。
玛格丽特从厨房里找出来一只铁匣子,捡了七八个盖上,用布包好保温,交给莫莉让她送去半条街之外的男爵府给乔治。
“乔治昨天还给妈妈传了口信儿来,他说他如今已经从男爵的孙子身边调去了男爵的书房,做随从,恐怕以后没什么时间能回家来。喏,他把上个周的薪水也捎了回来。”
傍晚,男爵府。
乔治在士兵那里拿到了莫莉送来的包袱,他趁着男爵在与情妇约会,回到自己的单人寝室里打开,见里面都是香喷喷的小饼子,就连吃了好几个。
男爵府里虽然饿不着,但只有得宠和有根基的随从才能有好吃好喝,乔治刚从男爵的孙子身边熬到了书房,人微言轻,这样的美食是没有的。
玛格丽特解答:“烧粪可以减少田地里的虫害,草木灰可以当做肥料。”
从这之后,玛丽不是在田间跟农奴们交流这片地的土质,就是跟玛格丽特探讨如何照料蔬菜。
农奴们一开始不是很服这位管事,但她从不克扣粮食,也不拿架子,割草时也帮忙,耕地时也带头,不自觉就混成了一片。
玛丽在农庄里忙的蒸蒸日上,玛格丽特骑着马,安心地回了丁戈。
再过几天,农庄里就会播下卷心菜,胡萝卜,洋葱,以及甜菜。
玛格丽特筹划着,日后能够做到自产自销,把特丽农花园,以及未来要开的甜品店的供应链建起来。
回到鸢尾街,玛格丽特刚一进入家门,就得知自己有封请帖,是汉姆在特丽农花园收到了,给她送过来的。
她一瞧,意外的很。男爵的宅邸在城内的一片湖泊旁,翠绿的龙柏围起数十亩地界,与这个时代别的庄园式建筑不同,男爵的宅邸占地面积很小,堡垒式建筑前后只有花园和营房。
男爵随从住在营房的阁楼上,十来平米一间,摆的下一张床,一张桌,除此之外的陈设几乎没有,乔治经常点一只蜡烛,在桌前看一本五十年前的画家写的游记。
乔治并不觉得单调,相反他已经十足的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作为随从,可以进出男爵的书房,阅读书房里的书本,玛格丽特曾经教过他认识单词,如今他经常抱着书本与男爵学习知识,又会算账目,男爵很喜欢他。
男爵有一儿一女,他的夫人久居修道院,平日里出入男爵府的,只有一个名义上是来教导男爵之女绘画的香缇夫人。
傍晚,香缇夫人乘坐着敞篷马车经过营房,她走后,乔治就从房间出去,再书房见男爵,伯罗萨男爵吃晚餐时不喜欢听乐曲,而是喜欢让乔治在一旁念经书。
在这个年代,除非是经过神职人员教导过,有诵经需求的人,普通人,就连贵族子弟,也不一定识字。
“父亲,我们在老港口以西二十海里的地方又发现了海盗伪装成商船的通行踪迹,大约有一二百人之多,他们很有可能暂时藏在西边的几座荒岛,要不要登岛去剿灭”
男爵长子身上还穿着盔甲,他象是刚从海防骑士团回来,身上有股大海的咸味。
“他们不久前才夺走了一船的铁器,如今怕是装备精良,如果要登岛,我们得把防守在乡村的骑士召回来,并征些士兵,恐怕要花些时间。”
伯罗萨男爵丝毫没把这群海盗放在眼里,他摆摆手:“先派两个人过去谈谈,最好是让他们投降归顺。”
约瑟芬.香缇方才来时刚与男爵探讨过真主的仁慈,她说过,人越活距离天堂越近,要多做善事,避免杀戮。
外貌美艳而性格清丽的约瑟芬是多么迷人,他想到这里,顿时觉得不能娶约瑟芬这样的女子做夫人,真是遗憾。
约瑟芬.香缇,是香缇家族长子孀居的寡妇,她生下了香缇家族的继承人,虽然也有两个小叔子在世,但她却是如今香缇酒坊当家做主的实权太后。
家族里的人都对她格外诚服。
大多数原因是因为这位夫人有好手腕,她曾做过领主宫的侍女,人脉宽广,不仅可以少交杂税,还能拿到许多贵族的订单,偶尔花时间去宽慰男爵那老迈的心灵,本地的生意就能高枕无忧。
天幕透着深蓝,香缇庄园在镇外,回家要途径金玫瑰酒坊,约瑟芬坐在点缀着丝绸的马车内,她抬起手臂,喷了点玫瑰味香水掩盖老男爵身上的狐臭。
约瑟芬穿着一身寡妇专用的黑色塔夫绸,宽阔的坦领边镶着蕾丝,大裙摆,束胸下的一尺细腰,更衬托出她风华正茂。
“那里新开了一家酒馆”约瑟芬看见了此刻灯火通明的特丽农花园,就在金玫瑰酒馆不远处,里面进出来往的人,并不比金玫瑰酒馆少。
特丽农花园外,一两个衣着体面的男人扶着墙根往外呕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约瑟芬看见了,感到奇怪。
一般情况下,有钱的人喜欢喝葡萄酒,只有穷鬼才会因为灌多了啤酒而酩酊大醉,难不成特丽农花园的葡萄酒很醉人
约瑟芬询问了自己的车夫,车夫却答:“特丽农花园里不止卖啤酒和红酒,还有一种白酒,喝起来火辣无比,余韵却很香醇,这酒很烈!卖的也贵,还限量。”
约瑟芬闻言,若有所思。
“明天你去买一份带回来给我尝尝。”
香缇夫人竟然邀请她,出席伯罗萨男爵举办的舞会。
信上还说,香缇夫人对她的白酒很感兴趣,想购买配方。
玛格丽特把这件事讲给伊莎贝拉和妈妈听了,二人都认为,这不是一件好事情。
“我不会去的。”
自己还没把钱赚够,地头蛇就想来分一杯羹,玛格丽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起来太像个软柿子了。
她立刻给香缇夫人写了回信,拒绝了她的邀请。
写完信,玛格丽特就马不停蹄的赶去酒坊。
酒坊里的员工们,每个工序都有人在工作,他们每一天都要使用三桶粮食和四桶麦麸,酒曲更是每天都要制作。
一层的仓库里,堆了小半库陈酿后即将蒸馏的酒。
玛格丽特把亚丁叫出来,告诉他或许过几天会有人潜进酒坊窥探秘密。
亚丁顿时露出警觉的神色。
“我待会儿就去市场上买几条狗栓在仓库里。”
“不仅如此,你把甑锅外面套一层木板掩盖,再做一批失败的酒曲放在外面。咱们这种酒,最重要的秘密就是酒曲和蒸馏器。”
回到鸢尾街,玛格丽特把自己关进卧室。
她列出了自己目前的商业配重,发觉酒类的收入竟然占据了大半。
如果她的酒水产业受到了打击,那么就会产生连锁反应,破产也不是不可能。
也就是说,她必须开发出别的,能带来经济价值的东西了。
食品类虽然能够带来一时的暴利,但竞争门槛太低,如果是超出这个时代的工业品,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模仿了。
玛格丽特暂时还没有灵感,她来到厨房,准备给自己做点好吃的饭,厨房里,女仆莫莉拿了一把小锤,正蹲在壁炉边敲木炭块,煤炭块,准备升起烤炉的火。
一扭头,阿曼特就叫她,东拉西扯的问她家里有几口人,是做什么的。
不与这些人应酬,以后又怕难以开展工作,她只能陪着耐心的说道。
等到了晚上,众人散去,玛格丽特回了宿舍,正打算与哈洛特一起拿着盆去打水。
人还没出门,外头就有个从来没印象的女杂工提着一铁桶的热水来让她用。
玛格丽特看着这桶水又烫又重,连连说不用了,“锅炉房就在楼下,我自己去也很方便,下次不要再这么麻烦了。”
那女杂工才道晓得了。
屋里,就连哈洛特在旁边看着也瞠目结舌,“原来,做管事日子这么舒坦吗?”
第 24 章 二十四
做管事日子舒服不舒服,玛格丽特并不知道,但不用凌晨五六点就顶着寒气从被子里钻出来,那是相当的爽。
如果生活的节奏可以慢下来,那么这座庄园其实是十分具有田园自然韵味的。
玛格丽特习惯性的早醒,却硬逼着自己躺到了天亮才起来。
等她穿好衣服,舒舒服服的吃了个早餐,顺着花园的小路朝主宅走,这会儿正是山谷里的日出。
潺潺溪流在平缓的草地上蜿蜒,积成水塘,倒映着朝霞。
园丁将窖藏过的郁金香种球栽进水塘沿岸的花圃,兽医牵着两条水猎犬从鹅卵石小路经过。
这两只狗前几天陪凯尔劳伦斯两位去钓过鱼,回来之后就食欲不振,兽医觉得棘手,要拉去镇上找其他兽医一起瞧瞧。
玛格丽特与它们擦身而过,鞋面被两只大黄狗舔的黏糊糊的。
她无奈地快步走进庄园建筑中,一般情况下,在这个时间,她早就已经干活忙的脚不沾地了。
像今天这样悠闲,让人恍惚回到了上辈子不用当牛马的时候。
玛格丽特顺着楼梯往上爬,到走廊里,就看见储物间,贝思在像前两天嘱咐她一样,嘱咐着新来的女仆。
“索伦来了吗?”
“大人,他们已经到了左翼的大厅。”
赛巴斯蒂堡,领主宫。
这座城堡建立在一座距离兰埔斯郡丁戈港八十里路之外的山丘上,优美而庞大,特别是庄园后那华丽的玫瑰园,依稀可见曾经的女主人的审美。
雨后的晴天,盛放的玫瑰香气烂漫,这一日是家族祭奠亡灵的日子,领主恩克.赛巴斯蒂坐在长桌前,等待他的两个儿子服软,来到这里祭奠他们的母亲。
恩克已经年迈,他穿着丝绸袍服,却掩盖不住脸上的病气,身旁端坐的是他的第三任妻子,她叫伊芙娜,是珀莱特伯爵的小女儿,作为继母,伊芙娜甚至比自己的两个继子还要年轻。
伊芙娜年轻,容貌美丽,在王都时曾与另外两个姐妹有三朵金花之称。
可因为伯爵父亲的财政情况,三姐妹所嫁的人都并不是什么如意郎君,伊芙娜的境况甚至比其他两个姐姐更好一点儿,至少恩克从没把她当成妻子同床共枕,而是老友的可怜女儿,城堡的女管家。
在伊芙娜看来,恩克的长子风流倜傥,有血性与热情,只不过因为出身上不得台面,一直被人诟病,以至于如今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却没有哪个贵族想把女儿嫁给她,只是跟一个新贵的女儿订了婚。
至于恩克的次子索伦,伊芙娜觉得此人脾气古怪,阴沉刻板,难以相处,讲出的话都有所保留,就跟他的血脉一样,满是高傲与虚伪,她实在不敢想,如果是索伦得到了所有的土地,那么她会不会被随意指到哪个修道院了此残生。
“父亲。”这月余以来,米勒家的伙食从来没次过,即使只有麦子粥,玛格丽特也总熬的又稠又香,偶尔还加麦芽糖。
又三天两头地做肉食,只要是山里能弄到的肉,她也总是想尽办法,做的又多味道又好,还总劝着他们多喝热汤。
成效当然不止一点的显着,以往妈妈玛利娅饭量小,身材枯瘦,换季时动不动咳嗽,眼下却逐渐养好了一圈,头发也有了莹润的色泽。
也就在这段日子,伊莎贝拉的身量长高了,玛利娅吃饭时提起要伊莎贝拉学做衣裳,又说玛格丽特的裙子也短了。
光顾着吃蜜汁烤五花肉的玛格丽特这才低下头看看自己,今日她穿着原主衣柜里最新的长裙,倒是短了一大截。
不过夏日里天热,她没注起意。
几日后,玛丽一早就给玛格丽特送来了一兜刚从树林里摘的野生水果,吃起来倒是酸的很,却十分有水分。
玛格丽特回赠了自己腌的几种小菜,让她拿回家炖汤。
酸野果削皮后切块,加上蜂蜜,小火熬成果酱,果酱难熬,要人守在边上,不停地加水,搅合。
玛格丽特热的冒了一鼻子汗。
伊莎贝拉在裁亚麻布,这布是家里陈年的料子,她用花汁染过之后,颜色鲜艳了些,烟粉俏丽,说打算做两条裙子。
但玛格丽特提前却提了点小要求。玛格丽特换了一条最旧的长袍,这时代人人都穿长袍,腰间系长围裙,脚上穿牛皮做的鞋。
她在一楼找到了老米勒留下的皮鞭,来到了羊圈。
大羊五只,小羊羔三只,牛犊子一只。
米勒家负责给这些牲口放牧,挤奶,剪毛,拿取总收入的三分之一。
村子里的居民上百,但真正可以拥有财产的自由民并不多。
户籍区别如下。
她想做连衣条裤裙,能方便行走,干活儿,以及骑马。
“我从来没见过谁穿这样的裙装,真是奇怪,却有点好看。”伊莎贝拉开始缝制布片。
午饭是果酱配黄油烤面包,香喷喷的面包是玛格丽特特意用酵母二发过,加了猪油揉的,格外松软。
乔治刚从山上回来,他在练手打兔子,略有收获才回家,一鼻子就闻到了香甜的果酱在散发可口的味道,迫不及上前待蘸了一口,美的眯着眼。
吃过午饭之后,玛格丽特去查看了酒曲,已经长出白毛,她把酒曲搬出去晒在院子里。
接下来,就是把育出小芽的辣椒移出去栽上,还有黄豆的育苗。
六月里种黄豆,至少要九月才能收获,需要足够有耐心。
气温达到初夏的顶峰后,玛格丽特寻了一个安宁的日子,让乔治帮着把酿酒用的粮食煮了。
在这之前一日,玛格丽特带着钱去了一趟玛丽家,她定制的甑锅做好了。
甑锅是华夏自古最早的蒸酒工具,是木头所制,做起来简单,看起来与木桶差不多,玛格丽特对人解释是用来存放粮食的。
将麦子先泡,再放进甑锅里,搁在锅炉子上开蒸。
蒸到七成熟,出锅摊凉,拌上曲,封进陶罐里,用黄泥封好,放在楼梯下阴凉的地方。
玛格丽特的锅小,一共封了两坛,她手里的工具和材料都缺少,所以没指望能做出度数高的烧刀子。
只要有些酒味儿,再用本地的酒调和调和,风味也就百里挑一了。
“你们来了。”
拱形门被侍从打开,两兄弟从门外步入,他们二人一左一右,入坐长桌。
恩克作为父亲,按例询问了二人最近的生活,随后便开始午餐前的祷告。
他一生娶过三任妻子,娶西蒙的母亲时,他只是一个有皇家血脉的男爵,面对被王国招安的海盗首领联姻的请求,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娶了一位海盗的女儿。
后来这群海盗叛变,又是恩克披马上阵将他们剿灭,他因此封了伯爵,但西蒙的母亲却在悲痛时确诊怀孕。
西蒙的母亲生下他便与世长辞,满身荣耀的伯爵高娶了阿伦盖郡女领主,王国西部最富有的图索特女大公。
她是一位年轻的女继承人,拥有偌大的土地,他们的联姻使国王都感到焦虑,如今阿伦盖是索伦的财产,恩克本打算把兰埔斯交给西蒙继承。
这样也算公平的分家。
但在此之前不久,西蒙在兰埔斯的丁戈监督修建港口时,因为防卫管理不当。
一艘运送建筑铁器从临国来的巨船被海盗在近海拦截抢夺,将预算里三分之一的钱财都损失了进去。
要知道本地并不产铁矿,这些些铁是用来建造神殿,角斗场,港口,以及大剧院的。
为何要建立早已在这个时代失去了实际属性的角斗场和神殿呢?这与现任老国王追求古典的信仰立场有关,所以这是为了国王办的差事,容不得太大差错。
西蒙犯了错,如今这差事被恩克交给了丁戈的伯罗萨男爵。
但老领主少不得要询问他那艘船被劫的细节。
“都是我的疏忽,忘记了调整近海换防的时间。”
从索伦的视角抬眼看去,西蒙回答时的面色却过分镇定,缺少了应有的羞愧。
索伦并不想过多的把注意力放在西蒙的那些小动作上,可他十分怀疑,这件事太过蹊跷,就好像那群海盗有只长在郡里的耳朵。
恩克摇摇头:“你该向你弟弟学习,如何管理好一个郡的秩序。”
西蒙握住刀叉的手指轻微用力,这一次他并没有露出不满的情绪,反而与父亲身边伊芙娜的双眸交汇。
对方朝他递来宽慰的眼神。
跟她们不顺路,寄信的地方在小镇另一端。
梅格小姐应了一声,又道:“爵士府上有晚宴请我,你寄完了信也来吧。”
等她们晚宴结束,到时候回程就是深夜了,这会儿又飘着雪籽,路上有点危险,索伦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点点头先行一步,没了影子。
玛格丽特盯着窗外随风而逝的景色出神,她还沉浸在外出的新鲜中。
一晃来到这个世界月余,还没有逛几回,就去了那个深不见底的庄园里。
在那里呆久了,连季节更替都被模糊成了起床时冷不冷这一个简单的感知。
已经将车窗关严实了,但冷风还是迎面吹来,将她的呼吸凝成白雾。
冬季来临。
第 25 章 二十五
小镇人口稠密的地段,房舍大都是都铎时期的产物,就好像岁月把这里给遗忘了。
房屋墙壁斑驳,瓦块看着薄如蝉翼,偶尔滴着融化的雪水。
能供两辆车并行的街道上,地砖铺的歪歪扭扭,看着已经十分老旧。
甚至有马车轮子长年累月碾压出的痕迹。
可侧目看去,每一间房屋都还飘着炊烟,开门迎客做点小生意。
或卖杂货,或开肉铺铁匠铺,这会儿老铁匠的儿子正在门口烧煤锻一把耙子练手。
锤子砸在铁料上,“叮叮当当” 红色火花四溅。
今天虽然天空黑压压的,还飘着冰碴子,但街边游人如织,还算热闹。
看起来像,是附近法瑞顿村的寄宿女校,给学生们准了假期出来买东西。
这些女学生每年只要交十几二十个英镑的学费,就能包含伙食。
这是一间石块和木头垒成的瓦顶二层小屋。
墙壁裸露沙土,木框窗户狭窄,潮湿的地面铺着松木板。
房子不大,顺着吱呀作响的木梯子走下来,就能将一楼的室内尽收眼底。
原主玛格丽特的母亲玛利娅坐在壁炉边,这位妇人身形削瘦,浅色卷发盘在脑后,用苎麻布条绑了起来,露出她稍微佝偻的背。
饥饿感使玛格丽特清醒,她看见这空旷的“家”,愣了一瞬,又裹紧身上的苎麻外套,继续拾阶而下。
听到动静,玛利娅回过头,冲她微笑:“你醒了,玛格丽特。”
玛利娅手中拿着纺锤,正在纺织羊毛线,十个手指灵活的来回摆动,看不出一点身患残疾的样子。
“玛格丽特,乔治和伊莎贝拉今早跟铁匠一道去镇上找你姨妈去了。”
“知道了妈妈。”玛格丽特把这九块钱的房子地址记下,又记了一间八块的房屋。
下午,她便收拾妥帖,出门儿,又去了最近工厂多的街区,著名的贫民赁房地附近。
她找夹在中间,只有矮楼房成片,马路进不了车的窄巷子,这里出名,因为房子大多廉价到中介都不愿意掺和。
住在玛格丽特隔壁的那一家子,这周就开始在这里找空屋了。
她看见正在一处门廊下洗衣的大姐,走过去,问了问,附近有没有空房招租的。
那洗衣的大姐,像是专职为住在附近的年轻小哥儿洗衣裳的人。
她身躯颇丰腴,穿着破围裙,坐在一只凳上,头上包了布巾,袖子撸起来,正在用浆糊,给一件破旧的男士衬衣浆领子。
只要领子看得过去,这衣裳也不算坏了。
很多的穷男人,又想要体面又想实惠,就只出浆衣领子的钱,前后衣襟也不叫她洗,怕衣裳被洗的不耐穿了。
衣领子直溜挺拔,系领巾,外穿一件呢外套,什么脏污也瞧不出,闻着臭烘烘的,就喷些廉价香水。
正附和当下的流行办法,凡是个学徒,也该有这么一身的行头。
洗衣的大姐,在围裙上揩手,为玛格丽特指了路。
“你背后六点钟方向那个门儿,找一楼的老太太,她是那楼的房东。”
“谢谢您。”玛格丽特点头,冲对方笑笑,就往她指的地方去。
但她留了心眼,这地方住的人,鱼龙混杂,方才她问路时,还看见附近有两个满身劣酒味儿的懒汉路过。
窄巷子是两座工厂夹在中间的小街道,她感觉这里的房子大多阴湿。
穿过窄路,她去一楼的窗户下敲了敲,里头有一位老太太咳嗽了两声,从屋里打开窗。
“做什么的?敲窗子干什么?”
听里头人的声音,真是个老太太。
玛格丽特这才放松拔腿就跑的警惕,她抬头应道:“请问您这里,是不是有空房间可以租呀?”
过了一会儿,里头的老太太披着厚披巾起来,她从窗外望见了人,又开门出楼梯间,再开了楼房的大门,拎着一串钥匙朝埃洛伊丝招手。
“进来吧,上周刚空出来的三间房,前两天,好点儿的那间被一个与你差不多大的姑娘租了,剩下两间,都在二楼。”
玛格丽特点头,跟着那老太太顺着楼梯往上走。
这房子果然很背光,楼梯间里黑漆漆的,木阶梯有些松动了,一踩就吱呀作响。
老太太还穿着帝政时期样式的衣裳,可见也八九十岁了,她扶着梯子,颤颤巍巍往上走,边说:
“二楼那两间房,有一室的,一周五块。有两室的,一周六块钱。”
玛格丽特不愿意住在这里,但她想着来都来了,就慢慢跟在这老太身后往上走。
三楼,有开门的声音,紧随着一阵脚步响动。
她抬头顺着阶梯往上看,视线越过老太太,在拐角处,意外与一个前同事打了照面。
是娜莎·弗拉米尔。
玛格丽特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不自在,她冲玛利娅点点头,掩饰地咳嗽了两声,开门,往小屋外头的水井边走出去。
这个时代不缺无污染的水资源,但想获取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玛格丽特是个来自现代的穿越者。
而这里,大约是暗黑的中世纪,但玛格丽特穿越之前却来自丧尸病毒刚爆发的时代。
她原本是家庭农场的老板,丧尸病毒爆发之后,玛格丽特把家庭农场打造成了基地,选择合并了一个救援组织,靠着训练,玛格丽特成了组织的志愿者,在完成一个援救任务时,玛格丽特出了意外。
再醒来,她就已经成了中世纪牧羊人的大女儿,住在简陋的房屋里,有一个腿脚残疾的母亲,有弟弟妹妹。
原主玛格丽特.米勒是一个牧羊人的女儿,这位牧羊人的爷爷做过骑士,曾也拥有过农奴。
但骑士给后代分散了财产,牧羊人老米勒的父亲曾还沉迷赌博。
到他这代,就剩一块山坡上的土地树林,和一间小小的二层屋子。
山坡种不了作物,但是天然的草场,老米勒没钱买牲口,却一直以帮村落里没有土地的自由民放牧,再加工羊毛制品维生。
一家人靠这份微薄的收入勉强渡日。
直到玛格丽特穿越来之前,老米勒放牧时出了意外,弄丢性命。
家里的顶梁柱忽然没了,原主伤心的晕厥过去,玛格丽特醒来之后,就成为了身材瘦小的十四岁小女孩。
玛格丽特上辈子父母家人都死于丧尸爆发,经历过数不清的跌宕起伏。
她穿成玛格丽特.米勒时,反而一点失落也没有,只是觉得侥幸,终于可以不设防的呼呼大睡了。
木屋建在村落的最边上,靠着山腰,放眼望去就是绿色山峦,有草地与针叶林。
家门口,是一座长满苔藓的大水井,原主目前身高不超过一米四,又没吃过什么肉,力气小的很,玛格丽特只敢量力而行,打了小半桶水出来。
穿越之后刚醒来那天,玛格丽特就看见弟弟乔治领着一个头戴尖嘴乌鸦头套的神父来给她看病。
那神父说最近镇上有鼠疫流行,怀疑她会不会染病了,要给她使用放血疗法。
还好玛格丽特强烈抗拒,说自己只是没了父亲太伤心所以才病了,才躲过毒手。
老米勒放丢了铁匠家的一只羊,虽然他为找羊已经丢了命,但铁匠家还是找玛利娅把赔羊的铜币要走了。
这一赔,老米勒留下的积蓄所剩无几,家里瞬间就穷的没有面粉下锅,玛利娅差点要乔治把她的鞋子拿去镇子上当掉。
玛格丽特身体还没有恢复完全,但她看得出来,便宜“妈妈”玛利娅女士是个没有生存能力的人,弟弟乔治年龄太小,妹妹伊莎贝拉更不要说。
这一家子筹划生计的担子,玛格丽特只能接下。
所以,她才在昨晚安排弟弟妹妹搭铁匠的便车去镇上,找在教堂做修女的姨妈,找姨妈借一点口粮渡过难关。
米勒家在村子里,竟也算得上是富裕,祖上做过骑士,虽然落魄了,但也是自由民,还有自己的土地,瓦顶而不是草顶的屋子,甚至还有一口井。
马蹄一脚踏进石砖路缝隙里的稀泥,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
索伦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他停下来,仔细回忆,确认寄给外祖的信没有任何遗漏。
关于夏洛蒂,他做的不多,只是给外祖家写了信,请舅舅过来一趟。
那么这种不对劲源于什么呢?
他蹙眉,忽然回溯到了某一个点。
刚才的那个人他不认识,但捡到的那封信,字迹为什么那么熟悉?
他继续回忆,想起了匆匆一瞥时留下的印象。
寄信人,‘Margaret.Barber’
收信人,‘Sir Paterson’
? 他好像知道那是谁的信了,好像,也知道收信人是谁。
马蹄子动了两下,朝书店的方向缓步走去。
片刻后,索伦进入这家店,在书架上找了找,确认了帕特森爵士这个名字,确实吻合。
可她为什么要给帕特森爵士写信?
这人是个写冒险故事的作者,在伦敦社交界有过一面之缘。
他出过一两本长篇,但经常连载些短篇,凯尔和劳伦斯喜欢看,还常念叨。
想了想,索伦把书放下,觉得这与自己无关,他不应该对别人的隐私感兴趣。
第 26 章 二十六
撒拉尔爵士居住在小镇附近的村庄海勃里,他在纳德维丁和海勃里都有许多田地。
这些田地的地租的年收入差不多能有一千镑。
他还将一部分钱交给银行投资一些生意,大概年入两千镑左右。
玛格丽特听姨父和姨妈说过一嘴,这位爵士家里的开销并不小。
这么多年,家底大概只在一万英镑左右,但他有三个女儿,每人存一部分嫁妆。
可动用的资产只有几千,要启动这么大的工程,想来也是囊中羞涩。
姨父只是包下了圈马场和一点需要木料的杂活儿,就能赚上那么多。
别说,这赌马场还需要建一座看台楼,交易室,马厩,还要拆旧和整地,样样都是钱。
埃洛伊丝坐在床边,她将两双制作完毕的手套装进纸袋里,一双是蓝色棉布底,做了简单的鱼骨绣,是到手肘的长款。
另一双是酱色衬裤改的,荷叶边短款,她昨日一整天都捏着针赶工,人都要累晕了,加班加点才将它们完成。
埃洛伊丝目送着舅妈率先去送贝拉上学,又将手套交给露易丝,随后也出门去。
酒店的圣诞装饰已经全部完工了,这一次埃洛伊丝换完衣服,还在换衣间里,就被做后勤的某个老婶婶急匆匆递了一盒员工新年礼物。
她接过这有彩色纸皮包裹的扁扁小盒子,去了储藏室,却发现艾米也在,同样拿着新年礼物。
玛格丽特一面拆开盒子,一面好奇的问:“你今天不该当班,怎么也上来了?”
艾米将她拉到窗边,神色有些隐晦的八卦。
“有人辞职了,莫里森太太昨儿就派人下楼找我,叫我顶班。”
玛格丽特把包装纸盒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块印着利兹酒店的棕色巧克力。
“你猜猜是谁辞职了?”特莉知道,要想将玉米粒烹调美味,就得大火闷煮,放黄油和蜜,将水分熬干,粘稠浓香。
对于一个妇女来说,她从不觉得,会处理这些吃喝上的事儿,做这些有甚么了不得。
但玛格丽特的话,说的确实有理,听过之后,的确在她心里悄悄埋了一颗种子,希望冬季快点过去。
玛格丽特还不当一回事,她把巧克力掰下来,塞进嘴里。
“谁呀。”当夜,露易丝心心念念着戴手套去工作,怕窗户边晾不干,心急地把东西取下来,挂在炉子附近烤干。
烧好一些的碳,燃的时间久,舅妈起夜时又添了一次碳块,玛格丽特醒来的时候,也不觉身上冰冷,房间里有些温度,窗户上蒙着一层冰雾融化的蒸汽,而窗户外,乱纷纷的大雪几乎模糊了视野。
玛格丽特今日需要去上班,她十分痛苦地从被子里爬出来,蒙上衣裳,连头发也没梳,任其散着。
露易丝在一旁用鬃毛牙刷蘸铁盒里的洁牙粉洗漱,斜眼瞧着玛格丽特披头散发擦脸,心道怪难看的。
“你怎么不梳头?”她问。
“脖子冷,披着还好受一些,等去更衣间再梳吧。”玛格丽特决定下班了去市场探索新地图,选购一条围巾什么的。
临走时,玛格丽特将生土豆埋了几颗在炉子的没烧完的猩红灰烬里,等她们都收拾好了离开家门儿,露易丝果然被迎面的风雪冻地缩头缩脑,她也没有围巾,瞧了瞧玛格丽特,也将编好的头发扯散了捂着脖儿。
“这鬼天气!”
“下午我打算去买条围巾。”玛格丽特并不知道纽约哪里的二手市场最适合逛,原身也不追求这些,她想从露易丝的嘴里打听打听。
闻言,露易丝就自然地提起来了精神:“去二十三街的朗博伦磨坊,那里的棚户商人卖这些便宜合算,你还能瞧瞧,有没有用的上拿来练手的布料子。”
“好,要给你捎一条吗?”
露易丝点了点头,她脱了手套从半裙的口袋里拿出三枚十美分硬币,以及一枚五美分硬币,递给玛格丽特,说道:“既然去了,就多捎点东西,我要一条围巾,两张棉手帕,要是有二手的波奈特硬檐帽,也买一顶。”
玛格丽特记下来,点了点头,这天气不戴帽子确实撑不住,舅妈和贝拉今天就系了头巾挡雪,她也叫玛格丽特和露易丝戴,但姊妹二人都嫌头巾难看。
露易丝算算,她这周的可支配零花钱就又用的差不多了,登时愁眉苦脸起来。
抵达利兹酒店附近时,她们需要绕路从后门进入,可隔着远远的距离,就瞧见酒店的门口,停着一辆报纸上最新式的维克托得亚牌四轮汽车,以及一辆漆面光滑的双驹传统马车,马车夫正在给这两辆象征着两种时代的交通工具擦洗积雪。
排队打卡,进入更衣室,玛格丽特穿戴好,把头发编成麻花编,用软帽子盘在头顶,她今日的工作搭档依旧有劳拉,还有另一个叫艾米的灰瞳姑娘。
艾米·阿普利亚的哥哥,安东尼·阿普利亚今年升任了后厨的主厨副手,因这层关系,她现在在后厨的女员工宿舍里有个铺位,来的最方便,也最早。
玛格丽特进入11仓库时,劳拉的脸色很是难看,她坐在窗边的凳上,似乎是在与艾米僵持。
玛格丽特一进屋,另一边的艾米就扯出一抹闷闷的笑意,看向劳拉,口吻淡淡地说道:“今天也轮到你去打扫五楼六楼了,说什么不方便,我不方便的日子也没见你让过我。”
“来做工的又不是来做客的,这是你说的吧?”
劳拉吃了没理,上回艾米来月事时她确实是这么说的,而且按照次序,今儿确实该她去五楼六楼,以往,她都跟别的人换了。
觉得屋子里的火药味有些浓,但并不知道事情经过,玛格丽特正犹豫要不要寒暄两句打圆场,那艾米见到劳拉拉着一张脸,心里格外畅快,听到铜铃声响,艾米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拉着玛格丽特一道。
“怎么回事?怎么劳拉脸色那么难看。”记忆中原身与艾米还算能说的上话,玛格丽特低声问到。
“她说她月事来了,身上不方便,又想要去七八楼,图个轻松,可她这一周,就没去过别的地方。”
这事儿,玛格丽特记得点眉目,上回艾米想与人换轻松的楼层,就叫劳拉说了好一通矫情。
“今天你说什么都不能跟她换,平时那个样子,我非要叫她吃点苦头,该怎么就怎么。”
谁不知道,劳拉在会计室里有靠山,唯一敢跟她这个老油子碰碰的也只有同样有靠山的艾米了,玛格丽特悻悻地不说话,她只觉得,扫个炉子还能扫这么多故事出来,也是难得,都是做工,她觉得去哪都一样。
“我今天该去哪儿?”
这时代的巧克力,苦的酸嘴,玛格丽特开始差点没吐出来,好歹后面有些甜滋味。
艾米犹豫了几秒,说道:“是娜莎,她昨天就来辞工了,还跟着六楼的那个客人一起退房走了。”
“我就说吧,她绝对会这么干的,只不过这些有钱的人都不谈感情。但凡是有些体面的,他们总会找情人,不找就像是没有马车一样丢脸。”
“娜莎?”玛格丽特心道不好,这姑娘极有可能是被骗了。
可她也人微力薄,劝过了不顶用,只能接受这个事情发生在眼前。
“人各有命。”她低头喃喃,把巧克力全都包起来,塞进衣服里。
扫壁炉的娜莎傍上有钱人离开了酒店,这消息不胫而走,玛格丽特做完活儿,被露易丝找到,叫去了隔壁的布草间。
布草间位于7号仓库,此时屋子里人多,都是收拾着打算去吃员工餐的。
露易丝将玛格丽特拉了进来,不出她意外,屋子里的姑娘们果然跟她打听娜莎。
玛格丽特说自己与她不熟,屋里一个与露易丝要好的姑娘给她端了一杯热红酒。
她接了,又道:“我也是刚才知道她走了的,也不晓得那商人是什么人。”
屋内,有人听了艳羡,有人面露鄙薄。
露易丝看出来玛格丽特不想提,就把打听的人挥散了:“这样的事儿,年年都有几出,咱们这样的地方,免不了而已。”
玛格丽特同她们说了一会子话,又被提起她的手艺。
今早拿到手套的两个姑娘,都与露易丝关系好,见了人就炫耀这实惠。
其他姑娘们,有些家里没那么穷,不需要她们付家用,手上阔绰。
这回,她们见了玛格丽特给人做出来的东西像样子,心里蠢蠢欲动。
更有三四人,当场给她付了钱,说明儿要露易丝把旧衣裳捎回家,给她改成小物件儿。
玛格丽特如今正愁钱,于是来者不拒,七角五角的加起来,也有了两三块的入账。
这钱,来的也是正巧,玛格丽特在精品店里夸了海口,又去逛了几间店,得到的结果大差不差。
她正打算找谁借点钱,拿去买些好布料做更精致的物件儿。
眼下一算,借钱是不用了,可就是得赶工做活儿。
这里的仆人充足,但玛格丽特依旧寸步不离,在一侧默默站立。
她今天算是见了世面,不过脸也冻的生疼,坐在马车上一路车轮“咕噜噜”的又想睡觉。
到了这宅子里才重新暖和起来,眼前烛火精致,花团锦簇,这房子小而温馨。
爵士家的招待也算是用了心的,爵士家三位小姐盛装出席,一个弹琴,一个唱歌,又一个陪梅格小姐聊天,用餐前小点。
她们十分完美的展示着优点给这会儿所有的人观赏。
玛格丽特站在角落里,如用看文艺电影一样津津有味。
待爵士的大女儿谈完钢琴曲,玛格丽特打眼一瞧屋内众人的反应,却无意间瞥见那位米歇尔先生,正盯着梅格小姐出神。
第 27 章 二十七,加更
面前有侍从端着托盘经过,玛格丽特让一让,低下头,却顿时警惕起来。
这人该不会是没看上他表妹,反而喜欢上梅格小姐了吧?
玛格丽特承认,与梅格小姐比起来,那些小姐确实缺乏成熟的魅力,但恐怕梅格小姐最有魅力的,还是她那些巨额嫁妆吧?
这一点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心动。
被人惦记是不奇怪,可要是这人从此耍些奸计,给梅格小姐带来麻烦可就不好了。
正若有所思,但余光又瞥见一旁有索伦在。
玛格丽特想了想,恐怕到时候是坏人自有坏人磨,她干脆眼珠一转假装没看见。
圣诞将至,纽约的新年氛围愈发浓了些,城市繁忙而稠密。
莱逊律所内,一股浅淡但有些难闻的油墨味儿正裹挟水暖管里的热气而蒸腾。
这味道,来自罗姆德夫人工位上的键式打字机。
罗姆德夫人的手上沾满了维修墨囊时黏上黑乎乎污渍,她正小心翼翼的按动金属键,以免不沾到更多地方。
这上面,是莱逊先生需要在新年到来前,上门去拜访的客户名单。
有几位达官贵人,在这其中最为重要。
“先生!您的日程排好了。”
罗姆德夫人瞧见门外莱逊先生从马车上下来,一路进入门厅,她立刻起身,将这一份纸条从机器里取出来。
“早啊,罗姆德夫人。”玛格丽特问艾米,艾米拉她站到人堆里等着莫里森太太来训话,说道:“顶层和底层。”
结束了莫里森太太的例会,玛格丽特避着劳拉那张阴沉地脸,提着空桶子,一股作气爬上了八楼。
经理上班不在这个时间点,给玛格丽特开门的,是八楼办公室的几个职员,他们那儿就一座大壁炉,用铁罩隔着,玛格丽特搬开铁罩,清扫了炉灰,又换上新柴碳。
她名不经传,与办公室里几个穿着光鲜,神色傲慢,忙着在自己的位置上冲泡咖啡和把弄黄铜怀表的职员们不熟悉,也没有打交道,清了炉灰,她就离开这里,下到七楼。
七楼一共三个贵宾套间,住了客人的只有面积最大,名为“蛋白石”的套间。
套间的门外,有两位穿法兰西燕尾制服和紧身裤的男同事像锡兵人一样矗立在外头时刻等着听吩咐。
玛格丽特走过去,那侍者询问了两句,得知玛格丽特先去过八楼之后,蹙起眉头对她说道:
“下回得早点过来,默肯先生已经起来有一刻钟了。”
玛格丽特晓得自己似乎没办好事儿,连忙走进套间入门的起居室,低着头不敢乱看,移开铁格栅清壁炉,生起火。
这套间有两间卧室,一间书房,衣帽间,藏酒室,摆着钢琴的起居室,餐厅,会客厅,还有一间浴室。
隔壁的书房大门敞开,里头有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纸张不停翻页,窸窸窣窣的动静儿。
玛格丽特没有这种做清洁工的经验,她只能祈祷,这位默肯先生不要向管事的投诉她来晚了一刻钟。
但谁家住的起利兹酒店的有钱人会这个点就起来工作?
橘色火焰在炉膛里跳跃,书房里依旧传来阵阵有节奏的翻书声,玛格丽特回头朝那房门里瞧,只瞧见酒店精致的壁纸与护墙板。
她若有所思,默肯先生。莫里森夫妇在距离酒店附近两个拐弯的街道拥有一座三层带弧形阳台小别墅。
莫里森太太每天七点起床,七点半抵达利兹酒店员工区,摇响挂在走道上通往各处的铃铛。
很快,储物柜边上的巷子里挤挤挨挨,站满了已经穿戴完毕的女员工,虽然人多,但在莫里森太太面前,没人发出一点多余的动静儿,静的可怕。
从这时候算起,迟到的员工就会被扣掉半天的工资,门房伍什特先生几分钟前将打卡情况例行告知了莫里森太太。
玛格丽特跟着劳拉站在人群靠后的地方,她低着头,悄悄把一双眼睛往前梭,打量那位穿着典型巴斯尔裙制式的上下两件套装的妇人。
莫里森太太年龄不算老,瓜子脸,鹰钩鼻。看起来面容有些刻薄,她的脸上不知涂了什么粉,白的厉害。
穿戴十分体面,上身穿有蕾丝边和荷叶褶的宝石蓝圆领外套,下身是深蓝与浅蓝条纹的罩裙,里面两三层的衬裙露出一点点边,褶皱堆的华丽,款式相较上层人来说有些老,她不曾戴首饰。
远看起来侧身造型像是水滴一样丰满,一定是装了裙撑的。
莫里森太太提着嗓子,正在说话:
该不会是默肯银行吧?她上辈子还办过这家银行的卡。
莱逊的嘴里还叼着一只雪茄,他接过那张纸,垂目,蹙了蹙眉。
罗姆德夫人解释着上面的变化。
“詹尔茨先生昨天派人来说,他又要修改他的遗嘱,将原定的继承人…他的侄女詹尔茨小姐,修改成一份嫁妆信托。”
她又说道:“这詹尔茨小姐还真可怜,她父亲死了才不到一年,詹尔茨家的企业,工厂,股票,就都落到了她的叔叔手中。”
“就连詹尔茨小姐本人,也逃不过,被订了一桩厉害的婚事,如果不结这个婚,她可能连一分钱的遗产都得不到。”
莱逊先生没见过詹尔茨小姐,但去过她家的别墅,他好奇地问:“订婚?与谁?”
罗姆德夫人擦手,端起桌边的红茶,加了两颗糖,淡淡的说:
“索伦·默肯。”细微的“滴答”动静儿,富有节奏韵律的敲击着黄铜水管壁。
每天清晨,托马斯·扎尼隆听见这样的声音就该知道,罗姆德夫人已经进入了律所。
她此刻正在使用莱逊先生办公室里的洗手池,为莱逊先生清洗茶杯准备他最爱的巴拿马咖啡和糖。
而托马斯睁开眼,他的视线里是狭窄的一间小屋,屋子里悬着一根铁丝,上面搭着他带来的换洗衣裳。
厚实的墙壁和窗子抵挡着外界严寒,但也足够叫人清醒。
他一骨碌爬起来,抓了抓头发,披了外套,塞了皮鞋,匆匆地出了储物间。
在律所的班地下室居住的不止托马斯,他与两个厨房的帮佣是邻居,其中一个帮佣太太此刻正站在储物间外的水池边刷牙。
托马斯打开牙粉盒,猪鬃毛制作的牙刷沾了牙粉之后会有些刺挠,他见那帮佣太太用的是白色的羊毛刷,心想着,等发了工钱,去买来做圣诞礼物送回家里。
再有两天,他的工钱就下来了。
律所里有许多为了处理文件而一清早就来工作的合伙律师,罗姆德太太嘱咐过帮佣,要准备够十人的早茶,托马斯在吃食方面,待遇与他们一样。
托马斯是个小孩儿,没人给他弄咖啡,于是就是热牛奶配黄油烤过外表金黄的面包片,偶尔帮厨会用锅铲给他从天递来一个煎蛋,但也会同时差使道:
“托马斯,待会儿把厨房拖一遍,再把水都擦干,再把碗也擦一遍。”
但托马斯觉得,或许是因为莱逊先生是个大方的好人,除了事儿多之外,所以这里的所有人都很和善。
他认识的另一个报童朋友去木匠店里做学徒了,至今还宿在灶台边上,每天吃硬邦邦的残羹剩饭。
托马斯将鸡蛋往嘴里塞,点头说道:“好的。”
十点。
合伙的律师们完成了清晨的加班工作,三三两两下楼来,在小餐厅里找了位置支起修长的腿,喝一杯浓浓的咖啡并商讨着晚上出去某家新开的餐厅聚餐。
托马斯在隔壁的厨房,竖起耳朵听着他们议论时政选举,股票物价,这之类的话题。
他安安心心的用白巾子擦拭餐盘,擦过盘子,又提着拖把将厨房和餐厅拖了一遍。
临近中午时,托马斯才拿着一干一湿两条毛巾上楼,擦拭律师们摆放卷宗和书籍的书房,并擦到一半儿就蹲在过道中间,他抽出一本卢梭的《爱弥儿》缓慢翻阅。
十二点一刻,见过客户之后的莱逊律师从扶手楼梯拾阶而上,他经过书房,忽然瞥见躲在过道里的托马斯。
这孩子总是像一只小老鼠一样蜷缩在那儿。
莱逊今晨与詹尔茨先生,以及他的侄女儿见了一面,工作过程很是顺当,可他的心情相当复杂。
此刻他看不惯地敲了敲门,倏忽间就有一阵慌乱的书页翻动的声音,再歪头去瞧,托马斯又开始擦柜子了。
莱逊这才满意地进入办公室。
厚重的铸铁锅里,煎过的饺子热过一遍依旧酥脆,露易丝闭眼张开唇齿咀嚼,她的舌头烫的五官起舞。
“好烫……好烫!”
“就不能等冷一冷再吃吗?我又不跟你抢……”
闻言,莱逊先生挑了挑眉,“他这是要把自己的侄女儿送去做抵压,想拉一笔贷款吗?”
他抖了烟灰,折起纸张,阶级之上还有阶级,有钱了就想着更有钱。
对于莱逊先生的诙谐用词,罗姆德夫人也无奈地笑笑,谁不知道,默肯这个姓氏在北美可以直译为银行。
莱逊先生三十出头,他丧过妻,没有再娶,故而即使是新年,他也没必要为了跟家人相处而留出许多假期。
对这满当当的行程,他没有任何异议。
将头上平檐高筒礼帽摘下留在前台,他正打算上楼,忽然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陌生面孔。
托马斯提着一只铁桶拾阶而下。
他拎起湃在水中的抹布,水流哗啦啦的,拧干了,蹲在楼梯上擦拭台阶。
莱逊先生觉得有些面熟,但又忘记了是从哪里见过,他指了指,问道。
“那只小老鼠是从哪来的?”
罗姆德夫人答:“刚招的,以前是报童,我叫他睡在储物间旁边的小屋子里,你没意见吧?”
“挺好。”
莱逊先生点了点头,绕开托马斯,上了楼。
“时间也不早了,我想我也该离开了,撒拉尔爵士,夫人,多谢招待。”
说完,其他宾客才开始向爵士告辞,一屋的客人三三两两的走出宅子,钻进自家马车里。
玛格丽特与整装完毕的梅格小姐一起上了车。
马车夫正在将索伦骑来的白驹套进车前。
索伦戴着一顶短檐筒帽,从门廊的灯影里走了过来,踏上马车,坐在她们二人对面。
谁也没有提起刚刚那回事。
第 28 章 二十八
车行到半程,开始飘起雪,从油灯的光廓中划过。
梅格小姐没忘记嘱咐马车夫降低速度,于是一路晃晃悠悠的,白噪音十分规律。
玛格丽特在灯下的黑处打了个哈欠,她偏头瞅着窗外的拦路雪花不断飞跃,车内寂静无比。
渐渐的,开始小鸡啄米,试图唤醒意志力,但脑袋一歪,昏昏沉沉的合上了眼。
忽然间,她听见马车夫驾驭着牲畜停下来的声音。
玛格丽特感觉自己仅仅犯困了两秒钟而已,但等她睁开眼,马车已经进入了庄园的北门。
渐渐停了下来。
这只是一件普通的衬衣。
但玛格丽特记得经自己手的所有物品,所以她十分认得,这就是她修补过的那一件。
她这一刻才认真的把视线往他的脸上去看。
肤白,深栗色稍微卷曲的头发,使用过轻薄的发蜡,自然整齐,露出额头眉骨,鼻梁高挺。
可能祖上有英国血统,嘴唇略薄,没有留胡子,胡茬都修理的十分干净,下巴上美人沟依稀可见,像是有强迫症。
十分规整内敛不高调的冷俊。
要看一个人的年龄,只需要看眼睛,而他的眼睛瞳色与发色一样,眼尾狭长,睫毛浓密,在神色上显得漠然了些,虽然看着只有二十出头,但有种古板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的缄默气质。
而他严丝合缝,端庄体面的穿着更能体现出,他是一个有钱到不太礼貌,又十分尊重传统规矩的人。
根据以上种种迹象,玛格丽特即使心里再疑惑,他到底是怎么察觉的,到底因为是他豌豆公主,还是她技差一筹,她还是没有问出口。
这显然不是一个亲和到的人。
她还不想被投诉然后被炒鱿鱼。玛格丽特打着哈欠,针尖差点儿戳到了手指,她的面前也摆着一份食物,但她垂首忙着摆弄手里的针线。
舅妈刚刚出门送贝拉上学,屋里就姐妹二人。
露易丝摇头,一副短话长说的脸色:“我昨儿听说,彭戈利经理与上头的老板决定,在新年之后缩减普通房间的数量。”
“他们计划在明年内,完全减掉普通客人的部分,专做贵宾酒店。”
“莫里森太太打算在圣诞之前就裁掉一部分员工,缩减开支,我们这个部门的人最多了,肯定最先遭灾。”
“虽然我并不希望一直留下,但暂时还不想被裁掉。”
露易丝恶狠狠的咀嚼着食物,又道:“等攒到钱了,我就去报夜校学速记和打字,我也要去公司里的办公室工作,我也要过上好日子。”
其实她是个十分安于现状的人,但最近不知道家里怎么回事,先是玛格丽特开始赚外快,又是托马斯换了新工作,现在贝拉也去上学了,妈妈昨天还琢磨着要做生意的事儿。
露易丝裹挟在其中,不得不产生了一种紧迫的,要改变点什么的强烈感情。
玛格丽特笑吟吟的,没有接话,她手里剪刀“咔咔”作响,今天还有许多的活儿要做,只得目送着露易斯离开家。
盛过早餐的木盘儿浸泡在盆中的温水里,玛格丽特仔细清洗了餐桌,这才开始拆掉昨日买回来的纸包,在桌面铺开,打算将料子下出来。
在设计上,玛格丽特则是准备顺应这个时代的流行趋势,增加华而不实的花边与刺绣,毕竟也有许多妇人,爱穿能把里衣露出一条边的时髦上衣。
要兼顾好看和舒适并不容易,忙到近中午,玛格丽特在旧报纸上打着草稿,她忽然听见敲门声。
“你在屋里忙吗?我听特莉说,你在做缝补的活儿。”房东太太朝屋里瞄了瞄,说道:“能不能帮我补件衣裳?”
玛格丽特打开门,迎面就看见房东太太那张苍老而有精神的脸。
她连忙应了:“没问题,我可以做,只不过这两天有些忙,您能等吗?”
房东太太今天穿了一件鸭蛋青的绿色上衣,她从袖子里掏出两枚硬币递给玛格丽特,说道:“能等倒是能等。”
玛格丽特见她要给钱,辞了辞,还是收了。
房东太太有些顾虑地说道:“我来还有一件事,你能帮我转达你的舅妈吗?”
“请问是什么事儿?”
房东太太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栋房子,我先生已经做主卖出去了。”
“卖出去?”
“没错,他最近遇上了一些生意上的难事儿,着急要用一笔钱来,就只好把这间房挂到了中介那里。”
“不成想,还真的这么快就卖出去了。”
房东太太是个善良的信徒,她本不想干这种寒冬腊月,圣诞之期赶租户出门的事情,在街坊四邻的名声上,这也于她的体面有损。
可她在家里做不了这样的主,只能听丈夫和儿子的话。
玛格丽特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她问:“您就告诉我,最晚什么时候需要我们搬走?”
“最晚,可以住到圣诞节后一周。”房东太太不好意思地说着,她说明白了,又去敲下一户的门。
隔壁住着的人家儿情况比玛格丽特家更可怜,得知了这个消息,隔壁家的妇女唉声叹气了许久。
一墙之隔的玛格丽特都听的清清楚楚。
她也有些犯愁的挠头,虽然这小房间狭窄拥挤,但都住习惯了,为省钱也不是不能忍。
如果要换房,玛格丽特想干脆换个好屋来住。
低头,又点头,玛格丽特在围裙上擦了擦双手,嘴里恭敬说着:“好的”,上前两步,接过了衬衣,旋即转身离开。
出了套房的门,她打算将衬衣交给侍者,毕竟清洁工不允许从贵宾客人的房间里带出来任何东西。
“这是里面的先生要扔掉的东西。”玛格丽特转交给侍者。
两个侍者点了点头,正预备说点什么,忽然瞧见走廊里过来了一个人,是“蛋白石”套房里的另一位偶尔到访的住户,本杰明先生。
“我表哥他收拾好了吗?”
本杰明先生穿着也差不多考究,但身上有颜色跳脱的口袋巾和领结,显得纨绔而又随和。
侍者们面对他时,并没有那么紧张:“默肯先生已经洗漱过了,今天需要为他准备正餐吗?”
“不用,他要回长岛住两天……我母亲她要过生日……”
本杰明先生大步流星往套间门口走来,一边询问那两个侍者,与他们对话,而玛格丽特低着头默默走开。
她还是很想不通,到底哪里做的不尽人意了?就这么明显吗。
不过玛格丽特知道自己的能力,也不过于在意,反正人家也没说什么不是?至少,把顶得上她几个月工资的衣裳就这么丢了,也不会浪费时间去计较,更不会影响到舅妈。
只不过,为什么这样有钱的人不是她?
玛格丽特充满无奈的做完了自己的工作,她又与艾米一道,上五楼帮助娜莎弄弄剩下的活儿,趁着艾米下楼去送灰了,玛格丽特跟在娜莎身后,与她搭话。
“娜莎,你手上的链子是从哪买的?真好看。”玛格丽特幽幽地出现在娜莎身后,将正在扫灰的娜莎吓了一跳。
她闻言,赶忙用袖子将手链掩住了,那是一条镶了海水珍珠的小东西,对贫家的女孩来说,已经很奢侈了,娜莎的脸有些红,她可不敢告诉任何人,她是六楼的拉姆达先生的情人。
但这么好的东西,从未有人送给过她,他还说,要她辞职,要与她在纽约赁一套体面的房屋结婚。
娜莎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没什么,只是一个小东西而已,客人送给我的……”
见她如此,玛格丽特也不问了,她并不觉得,一个穷苦的姑娘对优渥的物质心动有什么错,如果是她,恐怕她也会与娜莎一样选择,忍饥挨饿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干这样没完没了的辛苦活儿的滋味,也不好受。
玛格丽特只是害怕,别人承受了本该她去承受的因果,即使与她无关。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帮娜莎把炉子扫干净,还是摇摇头,看向娜莎:“娜莎,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同事一场,不得不提醒你,一定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娜莎听了,先是一怔,她回头看去,玛格丽特脸上没有任何嘲弄之色,反而言辞恳切,真是为了她好说的话。
她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只点头继续干活儿。
中午,热情好客的艾米又打算带她们去后厨一起食午餐,但玛格丽特打算回家带贝拉选选学校,就没有留下。
她换了自己的衣裳,先回家去了。
贝拉也从报刊老板那里辞了工,她目前一个人呆在家里,舅妈不放心,早上又托了房东太太,叫贝拉跟着房东太太的女儿一起看书。
玛格丽特这还是头一次敲房东太太的门儿。
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是鞋匠,她的女儿读了几年女校,做过家庭教师,后来又嫁了人家,目前刚生完孩子不久,由于丈夫太忙,她在房东太太这里受照顾。
而房东太太,也是一个脾气宽和的妇人,身上穿着很是过时的维多利亚时代款式的深色粗棉衣裳,她打开了门儿,玛格丽特一眼就瞧见,贝拉正乖乖坐在屋内的藤椅上吃什么东西。
房东太太知道玛格丽特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作为一个心善的妇人,她很同情一个人拉扯这么多孩子的特莉,不仅玛格丽特与寒暄了两句,还教贝拉再拿两块饼干去吃。
玛格丽特牵过贝拉,也没不许她拿,只是让她向太太道谢之后,才带着她往家里走。
玛格丽特早上就在报纸的板块上找到了几家女校刊登的信息,姐妹二人回家简单吃了点儿煮过的意面,就带了钱,径直往最近的一家女校寻过去。
莫曼兹女校,据说是一个东欧移民来的中年女家庭教师个人办的,不比其他宗教学校体面气派,没什么名气,整个学校,也就只是一栋简单的三层房屋,带一个特别小的院子而已,但学费也不算是便宜的。
每一周都要两块半钱,包一顿正餐,不包晚餐,可以选择住宿,每周要多交一块钱。
这些信息,报纸上都登了,玛格丽特就是想瞧瞧,这里为什么没名气,但价格要的并不低,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一排翠绿的,覆盖着洁白晶体的龙柏树栽种在院门外面,上面同样悬挂着一些金属制作的六芒星。
红褐色砖房从柏树的遮挡后露出来一个门头,上面有斑驳的雕刻字体,写着这里女校的名头。
旁边玛丽路过瞧着,头一撇径直回了屋,这么冷的天,她家什么东西也没给送来。
她前儿回去送薪水,父亲还怪她,花了那么多钱给管事,把她塞到了老夫人身边。
到今天,也只是让厨娘们在他家买肉这么一个好处。
镇上要大兴土木,她竟然一点消息也没弄回去,反倒让别人家抢了先机。
玛丽感到委屈,那老太太事儿多难伺候,她天天做些杂活儿,哪有心思留意这些。
楼上,玛格丽特的两个大包袱被送进了屋子,送完那两个杂工拿了她给的小费就走了,哈洛特留下来帮她收拾。
“你姨妈一家对你可真好,这又是吃的又是用的,还有几双新鞋,这还有钱呢。”
第 29 章 二十九,加更
哈洛特打开包袱,将用的和吃的拿出来,摆了满满的一书桌。
玛格丽特笑而不语,想来是工地的伙食包给了姨父,他老人家能狠狠的赚到一笔,否则也不会对她这么大方。
包袱里有便条,她拿起来一看,是姨父写的,说才知道她升了管事,特地恭喜她。
这些包袱大部分是给她的,其中有些,是打听了庄园里一些管事们的爱好给添上的。
叫她随心做做人情,以后好吃得开。
原本她家就与姨父一家联系的不多,来这里投奔算是给他们找了麻烦。
一夜过去,玛格丽特又到了去酒店上班的日子,托马斯则是跟家人告别后提着箱子去律所上工了。
泡沫细密的柑橘调肥皂化开,有种上辈子用的某雕洗洁精的味道,但这在本时代已经算是好东西。
玛格丽特昨夜洗了头发,睡前在炉子前烘干了,这会儿她把头发编成辫子,戴上草帽,围好了针织的混纺的围巾。
出了门去,今日果然还是漫天飘着细雪,有东西御寒,玛格丽特一点不感觉冷,只有脚上有些受冻而已。
身上暖了,她今日到的也早,是头一个来的,去前台那里领了单子,才见艾米从宿舍上来。
晨会过后,另一个扫壁炉的同事才过来,说是雪大起来,路上晚了一些,好在门房放了她一马,没记名字。
这同事叫娜莎,家住在好几条街之外,父母都是纺织厂的工人,总是将她赚的工钱夺去,故而娜莎在这寒冬腊月还穿着一双布面儿的鞋子,身上也没个帽儿,没有围巾和手套。
玛格丽特瞧着她实在可怜的很,就叫她去七八楼做轻松的活儿。
可娜莎却摇头,说道:“我不敢去,还是你去吧,我怕弄不好那的活儿,被莫里森太太看见。”
“那这样,你去五楼六楼,我们弄完了,待会儿就过来帮你。”
艾米给玛格丽特使了个眼色,将玛格丽特拉走。兰埔斯郡以西是阿伦盖郡,阿伦盖郡西南方向的临郡,便是干莫西公爵的封地,诺汉诺萨。
三郡共同组成了王国西北部的边境,这里海拔高,西南是山地丘陵,靠近海岸是平原。
多产大麦小麦,燕麦以类。
所以,这里天生就是孕育啤酒的地方,得天独厚的条件使这里酿造的各式啤酒举国闻明。
香缇夫人自小就生活在这里,她当年为自己谋划前程时,一眼便瞧中了酒水商人香缇先生。
香缇先生在世时,不仅给她做丈夫,更是行业里的老师。
她精通各种啤酒的酿造,在香缇先生过世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亲自去过酒坊,那里承载了太多美好的回忆,会让她失去斗狠的动力。
香缇庄园,夫人与她的儿子一起用晚餐,末了,仆人端上来一杯清澈的白酒。
香缇夫人把酒杯端起来,先是闻香,她能闻出来这是大麦作为原料,,但酒体清澈泛红,泡过西梅。
不是单纯发酵出来的,肯定还有什么别的工序。
这么多年了,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酒。
香缇夫人轻抿一口,对仆人说道:“下一次男爵办舞会,帮我邀请特丽农花园的老板,就说,我想找她买配方,价格不是问题。”
她知道,大陆南方有几个小国家也有一种黄酒与这个类似,不过是用黍作为原料,本地不黍,她也从来没有尝试过。
仆人把消息传了下去,一顿饭还没用完,又有仆人过来,面色紧张。
香缇夫人叫人把儿子带走,那仆人才凑到跟前来,低声道:
“那帮海盗杀了男爵派去讲和的骑士,消息已经传了过来,恐怕男爵要对他们用兵,海面已经封锁了,我们的粮食恐怕暂时送不过去,西蒙勋爵那边该怎么交代”
酒杯摔在桌面,发出“铛”响。壁画草稿大致打好,已经是夜半,教堂里只剩下廖沙.理文以及他的学徒在秉烛夜画。
奥弗.普法尔茨从绸料口袋里倒出一司金粉,又用鸡蛋清调和,用银盘装了,递给师父廖沙.理文。
“小殿下,你到底什么时候回王都”
奥弗.普法尔茨摇摇头。
“不回不回,我父亲那个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这次就那么轻易回去了,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反正我跟着你,他放心的很。”
廖沙自打被王储救了一条命之后,就被聘请到宫里,给奥弗做老师。
廖沙的父亲是一个小贵族,他自小生活在王都,靠遗产维持作画的基本开销,从来没常识过带孩子,还是正值少年的叛逆王孙。
奥弗见老师不说话,又道:“再说了,没了我在这里,您哪有那么多金子可以拿来磨粉用”
廖沙有个被家族除名的哥哥,外人皆不知内情,但这么多年廖沙一直养着他。
“哎呀,这点儿,明天再画吧,我听说这里镇外有个餐厅不错,叫什么特丽农花园,据说酒水很有名……”
奥弗拉着廖沙收拾工具,在月光璀璨的晚间,挤过卖艺人和小商贩,进入了贫民消费不起的特丽农花园。
奥弗四处瞧,没觉的有什么稀奇,他在柜台前点了最近主打的鲜花酒,又点了几道掌柜推荐的菜。
他与廖沙平时住在领主宫里,近来有集中的作画工作,就住在丁戈附近的贵族庄园里,只有商人才会住这种地方。
奥弗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他瞧着桌上放置的香草,花瓶,以及墙上的画儿,点了点头:“这里的陈设虽然不值钱,但还算有审美。”
抬眸,他忽然撇见廖沙背后不远处一个眼熟的面孔。
“你看,那是不是今天在教堂里的那个小姑娘”
伊莎贝拉与玛格丽特在窗边的座位上,二人在绘制详细的建筑图。
乔治经过一天的谈判,把花园背后的五亩林地以一百六十银币的价格买了下来,他们打算把特丽农花园的围墙拆掉。
“真是一群草莽,若不是勋爵留着他们有用,岂会让我养着他们。”
香缇夫人曾在领主宫时,是负责照顾西蒙.塞巴斯蒂的女仆,她可怜勋爵一出生就没有了母亲,对待他就如同儿子一样照顾。
当时的索图特女公爵对西蒙这位继子视若无睹,那时香缇还姓安托瓦特,她从厨房烧火的奴隶,竟然变成了照顾勋爵的女仆。
如果不是勋爵被人轻视,有出身的侍女不愿意照顾,她恐怕一辈子都是最低贱的奴隶。
如今的这群海盗,是勋爵的母族遗留下来的势力,虽然已经没有了曾经的辉煌,可野心却一点没变。
香缇夫人不明白为什么西蒙要留着他们,忍受他们的索取。
“既然他们不老实,弄的男爵下令海禁了,那么我们就断粮食,反正运不过去,叫酒坊这个月增加一倍的生产。”
艾米悄悄说给玛格丽特,她曾经看见娜莎在六楼一个商人的房里呆了好几个小时。
那商人平时出入酒店,凡是娜莎上班儿,她总会去很久,可艾米又说,她听会计室的人说,那商人是赊账住店。
艾米怕玛格丽特又做好人去告诉娜莎,又说:
“现在赊账住店的人也不少,娜莎家里对她不好,要是能从那商人身上得点实惠也好。”
玛格丽特听了,她心里存着这些事儿,心想。
会不会这赊账住店的商人,就是原身遇到的那个骗子?
只不过因为原身的芯子换了一个人,所以这蝴蝶效应就轮到了娜莎?
想着,她就抵达了七楼的“蛋白石”套房,房门外依旧是那两个侍者,玛格丽特与他们问了早,便提着桶子进屋。
她这回看,书房的门还没打开,里头没有人在,浴室里有哗哗的水流声,又停了。
扫完了壁炉,又从储物间里拿了煤炭打算续上,她意外瞥见了衣帽间里的一个影子。
一位先生穿着整套晨礼服,在衣帽间的门后露出半副肩身。
叫玛格丽特躲着定睛一瞧,他身上的衣裳,那锋利的剪裁轮廓,肩线疏阔,腰身收的窄而挺拔,戗驳翻领,一粒扣,下摆弧度做的流畅内敛,丝毫不张扬。
但从料子,到版型,一看她就知道,绝对是出自英格兰名家之手,与纽约裁缝的作品一比,鹤立鸡群。
也只有那里的老裁缝,才也这种令人钦佩的手艺。
不过,这位先生的身形比例也是上品,若是给这样的客人做衣裳……
玛格丽特正盯着想,愣了一会儿,她又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冒犯,才赶紧收回目光,继续去放碳火。
索伦对着镜子,将领结调整好,他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一道炽热的视线在盯着他看。
可回首看去,外头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女工在壁炉那儿专心烧碳。
玛格丽特生起了火,打算离开,没走两步,叫衣帽间里的先生叫住了。
“您有什么事儿要吩咐?”
她要稍微仰头,才能与这典型欧罗巴人长相的年轻先生对视。
“请你,把这个丢掉。”
索伦面无表情,他的手里,拎着一件原色衬衣。
玛格丽特看着分外眼熟。
“你昨天给我那双鞋样子挺好,是不是在镇上的鞋匠铺买的?能帮我再买一双吗?我带回家,给我妹妹穿。”
她说了这些东西,又借此机会,提出了要送玛格丽特一条新裙子。
玛格丽特推辞,贝思却说:
“我都使唤你帮我办这么多事了,你收我一条裙子又怎么了?嫌不好吗?晚上我拿给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玛格丽特只能接受。
二人聊的火热,引人侧目,又在过道分别。
玛格丽特下了楼,朝长廊的拱形窗边走去。
第 30 章 三十章,一更
前几天还是细小飘零的雪籽,这两天就成了纷纷扬扬的鹅毛。
凌晨时落了一阵,到上午,雪歇了,偶尔还会出太阳,
长廊有些狭窄幽深,仅仅可供两人并肩通过,不过这里是后侧,仆人上下用的多,主人家一般不到这里。
此刻府里到处都忙,这里更是没有一个人的踪影,玛格丽特一路走到尽头。
来到窗格前,手肘撑在窗台上托着下巴,静静地欣赏。
从这里往外看去,可以见到弥漫着白色雾气的溪流和水塘,以及花园的一隅。
阳光照着不太厚的雪地,老园丁戴着厚厚的手套,在给植物盖上油布防寒。
吃过午餐,埃洛伊丝将剩下的鱼汤放在炉子里暖着。
又把剩下的鱼干和香肠挂在墙上,温水洗了被托马斯和贝拉吃的干净的木头碗勺。
她将家里拾掇了一遍,将这些东西都归置好,等托马斯去找煤店的老板花钱讨推荐信,又去找报刊店的老板辞工。
待舅妈和露易丝回来时,托马斯已经在往藤编箱子里收拾他要用的牙刷,衣裳,帽儿。
傍晚,舅妈与露易丝她们冻的通红,脸上挂着笑意,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儿。
见到托马斯在收拾行李,露易丝没等他说求职的事儿,便开口问了起来。
“我找到新的工作了,在莱逊律所里做杂活儿。”托马斯答。
舅妈闻言,收敛了脸上的笑色,回头把门带上,又蹙着眉头看向他:“不是让你干清理烟囱那样危险的活儿吧?工资待遇怎么样?不是骗子吧?”
托马斯先是给舅妈递了水,叫她老人家歇脚,再才娓娓道来,说那律所是他送了一个月报纸的地方,打探明白了。
而露易丝则竖耳听着,一面将玛格丽特搂到另一边,说道:“先保留这栋建筑,把三侧的人工水域和围墙建起来,再建三侧的二层排屋,最后用长廊链接起来,与这栋房子合围。”
水域和围墙可以做为防贼设计,又美观。
“外立面粉刷成白色,做十字脊屋顶,每扇窗外,都要看得见绿色树梢,以及水流和爬满玫瑰的围墙。”
“中心这块空白做什么?”伊莎贝拉问。
“做花园,中心用玻璃造一座阳光房,种郁金香。四周每个角上做大理石水池,养上鱼和天鹅。”
“围绕花园的走廊内,要做的比皇宫还漂亮。”
伊莎贝拉与玛格丽特的私语被奥弗听了去。
“做的比王宫还漂亮”他挠了挠头,被酒辣的直呛。
天气转冷,寒风呼啸,马格将船靠岸,那日的海风很大,玛格丽特后悔穿了伊莎贝拉给做的红丝绒斗篷,整个人都像炸开的蒲公英,在船头飞舞。
“怎么样,这几趟货运还顺利吗?”
马格在给玛格丽特计算账务,他手中的纸都要被吹飞了,还只顾着清点货仓抬出来的玉米。
“顺利,这船造的好,在临近布尔堡的时候触礁了,缝隙渗水但是没有蔓延到别的舱里,靠岸之后立马就修补好,一点问题也没有。”
他清点完了给玛格丽特代购的玉米,感叹道:“布尔堡城真不愧是王国北方最富裕的城市,那儿的规模至少是十个丁戈城。”
“布尔堡就建在城外的山丘上,在城内远远就能看见,宛如一条白色绸带缠绕在上面,易守难攻。”
“哦对了,鲁尔普郡有一个商人,想买我们的酒,近倒是近,可鲁尔普那地方,太穷了,那儿的贵族都宁愿住在王都,真不晓得他要把酒卖给谁。”
“既然近就卖吧,他要多少?”
“至少十桶。”
玛格丽特若有所思:“鲁尔普为什么穷”
马格嗤笑一声:“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一发生战争,那儿都是最先沦陷的地方,或许是海岸线太适合敌人登陆吧。”
玛格丽特目前没看过世界地图,也不知道马格语言描绘的地方有长什么样,她觉得再差总也差不过世末。
“等半个月再给他送去。”玛格丽特说道。
还有太多没探索的地方,丁戈这小小的一片河湾,看多了总觉得乏味。
“要是有一天我能把特丽农花园开到布尔堡城会如何?开到王都又会如何?”
“那么全国都会知道您的姓氏。”马格把数目清点完毕,将玉米的货单给玛格丽特签字。
玛格丽特知道那些理想需要很多的钱。
她把玉米送进了城内的领主磨坊,先扒成粒,一半送到酒坊酿玉米酒,一半磨成细粉,送特丽农花园。
香料腌制过的猪五花肉切成薄片,裹上玉米面和辣椒粉,上锅蒸,这道菜的名字叫卧龙鲊。
细面可以做成窝头,馒头,以及烤饼,炸玉米片,玛格丽特把主食里的麦子全都换成了玉米,听马格说冬季易发瘟疫,她又把生食的色拉减掉,全都换成了热汤。
卧龙鲊配玉米浓汤,售价十九铜币,很是叫座。
玛格丽特打包了一份带回家做晚餐,加班加点算店里的账目。
清晨。
从铁匠那里定制的鏊子还没用过,玛格丽特在家里做玉米面,加了刚从花园鸡窝里摸出来的温热鸡蛋,隔夜烤肉,炸脆饼,刷了蜂蜜做的甜面酱。
妈妈玛利娅在家里依旧习惯每天织半码布,如今她织布不必为了生计,倒也乐得研究花样,她腿脚不好,睡在一楼莫莉的隔壁。
一大清早,她起床就看见玛格丽特在厨房忙活,已经习惯了,她敲敲门,从壁龛上拿下来一封信。
“玛格丽特,有你的信,是昨晚送到的。”
玛格丽特在做,做好了才来拆信,她一看署名,是戈登。
玛格丽特没有拆信,先吃了心心念念的,上辈子她的梦想就是能再吃到这东西,可搜物资怎么也不可能弄到。
到了这辈子,又是费尽心机才能得到一口美味,玉米浓香包裹唇齿,酥脆扑鼻,让人在冷寂的清晨瞬间苏醒,血脉贯通。
玛格丽特有些懒倦地晾着那封信没有拆,上午她有空,打算先去一趟距离丁戈十五里路外的露天煤矿。
“今日我偷偷将那件衬衣塞进了送上楼的篓子里,她们检查的时候,没一个人发现这衣裳有什么异样,想必套房里的那位客人也不会察觉。”
玛格丽特点头,从她放针线的地方拿出来清洗干净,镶好内衬的波奈特草帽,递给露易丝。
“喏,我特意赶了工,把帽子都改好了,围巾也都补好了,明日咱们俩就受不了冻了。”
露易丝喜的跟什么似的,将玛格丽特改过的帽儿戴在头上,虽然外表朴素,但戴起来很舒服,不扎头也不漏风,边缘处还用辅料里最便宜的天鹅绒布镶了边,看着跟新买的一样。
“你这裁缝,学的真快,真是一天一个手艺,要是再过半个月,那岂不是连绅士们的晨礼服都能做了。”
露易丝的话有些夸张,玛格丽特没有系统学习过这个时代的礼服制式,做些小玩意儿,缝缝补补的还成。
真做起裁缝来,除了设计,她觉得自己还有许多东西要学。
晚上,锅子里的鱼汤还热乎,舅妈用腊肠烩了意面,吃过饭,玛格丽特又提着一壶热水下楼去擦洗,洗过了,她一面合衣睡下,一面与露易斯和舅妈商量起,要凑钱把贝拉送去上学的事儿。
“贝拉这么小就在外头晃,总还是不像话,咱们家但凡宽松一些,还是该让她去读书认字。”
“这倒是,只不过咱们家现在还不宽裕,如果叫她去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方上学,我可舍不得。”
露易丝摸了摸贝拉的脸蛋,她正挨着姐姐准备酣睡,可一听要上学,立马把眼睛睁开了。
纽约有专门给穷人家孩子上的学校,有公立有私立,还有有一些宗教学校,有女校。
说是学校,其实也学不了什么,不过是跟着老师一起读读书,扫个盲,学会拼写单词而已,不过价格却各有不同。
贝拉苦着脸躺在露易丝身边,她以前上过几天学,她好动,老师却总要她在椅子上坐规矩。
玛格丽特知道,贝拉苦上学久矣,但小孩子害怕上学,无非是在那儿受了委屈。
“我打算亲自去给贝拉找个女校,要老师脾气好,离家里近的,最好是半日制,贵就贵一些,大不了再多接几个活儿做……”
男女混校不安全,宗教学校玛格丽特私心不喜欢,住寄宿学校怕照看不到,将这些条件一一筛选,估计也不剩什么了。
贝拉听闻,也安心了不少,没再提不上学的话。
舅妈听玛格丽特这么说,起身从她的床板里拿出积蓄的几美元,说道:“哪能叫你出钱,我这里还有……”
女老板用块帕子将这几样东西包起来,扎了麻绳,帮玛格丽特放进她的包。
离开这里,她深吸一口气朝书店走去。
这会儿已经算是下午了,天上一团乌云,看着不像是有好天气,书店里一个人也没有。
她走进书店,老板还在瞌睡,打了个招呼他才醒来,她询问最新的“二月花”到了没有。
那老板点头:“到了,就剩两本了,在楼上,你自己去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