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大少爷过来了。”


    丫鬟轻轻拍了两下门，惊醒了沉在自己思绪中的林穹音。


    已经过去了一整夜，身上是彻骨的冷意，林穹音一夜未眠，百岁的尸体在她的怀中变得僵硬。


    林穹音并没有想到完美处理这件事的方法。


    但她终于明白程奕为什么会有了这种选择和结局。


    怎么会下得去手呢，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最后却要为了自己活命，痛下杀手。


    想着总会有办法的，就这样犹豫不甘的想着处理方法，可以不伤害寒风落的性命。


    毕竟程奕最心软了。


    程奕就这样慢慢迷失在幻境中，成为了组成幻境的一部分。


    “小姐？”


    丫鬟以为林穹音还没有睡醒，又轻轻拍了两下门板。


    林穹音不喜欢有人服侍，所以寒风落设想中的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如果没有小姐的允许，是不准进入小姐的卧房的。


    林穹音思及此处，不由得苦笑一声。


    “我知道了，你先给他煮一壶茶吧，我稍后就过去。”


    “是。”


    林穹音找了个木头盒子当做百岁的小棺材，用手帕将它小小的身子盖了起来，埋在了房前的树下。


    百岁就是厨娘的那一只小狗，一只小狗能活多久呢，十几年的时间，对于一直小狗来说已经很久了，可是对于修仙者几百上千年的寿命来说，只是短短的一瞬。


    它走的那一天还是窝在厨娘的脚边。烤着炉火安静的睡去，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当时的她没有言语，也是这样将它埋在了树下。


    “我在给你找一只小狗吧。”


    程奕陪着她一起，看见她心情不愉，想要哄她开心，想出来个法子，毕竟这只小狗不是什么灵犬，很好找。


    林穹音摇摇头，给这个小土丘添了最后一铲土，“长得再像，也不是百岁了。”


    没有让寒风落久等，林穹音就洗干净手上的泥去了前厅。


    寒风落就在前厅品茶，身旁放着一个琴盒。


    看形状，是一把琵琶。


    林穹音没有和寒风落说话，自顾自的走到一旁的座位坐下，给自己斟满了茶杯喝了起来。


    氛围无比沉寂。


    寒风落不知道该怎么说，林穹音不想问，能够插嘴打圆场的人不在。


    一杯茶过后，“啪嗒”一声，琴盒的锁扣被林穹音打开，里面的琵琶被她抱了出来。


    “想听什么曲子？”


    林穹音试了下音色，随口问了一句。


    “《阳春白雪》吧。”


    “好。”


    许久没有弹过琵琶，手生了不少，轮指有些许的生涩卡顿，每次松弦还会“锵”的一声。


    一首曲子，林穹音弹得实在让人欣赏不起来，寒风落看起来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一曲终了。


    林穹音没有给寒风落继续点曲子的机会，就把琵琶放回了琴盒。


    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林穹音转身就走。


    寒风落嘴唇微启，想要开口叫住她的名字，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第二天还是如此。


    “想听什么曲子？”


    ……


    连续几日都是这样的对话，寒风落有时会点曲子，有的时候随林穹音的意，什么曲子都可以。


    林穹音终于回忆起来少时学琴的记忆，弹奏时出的差错越来越少。


    今天，林穹音没有问寒风落想要听什么曲子。


    “今天就弹《十面埋伏》吧。”


    寒风落听见后有些怔愣，最后点点头。


    林穹音用舌尖抵着牙尖，这点血腥和疼痛对于现在的林穹音不算什么，但也能让人清醒，也能让她麻痹心里的痛楚。


    “这个地方，是我留给自己沉眠的地方。”


    林穹音抱着琵琶坐在原地没有动。


    “我没有留生路，要想出去，只能杀了我。”


    “为什么。”


    为什么不去找她和程奕，为什么要做了这样的一个地方，为什么……要求死，为什么……


    有太多的为什么。


    所幸寒风落明白她想要问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曾经一起去冠芳楼吗？”


    林穹音点头，“记得。”


    韩家，冠芳楼，似乎是一切罪恶和不幸的源头，怎么会不记得。


    “那一次回去，我就察觉到身上的不对劲，师父出手帮我压制，稳定了一段时间。”


    “师父曾说是在冠芳楼附近的街角捡到我的，襁褓里有个歪歪扭扭的‘寒’字，便以这个字为姓氏为我取名，我曾以为自己是青楼女子偷生下的孩子，也用血缘的术法去那附近找过。”


    “一无所获。”


    “我只能以为这个生下我的人已经离世了，毕竟那个地方，死一个人也是很常见的事，师父对我很好，我也渐渐地对自己的身世没有了继续查下去的念头。”


    “那一次去冠芳楼回来，我差一点走火入魔，只觉得自己可能是受了环境的影响，道心不稳，是我自己修炼不到家。”


    “直到我的手臂内侧长出来一块黑色的皮肤。”


    听到这里，林穹音睁大了双眼，猛地扭过头去看向了寒风落。


    “妖魔？”她的呼吸不稳，抱紧了琵琶，“对吗？”


    “看来你查到了不少。”


    “就是妖魔，那个时候妖魔并不常见，对妖魔的记载也少，我查到这是什么东西废了不少功夫，所幸我已经达到了可以下山的修为，便以想要跟着商队的历练为由开始四处探查。”


    “首选还是师父捡到我的附近，还有……冠芳楼。”


    林穹音想起来曾在韩远记忆中看到的一件小事，准确来说是听见了一句话。


    万青和韩家主有个孩子，被万青偷偷送走了，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最后万青还请求那些高等妖魔遇见她的孩子以后，留他一命。


    她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想，现在的寒风落知道这件事以后，只会让他更不安心，平添烦恼。


    “就发现冠芳楼我每去一次，身上的症状就会加重，有一次不小心被楼里的人察觉到，就只能在外围探查，还真让我差到点东西。”


    “冠芳楼是韩家的产业，可惜韩家守卫森严，里面还布满了阵法，有几次我差点就迷失在里面。”


    “什么都没有查到，但是闻到了明显的味道。”


    “腥味。”两人异口同声说出了两个字。


    “对，和我身上的那一块黑色的皮一个味道，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魔就是不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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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认出来了这是什么，但他没有说任何关于魔的偏颇言语，师父可以接受，但我不能接受。”


    “那块皮肤的范围还在扩大，我不能在藏云宗再待下去了，师父也在给我想办法，可是生来的混血，怎么会有去除的办法呢？更何况这个人是藏云宗的大师兄。”


    “我离开了，常年在外，之后我得知了丹凤城的消息，回来的时候只有满目疮痍，我开始不受控制。”


    “失去了神志，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的刀刃已经逼近了你，刀已经砍出去，收势已经来不及了，还是在你身上留下了伤痕，幸亏我惯用的是剑，刀用的不灵光。”


    “妖魔当道，我清醒理智的时间越来越少，看见你出嫁，我就寻了这个地方，直到程奕找了过来。”


    “一开始我像往常一样，一家四口一起吃饭，一起待在这个宅子里，突然有一天，我发觉程奕的不对劲，太像程奕了，像真实的程奕，不是我想象出来的虚影。”


    “他来了，我故意露出破绽来等他动手，可是他没有。”


    “我不能自戕，那只能让幻境和幻境中的人全部消亡，我没有等到程奕动手，一直等到他彻底离开不了这里。”


    “二师兄怎么可能会对你动手。”


    林穹音抱着琵琶的手已经僵了，眼泪打在琴上。


    “直到我等到了你，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我知道，你认为我下得去手吗？”


    “为什么不呢？总不能陪我不人不鬼的在这个地方待下去。”


    寒风落伸出手想要擦去她脸上的眼泪，被林穹音扭过头躲开了。


    他也不在意，还是把手追了上去。


    擦去她脸上的眼泪以后，寒风落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松了一口气。


    “你下不去手，但你不会逃避的。”寒风落笃定的说。


    “哼，你就这么了解我。”林穹音冷笑了一声，把琵琶扔回了盒子了，站起身跑开了。


    寒风落将琴摆正到盒子里。


    有谁会甘心去死吗？没有人。


    但是现在的寒风落觉得死在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手中也不错，总归比死在虚幻之中来的好。


    假的永远是假的，永远比不过真的。


    后面几天林穹音还是和前几日一样，照常弹琴，一句话都不留，弹完就走，就像那天的开诚布公完全没有发生过。


    寒风落想，可能这个小妮子正在给自己挑选死法呢？


    林穹音什么都没有想，可能是幻境本身察觉到了不对，镜中所有的利器都消失不见，就连一开始她练习的刀都不见了，杀鱼的小刀也没有了踪影。


    修为被压制，仅有的一点灵力都用在压制噬心之痛上，撤去灵力，林穹音没有半点行动之力，就只能这样吊着。


    虚幻的美好和痛苦的真实，若是不牵扯到所在乎之人的性命，林穹音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真实。


    可是现在，程奕下不去手，她更不会。


    权衡利弊的理智告诉她，寒风落和程奕已经回不去了，不应该再把自己的性命填进这无底的坑洞中。


    这些日子，林穹音最常去的就是荷塘，府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有她和寒风落。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很快就会和程奕一样，成为幻境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