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京中贵女11

作品:《[红楼]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贾芸避开粥棚旁人声鼎沸,转而沿街而行,寻到一间关门的绸缎铺门口,快步离开后,黛玉与小红下了马车坐下。


    门板早已上锁,檐下落灰,招牌一角还留着烧焦的痕迹,像是前些时被火波及过。她们靠着门板坐下,小红自觉地守在一旁,老衙役也并不言语。


    三个人就这么呆呆地坐在街边观望,瞧着就是百无聊赖的普通百姓。


    此刻的京城,再不见旧日繁华。街市零落,秋风吹草屑飞沙;偶有两三行人匆匆经过,或背包、或挑担,无不神色憔悴,衣衫褴褛。叫卖声早绝,取而代之的是小巷中传出的咳嗽声与孩童的哭啼。


    黛玉望着街上行人,有人步履蹒跚,有人怀抱襁褓,有人嘴唇干裂,靠着墙根喘息不止。他们面上多是菜色,或面带黄肿,或脖项嶙峋,显然是连日饥馑后的模样。


    这是天子脚下。


    可眼前这破壁残垣、流民乞儿,与她昔日所知的京城竟仿佛两个世界。黛玉静静看着,怔怔彷徨。


    她从前便在文章中瞧过,却到如今才亲眼所见,改朝换代,并不曾改变百姓的困苦。只是换了一块旗号,改了一张训民令,街上仍旧是苦人,屋檐下仍旧挂着草灰。


    新朝旧朝,不过是世人头上的天,从天漏雨,也仍是落在她们身上。


    贾府当真是天下最繁华的所在,那一砖一瓦的精致,那一朝一夕的闲愁,不过是建在空中楼阁之上的幻梦。


    她忽然想到自己昔日压在她诗匣中的《十独吟》。


    那时夫人来潇湘馆作亲,想她比宝钗更与宝玉亲近,要自己日后多劝宝玉上进。便是为了夫人一篇话叫她暖心,她便劝了宝玉几句。宝玉竟真拿书起来读,还叫来查看功课的老爷欣喜。


    可虽是皆大欢喜,但黛玉知宝玉想来鄙夷仕途经济,却最终仍去了考场,为他叹惋便写了《十独吟》。


    可如今看来,在那幻梦中醉卧吟诗,饮茶听曲,便是终日咳喘如花凋谢,又如何能比一城之民的悲苦。


    那十位女子,个个命蹇时乖,却风骨自守、芳魂永存。她曾讽世、叹世、怨世,却未曾真正走入这世。


    若非贾府败落,只怕如今仍不知世事的醉生梦死。


    “质本洁来还洁去”,却不知这“洁”若无枝叶护持,便会被风尘碾作尘埃。


    此时她目光所及,不止是衰败的京城,更像是看到一场旧梦的灰烬。


    她静坐街头,忽然明白了那“亡国之悲”的真义。


    不是金瓯破碎,不是祠堂焚毁,不是兵败将死,而是万民流离、骨肉无依。真正的孤独,不在深闺,不在知己不复,而在她如今所立之处,是明知不能力挽天倾,却也不愿袖手旁观之境。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铁甲撞击声隐隐逼近。街头众人纷纷回首,站起探望。


    只见一队骑兵从街角冲出,十数骑快马,马蹄卷尘如浪,护卫着中央一位中年男子,一路向前。


    小红轻轻扯了扯黛玉的袖子,低声道:“姑娘,看那队人马,怕是义军的大人物。”


    黛玉抬眸望去,那中年男子并无奇貌,只见他皮肤黝黑,面容粗朴,瘦削却挺拔,衣着虽整洁,却无半点贵气华饰。他的眼神沉稳而警醒,一路上虽不言语,却频频四顾,将沿街之情收于眼底。


    所到之处,百姓自发避让,却并不惊惶,反倒有人悄声道:“这是……闯军的那位……”


    声音被风吹散,黛玉只听得一半,便被小红说话挡住了声。


    前头有一老乞丐正侧卧在地上,无人理会。那中年男子策马至前,竟未使旁人驱赶,只轻声对身边一人吩咐了几句,只是轻拨马缰,又继续前行。


    独留他身边的人翻身下马,走至乞丐面前,从腰间取出干粮,递至其手中。


    乞丐抬头茫然,旋即哽咽作谢。


    “要谢就谢闯王吧。”说完便牵马站在那躺着的老乞丐身旁,似要等人来。


    黛玉冷眼看着这一切,想着方才闯王的样子,还是觉得那人不过平平无奇,一点也没有君王之相。


    可即便如此,那人还是带着流民强盗,一路打到了京城,取而代之。


    黛玉转头对一旁的小红道:“待会你去问问那边打算怎么处置那老乞丐,若有需要,便送他去我们医馆吧。”


    小红看了看街道斜对面老乞丐身边的军士,又看看自己主子,犹疑道:“姑娘,既然是他们帮了,应该是不会弃之不顾的。”


    “若是白日倒也无所谓,只是那老人夜里是住在哪里呢?”


    黛玉屈膝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之上,双眼便是没有离开过那处,“往日我身子不爽,时常夜不能寐,便多思多想。”


    “便是如今身子好了许多,也许是白日府中之事实在叫人劳累,又有裴总管守夜,我夜里便睡得安稳了许多,便也觉得这日子不是那么难熬了。”她抬眼看了看小红,浅笑道,“若是身子康健,那么便是日子辛苦,也总能等到好的时候。不然锦衣玉食,也叫人觉得来日苦短。”


    小红素来知道姑娘敏感多思,不再迟疑,快步朝那街对面走去。


    ——


    义军在城西废坊空地搭起几座简易棚屋,用破木搭起的棚内,以铁索封闭的囚笼尤为醒目,笼中关押着十数名衣饰褴褛的女子。她们中多是年轻姑娘,也有瞧着已是妇人的太太,这些曾经的京中贵女如今神色惶然,有的蜷缩在角落,更多的只是木然坐着。


    三五个髡首短衣的军士立在笼前,眼神中带着一种新得权柄后的轻慢与审视,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便是这些人。”虽然还有一些距离,但已经可以看到那些待价而沽的太太姑娘们,贾芸凑到卫若兰身边,低声解释。


    卫若兰才刚抬眼望向粥棚,身旁的史湘云便忽然脚步一顿。她像被什么狠狠击中般顿住了,神色大变,随即急急地低头,躲到了丈夫身后。


    卫若兰微微回头牵住妻子的手,低声问:“怎么了?”


    “是缮国公府的小姐……”史湘云声音颤抖。


    史湘云虽是跟着叔叔婶婶生活,但常随长辈出入王府公侯之间,便是贵如南安太妃,史湘云也与太妃相熟,更何况几家国公府的太太小姐。缮国公、治国公这些人家,她都认得,甚至其中几位小姐还是从前的宴席唱和之友。


    她抓紧卫若兰身后的衣襟,低声道:“救救她们。”


    卫若兰目光一沉,眼前这些女子如今一个个蜷缩在铁笼之中,无人遮掩,仿若牲口。


    他知道,若不是起义军此番打入京师,江山即将换了主人,这些高门贵女,哪怕最卑微的庶女,便是家败也不会沦为如此地步。


    “别害怕。”


    他轻轻安抚,将妻子护在身后,对贾芸道:“你送小公子回去,免得见了这些腌臜事情。我这里一办妥,便回府,叫府中奶奶放心。”


    贾芸迟疑片刻,眼神在他们夫妻之间一转,终于点头带着史湘云与一名府兵离开。


    史湘云低头往前,但还是忍不住回望。曾经艳压一时的名门闺秀,她们甚至没有人抬眼看看有没有曾经的友人来救她们。她们一时间丧父丧夫丧子,像被折断羽翼的鸟,甚至没有力气挣扎,只在等一张银票将自己从此地送往另一个牢笼。


    那军士狐疑地打量他们几眼,卫若兰已经凑上前打听笼中姑娘出身和价格。


    军士嘴角微翘,眼神中却没有丝毫怜悯:“你自己过去看不就知道了?有的是国公府,有的是侯府家的。反正都要为奴做婢的命了,谁还管她们姓甚名谁。”


    卫若兰摆摆手,他毕竟也是世家公子,也曾出入各府,只怕其中有人认得自己,反倒办不成事了。


    “我若叫她们见了我,知我意图,只怕往后人情难做。”


    那军士点点头,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竟然拍拍卫若兰的肩膀道:“你放心,这些人都列了册,永世脱不了奴籍。你买回去养着也好,送人也罢,总比叫她们在这儿烂死强。前两天一个富户买了两个模样出挑的,说是养着做妾玩呢。”


    卫若兰脸色骤然冷了几分,问:“被买走了几个?送出去了没?”


    “当然。”那军士毫不避讳,点头笑道,“钱货两讫。我们讲信用,若你想买,就得快。再拖两日,可都叫人挑光了。”


    卫若兰沉了脸,不愿多言,只道:“不管这些人是不是订了的,你直接报个数。我要全都带走。”


    军士闻言一怔,刚欲开口拒绝,却忽听一声马蹄沉沉而来。


    “闯王到了!”不知是谁低声惊呼。


    街头霎时肃静。


    只见一队骑兵护卫缓缓行来,簇拥着为首的张才良。他穿了一身灰底黑镶的粗布袍,腰束藤带,佩刀,即便已经占居皇城,但不改质朴,整个人既有山野硬骨,又有一种说不清的从容气势。


    所过之处,义军军士皆肃容挺立,街边百姓畏于权威亦自觉退让。


    张才良并不多话,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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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微颔首,扫过粥棚与囚笼,见卫若兰气质温雅衣饰考究,多看了几眼,那份不合时宜的干净,确实令人侧目。


    军士忙趋前介绍几句,张才良开门见山:“是你要买这些人?”


    “在下卫若兰。”卫拱手答礼,神色不卑不亢,“不忍妇孺流离,愿出资收容,庇护一二。”


    比起黛玉纯粹的只是想让这个曾经的高门贵女脱离虎口,卫若兰甚至还想保住她们的颜面。


    一旁的人附耳与张才良私语几句,听完微微一笑,只是在马上低眉看他,不怒不喜。


    “王公之家,锦衣玉食,坐享天下脂膏。如今风流云散,也要昔日臣子来庇护,倒是奇了。”


    卫若兰正色道:“虽有前因,然女子无辜,纵朝代更迭,也不应叫她们如畜般待价而沽。还望……还望闯王高义,周全此事。”


    张才良静默半刻,突转身看向棚内十数看过来的惊恐的眼睛。


    他冷冷一笑,声音高昂:“你若要仁义道德,怎不去管那城中冻饿者?偏只挑几个锦衣之女……当我不知你图的是什么?”


    他不能否认,自己今日所图,确实是对旧时一丝体面的挽留。卫若兰咬牙沉声道:“他们亦是人,岂能因出身便剥其尊严?”


    张才良沉了脸,声如铿铁,语调忽转森冷:“我张才良三年破九城,何尝不知人命之重?宫中无米,库中无金,便是天子脚下的京师百姓皆啼饥号寒,何况天下众生。若不动旧贵之产,还怎得钱米施粥?怎给百姓活命?你们王公贵族藏金聚粮,至死不施,如今不过割些膏脂,都不足以偿饿死的孤魂野鬼,我却要听你讲道义?”


    他话锋一转,望向围观百姓,高声道:“今番赎人,须银出两份。一为买人,一为济民!这是他们欠我们的!”


    一时间,粥棚前众人群情激奋。


    有人高喊:“说得好!有钱才算仁义!”


    “先前怎不见你们发善心?!”


    “你们凭什么生在大户人家就高人一等了!”


    喊声如浪,一波盖过一波,言辞如利刃,逼得卫若兰几乎无地自容。


    他知道他们骂得没错。


    这些年来,京城中多少贵族养着上百口人吃喝玩乐,却在灾年不愿放出一斛米救命,甚至囤积粮米待价而沽,拿着朝廷俸禄却不能为朝廷为民分忧,也不能出力抗击外敌内患。


    卫府自恃清廉,却也未曾真切踏足过百姓之苦。此刻百姓声浪皆是现实,他无力辩驳。


    他额头冷汗涔涔,却仍强撑身形,他只能盯着闯王。


    别提他怎有数万之资替人赎身,况且这些银钱还是给了篡权夺位的强盗。


    他咬牙,“两倍之术,你这未免坐地起价了!”


    卫若兰已经答应帮这个忙,正进退维谷之际,只听身后一声朗朗而起:“少爷,我送银票来了!”


    贾芸此时竟又第三次折返回来,而这次他带着黛玉给的银票道:“奶奶说需要多少银钱,若是不够府中可以再支。”


    军士嗤笑:“大话谁不会说?这些人全买走,也需要近万两白银,你们有那么多钱吗?!”


    黛玉正愁没法一次性买下这些个人,贾芸一听,便反问问:“若我们真能拿得出,诸位是不是就该放人?”


    卫若兰忙低声制止:“贾芸,他们坐地起价,已翻了一倍,不必……”


    可贾芸已经得了主子的应许,咽了咽口水,只径直转向张才良,拱手一礼,直言问道:“敢问闯王,我们若真交银赎人,他们的身契,可否归我们?”


    张才良眉头一挑,冷道:“只要我张某在一日,这些人便是贱籍,休想抹去,你可想清楚了。”


    贾芸眨眨眼,忽地扬手将银票一把拍在军士胸前:“那好……这里是八千两。”


    那军士拿下银票,翻数着,眼睛都直了,嘴唇哆嗦了几下,竟半晌未能言语。此生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钱。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休要言而无信。”


    围观百姓一时静默。


    张才良也不禁多看了贾芸一眼。这人沉得住气,说话笑嘻嘻,出手不眨眼,但瞧着并非是能做主的人,这背后之人……他心中忽然生出几分好奇。


    张才良眸光一动,似有所思。沉默片刻后,他挥手示意:“既有银,放人。”


    军士忙应,数人上前解开铁笼,将那群面容憔悴的女子一一放出。她们满脸茫然,直到真正走出铁栏,方才明白自己得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