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


    酉时两刻。


    海上漂浮多日，云朵聚又散，星星明又灭。


    扶摇自北顺流向南，跃过雪川冰湖，眼中景色变得鲜艳，青山上小鹿奔跑，云海中雁鸟成群。


    舟头驶进乾州时，陶晞小憩完毕，正迷糊糊揉眼睛。


    海浪冲击礁石，水花平息，石头上面露出金色刻标--乾。


    风象盘显示，此地晴朗，刮东南微风，空气清润。


    不错，好天气，给扶摇减火力，给宁昭省点矿晶。


    陶晞抻个懒腰，轻踩脚底机枢。


    随着嘎达声响，神器收敛铁壳、浆翼；纵骨，横骨双双缩短。


    扶摇由鹰形转为鲸形，乌篷支起，模样与寻常船舟相似。


    水波摇晃，小舟轻行慢游，仿佛有只银青鱼儿在海中嬉戏。


    陶晞掏出两块薏仁核桃酥饼，一块自己吃，另一块碾碎喂给小鸡，又额外给小鸡倒了碗米浆。


    看着简陋晚餐，身为‘小鸡爹’的陶晞有些愧疚，轻声细语地安慰：“没有鲜肉和蔬菜，没法开火烹饪，暂时委屈你了，小病鸡。”


    小鸡没理他，安静啄饼屑、喝米浆，姿态从容优雅。


    楚惊寒：我没委屈，反倒是你这小孩，因吃不上肉垂眉敛目许多次。


    一人一鸡进食过后，陶晞捧着小鸡去甲板静坐，白皙手指抚摸嫩黄羽毛，顺毛捋完逆毛撸。


    好不容易撸够了，他百无聊赖地铺开航线图，盯着图中的线条图块发呆。


    这座人间宏大而壮阔。


    共有八座广博陆土，八片浩瀚海洋，分别依照八卦、星宿命名。


    乾州就位于正北方。


    从北边海到中州陆，要行五万里路，有近百条路线可行。


    有的路线山明水秀、诗情画意，可路途遥远曲折、兜半圈能老三岁。


    有的路线短，但地势险峻，有怪涡阴流，稍不注意容易翻船淹死。


    有的路线神秘诱人，传闻途中有鲛人吟唱，婉转柔美，娓娓悦耳，但毒气迷瘴浓厚…


    而且大海诡谲，有许多流域未被探索，海底充满危险，或有妖兽在沉眠，或有尸鬼被封印。


    临行前夕，宁昭熬夜挑灯看图，俊眉长目被火映得如玉，脸颊布满这个年纪少有的耐心与细心。


    他划掉所有危险路线，又根据行程长度，风景观赏度、空气湿度等因素，折中均衡考量，制定出一条圆满航线。


    果真满路好风光，进了乾地，更是美景宜人。


    中陆白昼长，到了傍晚，天不见暗，还是透着莹莹的蓝晕。


    太阳半落不落，丹霞堆积，绵蓬松软，灿橙里透着红，好像墨彩打翻在天边。


    呼，好漂亮，真是愉快的旅途。


    陶晞舒展手脚，瘫成小饼，惬意地吹海风。


    水波轻摆，小船轻晃，仿佛摇篮。


    摇啊摇，摇到月挂梧桐梢，星子缀空，甲板铺满清辉。


    海风悠然转凉，陶晞披起斗篷、盖上兜帽，顺便用绢布把小鸡裹得严严实实。


    他还从乾坤袋里挪出数十颗盆栽，栽着树苗果苗的瓷盆，被逐个摆于甲板，整齐井然。


    月光洒来，绿得人神清气爽。


    它们均为上等仙草，灵植，不凋不谢终年青翠。


    树叶养肺，树枝养肾，树干养肝，树根养脾。


    当然，这也是宁昭给的。


    据当事人所述：“若定期晒月光，可使枝干粗壮，花叶繁密。


    一株能抵千金，要悉心养护。


    养不活也没事，师兄再给你种。


    哦，对了，你总是咳嗽，平常闲来无事，记得揪两片泡水。”


    天边星子越来越多，夜色渐浓，夜风渐起。


    甲板上树苗们迎风挺立，铆足劲汲取精华、扎根生芽。


    甲板下鱼儿欢快甩尾，扑起一个又一个水火，冒着粼粼光芒。


    陶晞舔舔嘴，与小鸡对视。


    鲜肉，蔬菜，都有了！


    小鸡合起豆豆眼，闭目养神。


    陶晞喘口气，回舱拿了鱼竿和饵料开始垂钓，细而直的小腿晃动着，口中不断哼唱。


    偶尔是‘去吗，去啊，以最卑微的梦，战吗，战啊，以最孤高的梦。’偶尔是‘王牌要狂野，闯荡宇宙摆平世界。’


    既非南地的吴侬软调，也不是民谣山歌。


    更不是世家大族的风雅诵曲。


    旋律独特奇异，词倒是通俗易懂：想进阶，想战斗，既想征服全天下，也想保护全世界。


    真是个有趣小孩。


    楚惊寒甚觉可笑，还有点…可爱。


    陶晞嗓音处于少年和青年间，清凌干净，像山泉汩汩，听起来倒也涤神清心。


    身旁小孩活泼地‘战吗，战啊’，他反倒安稳地入了定。


    凭借先天剑体和强大神魂，他身上天雷余威渐消，金丹光芒安静流转，紫府缓缓吸纳灵气。


    识海不复几日前混沌，拨云散雾，逐步恢复清明。


    皱缩的灵脉开始复位，断裂的灵骨开始重塑。


    无边寂夜中，天生剑体犹如一台机械，不断地汲取灵气，不停地修补恢复。


    全身都在变好，只有心脏在疼痛，凤凰血就生在此处，如火般蓬勃，如火般灼热。


    但楚惊寒不觉得难捱，因为早已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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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无数次出剑，无数次战斗中，早已习惯。


    楚惊寒犹如旁观者，不带任何情绪地自观自测，又严缜分析身体情况。


    他推算，不出半月可重塑肉身，境界回升，那时应速回凛都，处理各项事宜。


    除却道侣、亲人、后代，凤凰血秘隐不可外传。


    陶晞非他道侣，自然不能知晓，也不该知晓，徒增麻烦。


    到时小病秧已在圣府安顿下来，他装作遭受鸡瘟，假死在他面前即可。


    小孩日日读书、修行、交朋友，打牌斗蛐蛐，吃小甜饼小甜糕，左右不会伤心几日的。


    等他加固水镜天华结界，查清那日的暗算者后，再到圣府见他。


    寻个由头从私产中划给他几条灵矿，几艘御风器，几座洞府。


    可仔细想来，小孩师门神秘却阔绰，自然不缺这些。


    如果他愿意，可以带他走，带回凛都，在倚剑城辟出一方小天地，亲自教导看护…


    陶晞不知楚惊寒心中所想，依旧唱歌钓鱼怡然自得，忽觉船身震颤。


    不是大海涨潮，而是一股较强大的灵压侵袭过来。


    陶晞侧眸远眺，稍稍挺直脊背，竖起耳朵。


    关于海洋，他被宁昭科普：


    人间汪洋有千片，其实只分两大种。


    一部分叫领海，隶属某世家，某门派，或某人。


    海底设有磁阵，海面布有磁线，用于防护、定位，追踪。


    每隔百公里设关卡，若从此海过，得缴海关费。


    领海大多温柔，平和，譬如眼前这片。


    其余的叫野海，没有磁阵，没有磁线，但是有大海潮，大海盗，大海兽。


    月影西斜，甲板也西斜，青苗们剧烈晃动，弯折倾倒。


    磁轨震荡如此剧烈，定是有人烧矿过度、行驶过速，致使海面灵元过盛。


    好家伙，领海没有大海潮大海盗大海兽，可是有大沙杯！


    陶晞眺望远方，轻蹙眉头。


    是谁起高调、坏规矩？


    大沙杯，违背海规，不如海龟。


    海水被流光照亮，有艘轮船闯进视野。


    与其说是船，不如说是城。


    大船体型庞硕，硬件由玄铁，青铜，铬晶组成，外壁嵌满金箔玉片。


    桅杆挂着各色纱绸，绸面绣着各类祥云。最顶端高悬方形旗帜，印有长龙图徽，正迎风肆意摆动。


    船上多层高楼伫立，金壁红瓦，雕栏玉砌，脊顶有颗硕大夜明珠，晶莹璀璨。


    庞大，坚固、奢华，真是好威风。


    但这不是违规的理由。


    陶晞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