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青仰着头，看着柜台后站起的男子，目瞪口呆。


    身高将近七尺，宽阔的身板堪比一扇门板，仿佛一座矗立的高塔，又像一只直立的黑熊……


    而对方似乎对这样震惊的目光早已习惯，只见他笑呵呵的开口：“小兄弟，你想买点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失礼，顾青青赶忙整理神情，正想开口，吴铁从里头走了出来。


    见到顾青青后他眼前一亮，立马走上前来：“哈哈哈，小顾你可来了。”


    顾青青也笑着招呼：“打扰了吴大叔。”


    一听这话，吴铁立马露出不赞成的神情，嘴里跟着抱怨起来：“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尤其想到能接触到这样精密的制器，他立马就感觉到心潮澎湃。


    吴铁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得，将身边高大的男子拉了过来，热情的介绍道：“这是我的小儿子，吴守业。”


    顾青青这才看向对方拱手行礼：“守业兄，在下顾青。”


    而吴守业早在父亲的口中得知昨日之事，现下见到本人到来竟然也是两眼放光。


    “听父亲说了顾小兄弟的祖传袖箭，昨晚上我一宿都没睡着，还请小兄弟让我也看看。”


    这话一出，他身边的吴铁忍不住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小顾，我这儿子比我还醉心打铁，听说袖箭一事死活便要跟来……如果有所不便，大可不必管他。”


    毕竟是人家的祖传之物，如果看了便有偷学嫌疑。


    但顾青青并不在意，先不说父亲学会也能教给儿子，最主要的是，她不觉得袖箭是什么机密的东西。


    便笑着说道：“这东西也不是什么看不得的秘籍宝典，难得大家都是同道中人。


    况且一个篱笆三个桩，咱们一起做事肯定能更有主意。”


    这话让父子俩都跟着笑了起来，吴铁更是亲热的拍了拍顾青青的肩膀。


    “好小子够敞亮，以后有什么难事就和叔说，只要叔能做到必定不会推脱。”


    久违体验到这种真诚和热情，顾青青也不矫情：“好嘞，那到时候吴大叔可别嫌烦啊。”


    吴铁眉毛一挑：“笑话，以后小顾你就是我另一个儿子。”


    不得不说，吴铁的豪爽和真性情让顾青青瞬间想起了父亲，或许他们这群和铜铁打交道的人，骨子里都是火一般的炙热。


    “既然如此，那您就是我的干爹！干爹！”


    说罢，顾青青朝着对方恭敬行礼，吴铁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忙忙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一边的吴守业也满脸笑容，跟着附和起来：“太好了，以后我可就不是最小的了。”


    三人再看对方，心中更是多了几分亲切，吴铁主动开口道：“别在外头站着了，里屋去。”


    墙上一共就两把锄头三把镰刀，索性柜台也不留人，三人一同钻进了里间的锻造房。


    和顾记不同，吴家的铁匠房只有父子二人做活，总体并不算大，所以只在锻造房西南角有一座铁匠炉，炉子旁边则堆着煤炭。


    除此之外，还有一堆矿石，和一个放置材料的架子，再往外就是一套平时用来休息桌椅。


    此时顾青青将袖箭放在一边，将昨晚连夜画好的图纸在桌面上铺开。


    “干爹，守业哥，你们先看看有那里不懂。”


    两人平时以打造农具或生活用具为主，看到纸上用炭笔描画的精细图画，一时还有些找不到头绪。


    但两人都是出色的工匠，脑袋自然也不会差，顾青青简单指点后，他们立马就明白了过来。


    吴铁看着图中铁管内部细密的图案和标注，颇为感慨道：“这袖箭看着挺简单，里面居然这么多弯弯绕绕。”


    而吴守业则指着图纸上一处细小的标记：“这处零件都没指甲一半大，精准度却要求这样高，怕是有些难啊。”


    听到她这样说，顾青青便笑了起来：“这部分交给我就成，我平时在家也是做惯了这些的。”


    这话让吴铁想起她曾说的家中世代打铁，不禁有些疑惑：“小顾，你家中也是做铁匠的，为何还要到这桐丘来找人代制？”


    看着父子俩好奇的目光，顾青青不禁收起笑容叹息一声。


    “我家乃是百里之外的云铁城，叛军破城那日我被仇家所害，中箭落水，漂了一宿才有幸被李家所救……家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


    这话让同样才经历过叛军入城的父子深有同感，吴守业更是忍不住骂道。


    “说是军队，我看还不如一群土匪，只会拿着刀枪对准老百姓，算什么能耐！”


    比起儿子的年轻气盛，吴铁更加沉稳，但神色同样也变得严肃起来：“……想必小顾想再制一支袖箭也是为此吧。”


    顾青青毫不隐瞒的点了点头：“现今这世道，百姓皆苦，可女子更苦……


    她们天生力气不如男子，但刀枪剑戟，弓箭飞镖哪一样都需要力气。


    如果每个女子都能有一把这样的袖箭，那么她们也能更好的保护自，甚至保护家人。”


    这是在看过李家人的遭遇后，顾青青心中萌生的想法，只是现下说出来，也让她的信念更加清晰和坚定。


    身旁的李家父子有些呆愣，似乎还在反应她话中的深意。


    许久后，吴铁突然说了一声好，声音回荡在铸造间内，震耳发聩：“有你这般想法，才是真正大义。”


    顾青青还未品出话中的深意，另一边的吴守业便迫不及待开口：“那、那我能再多做三把吗？一把给我娘，其它两把给我两个姐姐。”


    本想阻止儿子的吴铁欲言又止，而顾青青却爽快的点了点头：“当然行了。”


    接下来的几天，顾青青与吴家父子泡在锻造房里。


    父子俩还将店里一间空房收拾出来，摆上一张床板以供顾青青随时住下，但她还是不管多晚都要回到李家。


    而在锻造的过程中，顾青青提出的很多方法都让父子俩耳目一新，吴守业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每日都要将她提出的方法试过一遍才肯罢休。


    而顾青青就充当了师父的角色，竟然将吴铁这个做父亲的都挤了下去。


    此时吴守业的脸被炉膛内的火光映的通红，脸上的汗珠不断滑落。


    一旁的顾青青走到跟前却皱起眉来：“火太大了，太大了……现在要小一点。”


    铁匠的技术如何，更多的是淬火的功夫，高温淬火，中温回火，这样才能综合硬度，又不易脆断。


    这样锻造出来的兵器，在战斗中才能保证力量，否则断了、弯了也就没命了。


    听到顾青青这样说，吴守业赶紧将踩着风箱的脚拿了下来，看着火苗点点变小，他才松了口气。


    以前他都是跟着父亲学习，淬火功夫自然也是按照父亲的习惯。


    偶然间在顾青青的指导下完成一把柴刀，父亲看完后竟然沉默了许久，最后感叹了一句：人外有人。


    从那天开始，他每日锻造时的师父就成了顾青青。


    看着炉膛中铁器赤红的颜色，顾青青随后开口：“现在差不多，拿出来吧。”


    吴守业赶忙用长长的铁钳将烧的发红的铁器夹了出来。


    锻造炉边便是一个大大的石槽，里面装满了冰凉的盐水。


    这是一把柴刀的刀身部分，趁着它还是橙红的高温状态，吴守业将它的刀刃处沾入水中。


    “呲——”


    水汽瞬间腾升，他夹着刀身在水中拿起放下，盐水始终只浸湿了刀刃。


    这样做的目的正是为了刀刃坚硬锋利，而刀身却带着柔韧，使刀剑锋利的同时又不易折损。


    待到刀身的赤红消失变成漆黑，顾青青才再次开口：“回火吧。”


    吴守业将淬好的柴刀再起夹起放入炉火中，待到感觉时候差不多，便再次拿了出来，放在一旁的石墩子上……


    顾青青见此，暗暗点了点头：“回火的火候掌握不错。”


    终于得到了认可，吴守业忍不住裂嘴笑了起来：“青弟，明明你比我还小，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见他一副佩服的模样，顾青青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你要是能多看看书，同样能学会。”


    提起看书吴守业立马缩了缩脖子，口中跟着抱怨起来：“读书就算了，我还是跟你多学着点吧。”


    他这副样子让顾青青看了都忍不住摇头，而刚进门的吴父更是眼睛一瞪：“没出息的玩意，不就是看个书。”


    听到父亲的话，吴守业立马反驳起来：“还说我，就像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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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一样。”


    吴父似乎被说中了，立马抬起脚把草鞋拽了下来，扬手便要丢向儿子。


    吴守业则手疾眼快的躲到顾青青的身后，佝偻着腰试图让身前瘦小的弟弟为他当挡箭牌。


    这对活宝父子看的顾青青忍不住微笑：“干爹。”


    吴父心不甘情不愿的将谢穿上，有些遗憾的开口道：“这臭小子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是我吴家列祖列宗保佑喽。”


    顾青青赶忙安慰：“人各有长出，守业哥也一样的。”


    吴父撇撇嘴：“行了，不用安慰我，你们俩赶紧出来吃饭。”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走出锻造间，早已经腹中打鼓的顾青青和吴守业则赶忙追了出去。


    每日的饭菜都是吴母送来，三人端着大碗坐在店外的台阶上，一边看着来往的行人，一边吃着午饭。


    即使只是一些菜叶玉米糊糊，顾青青也吃的十分满足。


    此时叛军入城已经过去月余，街上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只是在这其中多了一些格格不入的身影。


    他们面如菜色、身形消瘦，衣着也十分破旧……有的坐在街角，有的行走在人群中。


    这些人顾青青十分熟悉，当时云铁城也有不少这样无家可归的流民。


    她注意到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正躲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向这边，不断吞咽口水的动作说明了他们的渴望。


    这让她想起了煤炭坊前的小石头，翻案后小石头被董修羽安排到金家的酒楼当小伙计，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金裕、景瑜，还有大石叔……


    想到这些熟悉的人，顾青青的食欲顿时消失，看着手中还剩下的小半碗糊糊，她抬头朝两个孩子招了招手。


    只见两个孩子眼前一亮，大的男孩立马拉着小的跑到跟前。


    顾青青这才注意到，这是个哥哥带着妹妹，她随后露出笑来：“把你的碗给我吧。”


    男孩急忙将手中缺口的瓷碗递了过去，顾青青便将剩下的糊糊倒了进去。


    男孩立马弯腰鞠躬：“谢谢，谢谢大哥哥，谢谢。”


    顾青青摆了摆手：“赶紧去吃吧。”


    两个孩子急匆匆的走到对面路边的墙根下，一大一小狼吞虎咽的分享着不多的食物，顾青青就这样静静的看着。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转头看去，四五个蓝衣官兵正围着两个年轻的姑娘，脸上的笑容猥琐至极……


    顾青青下意识眉头皱起，而身边的吴守业则面色一变，正当他忍不住想要起身时，一旁的吴父突然冷声开口。


    “吃完了赶紧干活去，别给我惹事儿。”


    吴守业目不转睛盯着那群官兵，顾青青赶紧起身想将人拉起：“守业哥，走了。”


    见吴守业不为所动，她赶紧又用了几分力气：“走了，咱们进去。”


    血气方刚的吴守业脸色很沉，但好在并不是冲动鲁莽之人，随后猛地起身钻进店中。


    顾青青则看向一旁的吴父，只见他摇了摇头，嘴上跟着说道：“如果真的是盛帝坐天下，以后的日子怕是难喽~”


    说罢，他也起身走回店里。


    留在原地的顾青青转身看向几个得意的官兵，只感觉异常的碍眼。


    她深觉这个天下，绝不会属于齐王这种人……


    桐丘往西几百里的固县城外，数十顶帐篷像就像一座座蚁丘，身着统一军服的士兵走在其间各自忙碌。


    将军韩猛一把掀开营帐的帘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


    见着桌前正在观看舆图的身影，他立马大笑着走了上去：“董军师，你简直是料事如神啊！晋王的这支军队果然在渡水河南岸停下了……”


    董修羽转生看向来人，此时的他早已痊愈，如玉的容颜透出冷峻。


    见着对方走来，便挪动脚步让了个位置：“既然如此，我们便来商议今夜如何出兵。”


    韩猛脚步一顿，反应过来后有些苦笑不得的开口：“看不出来啊，你这个军师居然比我还着急打仗！”


    董修羽则低下头，修长的手指落在舆图上的渡水河上，随后慢慢向上移动，最终停在一点：“……晋王的军队不过是块点心，我们的目标是这。”


    韩猛顺着他手指的位置看去，眼睛微微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