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巡查干得热火朝天，丹橘府这边的小日子却很平静。


    因星时还是有些风寒症状，婆婆便不让小豆子去闹他，只叫他平时多静养休息。


    白虎本就是个安静人，更准确说是懒散，人生准则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开始一两天还好好警惕护卫，后来见江南和他的“小动物”都甚为靠谱，丹橘府范围内各种“气息”都安全，便渐渐松懈起来，躺在床上休息的时间比星时这个病患都多。


    自来丹橘府第一日，白虎见识了星时“醋坛子”的威力，领略了其神奇的情感运作机制，便定意谨慎口舌，再不多透露寻将军的“家长里短”，因此平日里话也分外少些。


    小火则害怕白虎，白日里不敢再浮在星时身边，只在丹橘府的山林里闲逛。有次不慎让小豆子撞上，孩子奇怪便问：“大哥的心怎么飞得这么远？”


    小火甚感难堪，也不言语，日后便躲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只夜深人静待白虎睡熟后，才敢去找星时说几句话。每次见面都要星时抱他，哭诉自己的“孤寂”。星时笑着安慰，说白虎最近越来越懒了，特别爱睡，平时连剑都不带了，你白天来也无事。小火只说，要等星时恢复得好些，再一起多去王城里逛逛，若是有由头能住在城里则更好，他有了找身体的新线索。星时惊喜想细问，小火又含糊其辞躲闪。


    阿翠阿木一行比星时晚十天才到，和他到府时的狼狈虚弱不同，几车人回来时欢声笑语，吃着美食唱着歌儿，明显是又借机好好游玩了一番。


    小豆子见到满满一车的新鲜玩具，开心得绕着马车转圈跑跳，嘴里“大哥疼我”、“大哥好好”、“大哥真义气”循环说个不停。


    江南是半月后才知道边境有妖兽的异动，苏莫写信让他也多留心白於山四境，毕竟接连的山脉草木茂盛、蓊蔚洇润，丹橘府占地广阔，一时防不到也是有的。江南皱眉，他因自己兽王族的出身便对妖兽这事格外在意，细想除了前些日在山林水洼处看见有极少见的射工毒虫出没，其他并无异常。


    难道这也与边境有关吗？江南眉头皱得更紧。看来得再好好“打扫”一下全府了。


    谁知，他在书房看信时的愁眉深锁正巧被星时看见，星时便着急询问是否是苏莫来信。江南没有回话，随即用烛灯把信点了。星时慌了神，眸子颤得厉害，伸手犹豫多次，终是不敢上前去夺。


    原来刚回府的那夜，他迫着白虎要交代清楚“前人”的故事与事故。白虎本来万事嫌烦，吹了灯扭头就睡。奈何星时一直执着立在白虎床边，眼睛瞪得像铜铃，还发蓝光，在昏暗的阁楼中如两盏守夜的明灯。


    白虎被盯得实在后背发凉，转身气汹汹抛下一句，“寻将军喜欢温和懂礼的、不喜欢蛮横强硬的。你也最好改改你那倔脾气！不要总强迫别人按你的想法来！这个真的很惹人厌！”


    因白虎说得恳切，星时隐约就把这话当成是苏莫的意思，此后便畏缩，也不再多问白虎什么，把情绪都藏在心里，生怕自己表现不好又传回苏莫耳中。


    想着只是自己考虑不周，带着小火去了军营，被苏莫惊吓后又瞻前顾后不愿老实交代，苏莫这才生气不理他。料想终究只是双方一时误会，只要自己耐心等，等苏莫气消了，等白虎和她都意识到小火其实“纯良无害”，苏莫总会回来再找他的。


    “她是回边境了吗？她都平安吗？”星时看着信纸被燃烧殆尽，自己的心也攥得生疼，瞳仁大而发亮，抖得闪烁。


    自上次分别已半月有余，虽然从白虎口中得知那晚真是苏莫在照顾自己，这让星时开心到昏厥，每每想到此事，心中的甜蜜就止不住得外泛，直泛到嘴角、耳根、眼底，甚至巴不得等苏莫回来就吹个风发个烧啥的再好好体验一次，但是，随着时光流逝，这股喜悦也慢慢被平静的日子冲淡，渐渐抵挡不住因为没有爱人新的消息而带来的与日俱增的焦灼和忧虑，那忧愁悄无声息，其中却混着越来越浓厚的带着撕裂感的痛苦。


    瞥见了空中的信鸽，跑去追，信却是给江南的。


    看着那鲜橙的火焰，恍惚间错觉，江南那如葱管般手指捻着的不是信纸，而是自己愈加不能安定的心情和思绪。


    “是，都好，你不用管。”江南出语平稳如常，神色中的冰冷却更甚，见信已烧得干净，便要离开。


    看着江南擦身而过，星时终是按压不住，急急低头紧闭眼出声，哪怕被说任性也就这一次吧，“苏莫……苏莫她的信！有……提到……我吗？”


    江南脚步停了，打量星时此时看着地板目光摇晃，连与他对视都不敢。


    “没有。”


    接下来的日子又是平静如水。


    阿翠自“夏游”回来后便给星时和白虎一起做饭，预算缩减，她就不再追求猎奇罕见的菜式或精巧华丽的造型，只是做些寻常家常菜，味道当然一如既往的美味。


    白虎自从吃上了阿翠的手艺，每次吃饭时都大加称赞，总笑说自己沾了星时的光，整个人也明显开朗起来，开朗到甚至挪用部分宝贵的闲躺时间去山林里练剑，身姿灵活矫健，剑气飒爽凌厉，青色的光波伴着竹叶飞舞。


    他专心舞剑时与面对危险时一样自在带笑，背也不再驼，吸引了很多丹橘府女眷的青睐。


    星时偶尔也凭栏去欣赏一下白虎的风采，暗叹与他相比，自己的“溜之大吉”就显得有些像花拳绣腿了。


    “没关系，各人头上一片天，什么技能只要实用就好。”小火正好在一旁，出声劝慰。


    “嗯。”星时神色中还是淡淡的忧伤，联想到有这么多有才之士环绕苏莫，相貌出挑的也不在少数，自己又算什么呢……


    两个月都没有消息，或许她已忘了我了……


    几日后又下了一场大雨，天色一直阴蒙。


    阿翠清早起来备菜，远远看见白虎托着剑弓着身的背影，像是刚从山林里回来。因为每日做饭都被猛夸，阿翠心情极好，渐渐对白虎也不再那么生分疏离，今见着了，便偷偷从后跑过去猛拍一下，朗声笑道，


    “你这家伙，没事儿又装‘老爷爷’啊，这背比平时还驼，直起来点，我知道你能行！”


    哪知白虎挨了一掌后，剑就脱了手，整个人竟直直扑地，再不能起。


    阿翠一愣，用脚轻踹他胳膊，努力扯出笑意，“诶，你又在搞什么？大早上的没人陪你玩……”


    地上的人形不动，渐渐有鲜血从面下流出，阿翠吓得脸色全白，忙把人翻过来，果见其面色发黑，口鼻都有血，惊得急落泪，尖声喊人救命。


    一阵喧闹。


    众人很快把白虎抬回阁楼，江南也来了，星时一旁紧张观望。婆婆赶来诊治，只见白虎脸色一会儿发白、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又发黑，身上也热了起来。


    “像是中了毒，又像是伤寒，不像是寻常的病，倒像是遇见……”婆婆诊脉，眉头紧皱。


    “射工。”江南皱眉道，“前些日子我清了一批了，这两天下雨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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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上没有疮，估计是射了影子，”婆婆焦急，望向江南，“这可怎么办，这病不能拖，可他……”


    阿翠跪坐在床一侧哭哭啼啼。


    白虎眉头急皱，不知是头疼还是嫌吵，竟微微睁眼恢复了少许神智，“我没事……别管我，我……不能吃药，你们让我一个人待着就好……”


    他眼窝淤青更重，无力看向星时，“你也走，别刚好……又被我传上……”


    阿翠见他声音极虚，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不由哭得更恸，她不知道什么是射工，也不明白为什么婆婆不治疗，心中只惶恐是自己一掌拍坏了白虎。


    “小姑奶奶……我求你安静……”白虎像是能洞察人心般安慰道，“……我死不了……这高低也赖不上你……”


    “要我去告知你的家人吗？”江南平静问道。


    “不……不可！”白虎听见这话，急得要挣扎立起上身，勉强够上了江南的手臂紧抓，双目猛睁道，“在他们眼里我早就是个‘死人’了！我此生与他们再无瓜葛！若……若我真……，你只告诉寻将军……”


    话至此，白虎又身体筋急，晕死过去。江南便吩咐众人都走，留白虎一人在阁楼静养，只早晚让婢女送些粥水。


    虽有白虎宽慰，阿翠仍惴惴不安，做饭时也心不在焉，甚至划伤了手。待给星时做完饭，就一个人坐在偏僻台阶处垂泪，隐隐听得附近有小侍女对话。


    “这射工之毒可害怕，不治则能杀人，这两天可要离山林水洼处远点。”


    “是了是了，明明看书上说，用知母连根叶捣作散服就能好，这草咱们药房也有，为什么少主子和婆婆就是不救人呢？”


    “嘘，你小点声，还不是因为峡湾……照顾世子这活儿可是个肥差……”


    “估计咱们这里有人……恨他恨到牙痒痒，巴不得他早死呢！少主子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惜这人长得挺俊的，性格也随和……”


    阿翠听到这话，更是坐不住，忙地捂嘴跑了。


    侍女帮助星时搬家，他特意搬到西边阁楼正下方的房间，仗着耳灵，隔层楼也能听见白虎的声音。


    时不时的咳喘，小声不舒服的哀哼，偶尔也喊水。


    每次白虎要水，星时就第一时间跑回阁楼，看他自己还能不能喝，若有困难就帮他。


    凡此种种，白虎都看在眼里，也无力多说什么，喝足了倒头便睡。


    星时无事就去楼下守着，白天黑夜竖着耳朵听楼上的呼吸声。


    如此挨了两三日。


    又是星时喂水，他用法术把水变为细流引入对方喉中。小火守在一旁见白虎气息较先前平稳，咂舌打趣道：“何必对这病虎这么温柔，咱们就该趁现在把他丢池子里涮涮才解气！”


    “他就是中了溪毒才受害，不能再下水。”星时答得一板一眼。


    “我说的是洗澡的池子，又不是野湖。”小火道。


    见白虎还是睡得多、醒得少，不过气色确实较先前好些，眼下淤青也不再黑得吓人，料想他必能逃过此难，星时便也放松，自己回屋里打盹休息。


    午后甜睡之时，猛听得阁楼上传来瓷碗砸地粉碎的声音，星时一怔惊醒。


    接着传来熟悉的低吼，那声音又是压抑，又是痛苦，像是正极力隐忍，以防爆发出最剧烈的怒气，那是近些日星时听到的白虎吐字最清晰明白的一句，


    “你……你……妖女！！你给我吃了什么？！”